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神界地眼

前方海上,謝令齊踏浪前行,青衫在海風中急劇起伏,幾乎與海水顏色極其接近,不留神都難以察覺他。大概他也不想太引人注意,所以才沒有御劍,只是謹慎地貼著海面行走,偶爾會停下來張望查探,看樣子沒找到東西還有些不死心,或許是他太過專注了,連柳梢接近都沒留意到。

柳梢停下來回頭看,月果然已經站在了身後。

他很有風度地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你上。」柳梢開口。

「你上。」

「每次都讓我自己出手,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我不是人。」

柳梢聞言也不跟他計較,輕哼了聲,舉起右掌,一道巨大的藍色魔焰落在海面,如破浪的長龍,直衝向謝令齊。

「適可而止吧,柳梢兒。」

他的提醒剛出口,柳梢已縱身隨著魔焰撲過去了。

「魔氣!」謝令齊不等魔焰近身就已察覺,驟然向後急退。

以柳梢現在的實力來說,偷襲應該是很容易得手的,他能這麼快察覺,可見其修為並不是表面上那樣。如果心頭沒鬼,他為什麼要隱瞞修為?柳梢冷笑,不容他喘息,一式「風絮之界」出手,絮浪滾滾如牆壓向對面。

看清是她,謝令齊鎮定了:「你這魔女找死!」

他並指掐訣,召出長劍,足下大片海水開始變色,藍波泛赤,那種邪惡的氣息再次出現。

「果然是你。」柳梢收手,戒備。

「這不是你能應付的,該走了。」月的聲音自耳畔傳來。

確認謝令齊的身份,試探的目的已經達到,食心魔先後取得魔嬰與草靈之心,如今的實力難以預測,柳梢也知道自己無半點勝算,理應見機退走,然而面對提醒,她不但沒有退,反而詭異地笑了下,雙掌對合,登時頭頂四方風雲被拉動,魔氣迅速彙集。

謝令齊眼神冷冷,站在原地盯著她。

「該走了。」沉沉的聲音,帶上濃重的警告意味。

紅色海波轉眼就蔓延至柳梢腳下,劇烈動盪,紅浪升起足有三尺高,鎖住柳梢的雙足,柳梢完全不管這逼身的殺氣,蓄招要與之一搏。

突然,一隻手伸來攬住她的腰,直接將她拖走,鎖足赤浪就像是不存在一般。

招式被打斷,柳梢彷彿早已料到這個結果,順勢就收了手,諷刺道:「說不出手,還不是出手了?」

退至安全範圍,月抬手將她丟出去,砸得水花四濺。

「你果然打得過他。」柳梢翻身爬起來,也不生氣。

猩紅血浪迅速自海面消散,網中獵物輕易被救走,謝令齊顯然對這個結果很意外,皺眉看著兩人,眼裡浮起驚疑之色。

就在這當口,遠處突然傳來洪亮的喝聲,如晴空雷鳴:「哪裡走!」

柳梢愣了下,轉頭看,只見石蘭抱著頭踏浪逃來,未旭在後面急追,見了柳梢便叫:「快,快攔住她!」

想不到他那邊出事,柳梢慌忙催動血咒,這才勉強將石蘭控制住。

明顯感受到石蘭強烈的抵抗意志,柳梢不由奇怪,待未旭近前便問:「怎麼回事?她怎麼又發瘋?」

未旭朝身後望了眼,低聲道:「是羽星湖。」

一道紅白光影飛馳而至,正是解鈴尊者羽星湖。原來他見謝令齊遲遲不歸,擔憂之下便親自來仙海尋找,哪知正巧遇到石蘭和未旭。未旭倒罷了,石蘭似乎很害怕他,連照面都沒打就跑,未旭受了囑咐照看石蘭,只好也跟著追過來。

清楚鬼屍的危害,羽星湖一心誅殺屍魔石蘭,重劍凌空飛起,變作一柄懸空巨劍,眨眼又化為無數小劍,密密麻麻,遮天蓋日,正是洛歌當初破妖界之門所用的、重華宮有名的殺招——「千峰碧浪掃秋塵」。

柳梢認出這招,哪裡容他動手,念頭一轉,再提魔力。

先傷羽星湖,再逼謝令齊現形!

發現她,羽星湖眼波凌厲,也沒有退讓的意思,祭出解魔鈴。

解魔鈴雖然厲害,但修為差距大,柳梢早已不懼它,伏身單掌往海面上一拍,大片巨浪直直地豎起,又驟然碎散,水絲在半空漂浮游動,猶如漫天風絮。

魔神武典上手,亂絮彌天,她決意重傷羽星湖。

「羽師兄!」謝令齊看出她的用意,立即祭劍助羽星湖。南華劍術名不虛傳,師兄弟兩人自有默契,他這一動,恰好與羽星湖配合,兩人組成簡單的劍陣。

劍陣的威力絕非一加一那麼簡單,柳梢面對壓力無所畏懼,甚至連抵抗的意思都沒有,只管攻擊羽星湖。

果不其然,紫光閃過,她還是毫髮無傷。

原以為憑借劍陣的威力,縱使傷不到她,也能逼她暫且收手,哪知竟忽略了個旁觀者,羽星湖駭然之際,只見無數水絮夾帶勁風撲面,後退已是來不及。

眼見他要中招,突然,一道紅影撲過去。

「石蘭!」柳梢萬萬沒料到她又掙脫了血咒束縛,登時大驚,慌忙收招,轉而替她擋住解魔鈴的攻擊。

她這邊收招,那邊重華宮劍術卻未曾收住,漫天劍影落下,十數道血箭噴出!

魔氣劍氣同時消散於無形,頭頂天光再現,炎炎烈日下,女魔長髮遮面,紅衣的顏色更深了幾分,鮮艷得有些觸目驚心。

一心誅魔除害,到頭來反被魔所救,羽星湖也發怔了。

見石蘭傷得不輕,未旭正要過去扶,不料石蘭低頭踉蹌幾步站穩,低叫了聲,突然風一般狂奔而走,轉眼就連影子也不見了。

柳梢與未旭面面相覷,都沒反應過來。

羽星湖神色複雜,下意識朝那方向追出幾步,到底是停住。

半晌,他盡量穩定情緒,轉向未旭:「未旭,回頭是岸,你入魔道本是錯,不要一錯再錯。」

之前他們幾次對陣都沒什麼交流,想不到竟是認識的。柳梢疑惑地看未旭。

未旭倒是坦然自若,低哼了聲,嘲諷:「回頭是岸,你幾時改投佛門當和尚了?」

羽星湖歎道:「昔日師父有心度你,沒想到……那信氏母女已受了報應,事情過去這麼多年,你也該放下了,早日放她們轉生吧。」

未旭冷笑:「轉生?她們做夢呢,我養她們多年,就等我死那日,拿她們的魂魄祭我。」

「怨恨一生,何其悲哀。」

「一生悲哀,豈無怨恨?」未旭道,「我是魔,你們仙門講放下,自放下,道不同,不相為謀。」

羽星湖皺眉:「你……」

謝令齊低聲道:「師兄,跟他多說無益,先撤為上。」

柳梢這邊明顯人多,實力也都不凡,打起來必定吃虧。羽星湖非魯莽之人,點頭,師兄弟兩人御劍就走。柳梢本不想放過逼迫謝令齊現形的機會,然而出了石蘭這個意外,她身受重傷,又魂魄不全,倘若再被人鑽了空子,事情更加麻煩,自己可是好不容易才將她囚住,不能不管。

眼睜睜地看他們離去,柳梢很是憋氣,跺腳:「找石蘭!」

石蘭發瘋亂跑,也不知到哪兒去了,好在有血咒可以感應,她缺失魂魄,並沒有完全脫離控制,柳梢帶著未旭奔走許久,終於在傍晚時分找到了她。

晚風送寒,海上溫度驟降,石蘭躲在一叢浪潮後面,瑟瑟發抖。

柳梢見情形不對,示意未旭退開,然後小心翼翼地走到她面前。

紅衣濕透,血跡已經被潮水洗掉,因魂魄缺失,魔體恢復速度極慢,她身上的傷完全沒做處理,應該流了許多血,看起來很虛弱。

關鍵時刻意識復甦救下羽星湖,她認識洛歌,也認得羽星湖?

柳梢站了許久,什麼也沒說,伸手注入真氣替她療傷。

「……地靈眼!」石蘭突然抬臉,模糊地吐出了這三個字。

「地靈眼?」柳梢愣了下,忍不住問,「那是什麼?」

石蘭沒有回答,也不會回答。

柳梢回頭掃視另兩人,月不知何時已經跟上來,他被柳梢擺了一道,顯然沒有主動解釋的意思。未旭卻大吃一驚:「地靈眼?怎麼會有地靈眼?」

柳梢忙問:「你知道是什麼?」

「據說,地靈眼是可以轉化深層地氣的地眼,」未旭搖頭,「但那是神界之物,不可能在外界出現。」

轉化深層地氣?柳梢瞟了月一眼:「先離開吧。

.

羽星湖和謝令齊回到仙門,一行人的行蹤就會洩露,原西城和商鏡很可能會安排半路截殺,柳梢和未旭商量過,還是決定走來時那條路,於是眾人離開仙海上岸,進入大荒,改道從大荒出去。

數日後,一行人抵達石蘭村。

石蘭村已經不再是舊模樣,鬼屍造成的危害正在逐漸消失,樹上的葉子變多了點,黑色焦土地依稀變成了灰色,大概多年後就能完全恢復。那些失去親人的村民早已從悲痛中走出來,繼續著他們的生活。村外,偶爾還有巡邏的仙門弟子從上空御劍飛過。

枯樹下,石蘭靜靜地坐著,頭上頂了片枯葉。柳梢見她看著落魄可憐,便過去仔細地替她整理頭髮,擦淨臉,她連睫毛都沒有動一下,面對在這個因她而命名的村子,她似乎並沒有太多的反應,大概此刻的她根本就沒有意識。

柳梢將她大致打理好之後,就坐到她對面,盯著她出神。

「你看什麼?」未旭走過來。

柳梢道:「你說,她會是誰呢?」

未旭沒有回答,也在她旁邊坐下。

柳梢轉臉看他:「你怎麼認識羽星湖?」

「那些仙門的人,」未旭倚在她身上,隨手扯了片草葉,懶洋洋地道,「他們總是自詡高風亮節寬厚大度,以為人人都該和他們一樣,哼……他們怎明白我們,我也不是他們。」

「嗯,我們都不是,」柳梢停了停,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又低頭道,「但他們……是很好。」

未旭不再說話。

沉默中,兩人各自想著心事,路過的那些仙門弟子也沒有發現異常,在他們眼裡,那只是兩個尋常的少年男女。

不知道過了多久,柳梢收回神思,轉頭不見了月,便起身去找,一直走到村口外才看到他,他正站在一塊大石頭旁邊,在斜陽下拖出長長的影子。

柳梢停住腳步。

他已經察覺了她,回身,用死氣沉沉的聲音道:「你過來。」

這一路他都沒說話,大概是真的生氣了。柳梢走過去,若無其事地道:「不就是小小地動了下手,又沒讓你受傷,也不用那麼小氣……」

話沒說完,她就被無形的力量推得撲倒,趴在石頭上。

「柳梢兒,你這個壞小孩。」他說。

柳梢側頭看看那蒼白削尖的下巴,不在意地哼了聲:「是你自己非要出手救我,我又沒求你逼你。」

他語氣很不友好:「你變得越來越壞了,愛騙人,沒禮貌,又衝動,還很不聽話。」

「那又怎麼,」柳梢撇嘴,故意扭了扭腰,「你想怎麼樣?來啊來啊!」

「還學會引誘男人,這麼壞。」他抬起那漂亮的手,在她屁股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

想不到他真的會動手,柳梢只覺得被打之處出奇的疼,差點叫出來,她倒也倔強,強忍著疼罵道:「不敢打食心魔,打女人算什麼!」

「小孩應該被教訓。」

「你敢打我?別忘了,你還要我幫忙找地靈眼……」

話沒說完又實實地挨了下,柳梢疼得倒抽了口冷氣,怒視他。

他微微抬下巴:「知道錯了嗎?」

柳梢鼻子裡哼了聲。

然後,她又挨了一巴掌,疼得腿都在顫抖,還是瞪著他不肯低頭。

他不客氣地繼續打。

柳梢咬著牙不吭聲,大概挨了有十來下,眼淚到底是控制不住地流出來。

他微微傾身:「知道錯了嗎?」

眼淚啪嗒啪嗒掉,柳梢哭起來:「不了不了!我再不逼你動手了!」

壓力撤去,身上一輕。

柳梢不起身,還是趴在石頭上哭。

半晌,他歎氣,伸手拉她:「好了……」

「疼!疼!」柳梢突然跳起來,轉身將他抱住,大叫,「你做什麼!做什麼?放開我!」

遠處,幾個路人正扛著鋤頭往回走,聞聲都朝這邊望。

柳梢哭叫著抓著他不放,衣帶自行鬆開,白嫩的肩膀登時露出了半個。

幾個人見狀,揮著鋤頭往這邊跑。

然而一眨眼的工夫,他們眼中那對男女就消失不見了

.

兩里外的荒山上,兩道人影憑空現身。

柳梢立刻放開他,後退,不料一隻手牢牢地環住了她的腰,根本掙不去。

「叫啊,怎麼不叫了?」他低頭,死氣沉沉的聲音透著邪惡。

柳梢便不再掙扎,她故意挺起飽滿的胸脯,「哈」地笑了聲:「誰叫你欺負我,還不讓我叫了?」

「小孩而已,沒什麼好欺負的。」他惡劣地說。

「你沒試過怎麼知道?」她在他身上蹭了蹭,衣裳登時直往下滑,小手也從他腰上開始往下面移,「還打不打?來來來,我脫了讓你打。」

「你這個壞小孩。」他推開她。

柳梢立即拉上衣裳,繫好衣帶,反而安慰起他來:「我本來就是找你商量正事的,你也別生氣,那只是開個玩笑而已,我這不還是要乖乖地替你辦事嗎。」

「是嗎?」

「當然,我是來問地靈眼的事。」

「嗯,你問。」

柳梢道:「地靈眼可以將深層地氣轉化為清氣,怪不得你這麼神神秘秘的,你是想為魔界奪地靈眼,平衡虛天靈氣?可你應該知道,地靈眼是神界的東西,不可能出現在外界,叫我到哪兒去找?我可去不了神界。」

「食心魔需要它鍛體,他也在找。」

「在仙海?」柳梢皺眉,「可能嗎?」

他點頭。

柳梢盯著他看了片刻,一拍手,滿臉自信的樣子:「你放心吧,我會幫你找到地靈眼的。」

他走到她面前,彷彿也在看她:「你這個壞小孩。」

「你帶他們回魔宮,我要先去冥海看看洛寧。」柳梢吩咐著,眨眼人已在十丈開外,化作了一個小黑點。

他望著那小黑點越來越遠,直到消失。

「她在胡作非為,想要害你違反規則,你應該施予更重的懲罰。」穿黑斗篷的小男孩出現在他身旁,風吹開小孩的斗篷帽,露出額頭上的黑色印記。

「你太不寬容了,藍叱,」他轉過身來,「她的命運因我而改變,過上不想要的生活,這一點,的確是我虧欠了她。」

「主人,你真是良心發現,」藍叱學著他的語氣,沉沉地笑,「你對她的態度可不像對小孩,你的習慣會讓她誤會。」

「有嗎?」他想了想,「好吧,我會注意。

.

與未旭別過,柳梢徑直去冥海找寄水族。冥海深處,水下居然有座小型的宮殿,那是由許多漂浮的白色水泡砌成,白色的水泡牆遮擋了視線,裡面的路像是迷宮一般,通往中央妖王處理事務的地方。

這裡離鬼門太近,法力幾乎完全消失,柳梢披著寄水族的避水披風,由一名寄水妖領著走進去,至阿浮君的門外,寄水妖先進去通報,柳梢等在外面,恰好一名寄水女妖捧著個托盤走過來,托盤中放著個小木杯。

見她神色很是不安的樣子,柳梢忍不住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寄水女妖遲疑了下,不敢不答:「是……鳳凰淚。」

柳梢奇怪:「那是什麼?」

「就是……忘情水,據說能讓人忘記所愛。」女妖低頭答應,飛快地進去了。

前面那寄水妖恰好也走出來,側身對柳梢道:「勞魔尊久候,白衣王有請。」

柳梢看看他,走進門去。

水泡門自動在身後合攏,裡面是個完全密閉的房間,四面牆卻與外面所見不同,看上去不再是白色,而是呈深藍色,一點不刺眼。房間裡所有案椅皆由深藍色的水凝成,案上燈座裡放著只明珠。

阿浮君坐在案前,珠光映出冷峻側顏。

對於阿浮君,柳梢的感情十分複雜,儘管知道訶那是自願的,但他奪取了訶那的一切是事實,這讓柳梢很難接受,總不願意離他太近。

先前那寄水女妖將木杯小心翼翼地放到旁邊,然後低頭無聲地退了出去。

他要鳳凰淚做什麼?柳梢疑惑地看木杯。

阿浮君並沒有解釋的意思,他微微抬手,一封信飛到柳梢面前。

信上有仙門的標誌,柳梢疑惑地接過來看了幾眼,氣得當場將信撕碎:「百妖陵?肯定是鷹如的主意,她怎麼知道洛寧在這裡?啊,是那些小鬼!可惡!」

對上阿浮君的目光,她連忙控制了情緒,問:「你打算怎麼辦?」

阿浮君淡聲道:「她始終是仙門的人。」

柳梢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她根本就不想回去,食心魔在仙門!」

阿浮君道:「食心魔不會在仙門內動手,她在仙界只會更安全。」

柳梢盯著他看了半日,突然明白過來,冷笑:「是你不敢得罪仙門,想拿她賣人情吧?」

「雖然仙門不管外界事,但寄水族此番歸界行動不能出任何意外。」阿浮君站起身,神色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