第 47 章
回故鄉

這一夜天亮之後,朱蘊嬈敲開一家銀匠鋪子的門,低價賣給銀匠一根金簪,隨後拿著錢去成衣店買了幾身衣服,又為自己置辦了簡單的行李。

如今武昌城內兵荒馬亂,各家店舖都閉門歇業,只有幾家鋪子的掌櫃膽夠大,還在遮遮掩掩地做生意。這些人見朱蘊嬈面如芙蓉,又做內監打扮,就知道她是王府裡跑出來的宮人,只不過人無橫財不富,這人既肯出錢,自己豈有不趁亂髮財之理?

待到出城的時候,朱蘊嬈才算真正知道,哥哥給自己的路引有多頂用。她戴著面巾過城門的時候,原本戒嚴的官兵竟然連一句盤問都沒有,便客客氣氣地放行。

朱蘊嬈暗自納罕,將路引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可惜什麼也看不明白。她只知道哥哥從前是臨汾縣的縣丞,是不是做了王府儀賓之後,才有這通天的本事呢?

朱蘊嬈心亂如麻地走出了武昌城。這時候她想起齊雁錦,害怕他回來時見不到自己,一定會又著急又難過。

可是如果不聽哥哥的話,等他趕回山西發現自己根本沒回去,一定也會失望透頂。唉唉唉,再這樣下去,她究竟能對得起誰呢!

思前想後、左右為難,最後朱蘊嬈還是決定先回臨汾。因為身上盤纏充裕,所以此行雖需跋涉千里,一路有舟車代步,朱蘊嬈走得倒也不算辛苦。

自古近鄉情怯,她這一路走走停停,由秋入冬,等到抵達臨汾的時候,已是這一年的十一月。

如今朱蘊嬈已有近三個月的身孕,雖然身形仍舊苗條,走路時步履卻不得不放慢,一看便是有身子的人了。

她不好意思再穿男裝,好在如今已到臨汾,她頂著第一美人這個響噹噹的名頭,縣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也就不用偽裝什麼了。因此這天當朱蘊嬈換過一身棉襖,從南城門進入臨汾縣的時候,四周的百姓立刻就將她認了出來。

「棗花!是漫天嶺山頭的陳棗花!」熟悉的鄉音在耳邊響起,朱蘊嬈一剎那淚如泉湧。

好事者立刻將她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問道:「不是聽說你往南邊做娘娘去了嘛,怎麼突然回來?陳駙馬他人呢,怎麼沒有跟你一起?做娘娘的日子美不美,吃飯可是捧著金飯碗?」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得朱蘊嬈腦中一片混亂。她一句話也答不上來,只能流著眼淚傻笑著,直到一位抱著娃娃的大嫂問出一句話,這才猛然驚醒了她:「棗花,我瞅你好像胖了不少,可是懷娃娃了?」

朱蘊嬈臉色一變,卻遮掩不住自己的腰身,只能尷尬地應了一聲:「嗯。」

人群中立刻有人拉著她往茶樓坐,朱蘊嬈卻搖頭謝絕,只推說自己急著回家,隨後雇了一輛馬車打東門出城,望著東北一連跑了五十里,便到了老陳家常年放羊的漫天嶺。

十一月的山嶺上,北風捲地白草折,當朱蘊嬈發抖的雙腳落在乾枯的草地上時,她才覺得這一刻自己真正接了地氣,又變成了昔日那個無憂無慮的陳棗花。

這時馬車已經走遠。漫山的羊群像一團團白雲,彷彿熟識似的,慢騰騰地朝朱蘊嬈湊過來,在她腿邊溫馴地咩咩叫。

須臾遠處傳來一陣歡騰的犬吠聲,七八隻牧羊犬竄過羊群向朱蘊嬈衝來,吐著舌頭圍著她打轉,親熱地搖著尾巴撒歡。

朱蘊嬈伸出手去,挨個摸摸大狗們的腦袋,再抬頭時,便看見山腰上出現了一個圓圓胖胖穿著羊皮襖的身影。

爹爹……她翹首望著那個自己思念過千百次的人,眼睛再度濕潤起來。

「棗花,你怎麼回來了?」陳老爹手裡拿著羊鞭子,這時候晃晃悠悠地走下山坡,吃驚地望著朱蘊嬈問,「還有我那個臭小子呢?他沒隨你一起回來?」

朱蘊嬈被陳老爹這麼一問,眼淚就撲簌簌地往下掉。陳老爹眼見她這副模樣,心裡立刻就猜到事情要糟。於是一張紫赯臉頓時也凝重起來,轉身揮動鞭子驅趕羊群:「天太冷,羊也該迴圈了,有話咱們回窩棚裡再說吧。」

朱蘊嬈不敢多話,低著頭跟在陳老爹身後,花了好久才走到陳老爹住的窩棚。

自從多年前陳老爹成了鰥夫,兒子又在外讀書應舉,他和朱蘊嬈便常年以山上的窩棚為家。如今陳老爹沒了女兒幫忙,便雇了一個十幾歲的小羊倌幫自己放羊,可人還是照舊住在窩棚裡。

陳老爹把手頭的活計丟給小羊倌,領著女兒走進窩棚,替她煮奶茶。一時窩棚裡奶香四溢,在咕嘟咕嘟的沸騰聲裡,陳老爹憂心忡忡地打開話匣子:「你這麼突然一回來,南邊王府裡沒人說話?」

「他們不知道我回來,」朱蘊嬈含著眼淚,吞吞吐吐地回答,「當時王府裡有人造反,喊打喊殺的,全亂了……」

陳老爹立刻抬起頭,緊張地大聲問:「那我兒子呢?他是死是活?」

「我走的時候,哥哥他還在的,」朱蘊嬈急忙回答,下一瞬臉色卻越發蒼白,「可是現在,我不知道了……」

「不知道?不知道你就這樣回來了?」陳老爹心頭一急,說話的口氣便忍不住加重了許多。

朱蘊嬈被他吼得渾身一顫,趕緊結結巴巴地解釋:「是哥哥他……他讓我先回來的。」

「唉……」陳老爹閉著眼睛長歎了一口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臉色灰敗地感歎,「這年頭,連王府都有人造反,什麼都比不上放羊牢靠。我真後悔……」

朱蘊嬈低著頭不敢說話,陳老爹見她神色沮喪,有些不忍心,於是親手遞給她一杯熱騰騰的奶茶,目光如炬地關懷道:「給,你肚子裡還有個小的呢,別凍著。唉,哪怕梅卿他凶多吉少,往好了想一想,至少你也給咱們陳家留後了……」

朱蘊嬈聞言渾身一顫,越發羞愧地連頭也抬不起來,哪還敢伸手去接陳老爹的杯子:「爹爹……我,我肚裡這孩子,不是哥哥的……」

朱蘊嬈期期艾艾地吐出實情,這時坐在她對面的人沒有答話,窩棚裡沉寂了半天,卻聽「啪啦」一聲,陳老爹手中的杯子跌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