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歌再起,剩餘的幾百寄水族民全力相助,魔力終於衝散咒印,後面圍堵的仙門弟子被波及,傷亡數名。咒力反噬,善淵尊者吐血,仰面倒下,丹谷谷主妙派天女連忙扶住她。眾掌教大驚,慌忙救下受傷的弟子,趕過來查視,劍陣隨之散去。
柳梢與盧笙等趁機衝出包圍。
「追!」見善淵尊者無事,商鏡下令。
人修者們早已殺氣騰騰地跟了上去。
然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柳梢剛衝出咒印就停了下來,盧笙與夢魔眾將都配合地退開。
眾仙門弟子御劍追來,最前面的果然是謝令齊,羽星湖與原西城等人緊跟在後面。
柳梢獨自站在海島邊緣,足畔海浪蕩漾。
「魔女安敢竊取神物,留下地靈眼!」見她魂魄受損嚴重,謝令齊帶著幾名弟子衝過來。
來了,來了就好。柳梢冷笑,站著不動。
就在謝令齊即將衝到她面前時,遠處的盧笙突然拋出一物,在半空劃出美麗的紫色弧線,卻是那枚紫水精戒指。
戒指高高懸停在空中,迸射萬道紫光!
奪目的紫光,神聖又莊嚴,方圓一里地皆被這片光芒籠罩。立於光芒下的柳梢立即顯出魔相,雙眼與眉上柳葉紋都變成血紅色。
魔神之眼,群魔顯形。
柳梢看著迎面衝來的謝令齊,唇邊冷笑驟然凝固,變作驚愕。
沒有魔相,他不是魔!
那……未等柳梢反應過來,周圍忽然響起驚叫聲:「老仙尊!他……他……」
所有人全都怔住了,視線集中到一人身上。
魔神之眼下,仙門德高望重的長者,撐持南華派千年的老仙尊,萬無仙尊,此刻眼中竟然閃現著赤色魔光,身上散發血霧,那是最為恐怖的仙魔之力。
「他是魔!」終於有人叫出聲,透著無限驚駭。
「是魔仙!他是食心魔!」
……
「怎麼會,老仙尊他……」羽星湖不敢置信地搖頭,看看商鏡,又看原西城。
「果然如此。」原西城閉目。
血眼掃過眾人,萬無仙尊突然仰天大笑,受魔光刺激,渾身仙魔之力再難控制,他抬起枯瘦的雙手,十指竟生出幽幽的藍色長指甲。
「老仙尊!」
羽星湖下意識要過去,原西城及時攔住他:「他已失了心智,危險。」
心智迷失,感應到地靈眼的存在,萬無仙尊直奔柳梢而去!
誰也沒料到這個結果,商鏡等人尚在震驚中,連同武道魔宮眾人也面面相覷,都沒反應過來。
柳梢慌忙躲避,卻聽盧笙高喝:「當心!」
原以為謝令齊就是食心魔,想不到竟是萬無仙尊,可謝令齊並不是魔,那食心魔就還有一個幫手,突然多了個人,計劃徹底被打亂!
背後響起細細的風聲,帶著熟悉的冷意。
屍魔!真正的屍魔!
一切已經來不及,伴隨著輕微的響聲,鋒利的魔爪穿透後背,自胸膛探出,爪中卻空空的,不見心臟。
少年回頭看著他笑道:「抱歉了,我沒有心啊。」
魔爪猛地收回,血雨飛濺!
「仙魔同修,兩個食心魔!兩個!」有弟子驚叫。
面對噩夢般的現實,仙門眾人慌忙圍過來,盧笙夢魔等也趕到。柳梢回身緊緊將少年抱在懷裡,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紅衣染血,看不出來是之前的還是方纔的,胸口仍在不停地冒著血,魔丹早已被仙魔之力擊碎。
「還好,來得不晚,」未旭並無痛苦之色,妖冶的臉泛著紅,緊貼著她的臉,他在她耳畔道,「姐姐,等不到你了。」
「誰稀罕你救啊!我會有辦法幫你,你給我活著!」柳梢有點艱難地開口,兩行眼淚流下來。
「我還魔宮的。」俊俏的臉上血色漸退,蒼白髮青,像是即將枯萎的妖蘭。
柳梢抱著他,輕輕地放倒在地上。
關於他的事,仙門掌教也有不少知道內情的,目睹這番變故,眾人都默然。羽星湖遲疑了下,待要上前說話,被盧笙攔住。
盧笙看未旭,冷冷地道:「你說,那兩個女人如何處置?」
未旭不看羽星湖,只是抬眸望著天空,淡聲道:「隨你們吧。」
本應入仙途,卻被突如其來的傷害毀去一生。
厭惡這樣的生活,入魔,只因不願與那些高潔的人為伍,高高在上的人們,面對無關己身的傷害,總能抱著所謂的仁慈之心,輕易說出原諒二字,他們又怎能體會被害之人的痛苦與恨呢?
「這一生……」他抬起雙手看了看,淒涼地笑了下,「呵,這一生。」
血腥的雙手,難以彌補這段只有怨恨的人生,想消恨,難消恨,因為看不到未來。
還是放不下,但,終於結束了。
視線回到少女的臉上,笑容重新變得生動艷麗。他用手替她抹了抹眼淚,低聲笑:「姐姐,再會,不對,是後期無期了。」
海浪擁岸,岸邊地上突然生出無數妖蘭芽,迅速生長,狹長的黑色葉片彼此纏繞,綻開血紅的妖蘭花,少年的身體化為無數光點,散入蘭花叢中。
滿地蘭花瞬間萎謝,帶著一生遺恨,化為泥土,歸於大地。
六界從此少了個魔頭,不知內情的仙門弟子們倒也沒覺得高興,他們的視線都集中在另一個食心魔身上。
青銅面具,黑色斗篷,猩紅的眼睛,枯瘦的手。
「這好像是……」祝沖看著原西城,神色複雜。
原西城不語,羽星湖卻漸漸地白了臉,艱難地道:「是……陽劫師伯?」
昔年萬無仙尊唯一的弟子陽劫真君為除屍魔,不幸身亡聚屍池,誰知今日,他竟是以如此面目出現,仙魔同修,控制石蘭與鬼屍,成為另一個食心魔。
南華弟子皆垂首,連柳梢也難以接受眼前事實。
當初那個和藹的老人家竟是食心魔,那些人心都是他取的,是他害了洛歌?
商鏡眾人不知道該說什麼,都看原西城,卻見原西城猛然飛身躍起,冰螭劍升空,化為巨大劍影朝萬無仙尊壓下,赫然是仙門頂峰劍術——南華紫竹峰極天劍,殺道!
正宗紫竹峰心法,正宗紫竹峰劍法。
「掌教師伯,你……」羽星湖緊緊握拳,秋水眸沁出淚花。
南華掌教,在洛歌出事後便隱約感覺異常,又不敢確認,是以強行逆轉玉晨一脈心法,修煉紫竹峰頂尖劍術,只為一朝誅魔,不惜斷送仙途。
愧對六界,這自損道途的一劍,卻被另一劍擋下。
謝令齊踉蹌著站穩,青衫上漸漸沁出血跡,能夠勉強擋下極天術殺招,他的修為遠不止表現的那樣,竟是早已晉陞地仙了。
「令齊,不要一錯再錯!」原西城收手。
謝令齊棄劍跪倒:「這不怪師祖,師祖他……他也是為南華啊!」
天罰之後,仙尊獨立支撐南華派,仙門無真仙,面對魔族的進逼,為了讓南華仙道延續,他迫不得已修煉魔仙,借魔道提升力量,終於護住了南華派,卻也讓自己走上了不歸之路。
「除了洛師弟,人間那些事都是我師父做的,」謝令齊流淚,「師祖他仙體難以承受濁氣侵蝕,逐漸迷失心智,讓師父殺了他,可我師父……師父怎能下手!」
為了救師父,陽劫真君唯有借死遁脫身,背棄仙門信念,作下纍纍血案,獨自承受這段罪業。眼見老仙尊情況越來越差,人心難以滿足,他唯有親自試修魔仙,控制石蘭與鬼屍取地氣,想要找到解決的辦法,可惜他最終還是失敗了,被濁氣侵蝕心智,也走上了同樣的路。
「百年前那次仙魔大戰,若不是師祖兼修魔道,六界碑早已保不住,師祖他實在是無奈,」謝令齊伏地痛哭,「他不願害洛師弟,只是陰陽迷窟一戰,洛師弟遲早會猜到他的身份,他沒有辦法,後來他並沒有害羽師兄啊!」
顧念紫竹峰一脈,老仙尊到底沒能對羽星湖下手,只是將他那段記憶抹去了。縱然迷失心智,還是心繫師門,一絲仙性未泯。
是仙?是魔?
因仙修魔的仙尊,肩負重建南華的重任,他保住了南華派生機,拯救了六界,卻不能拯救自己。
四週一片沉寂,商鏡等人紛紛掩面。
以身做餌,誘食心魔現形,柳梢見目的達到,估計仙門也無暇再顧及這邊,便收回那枚紫水精戒指,慢慢地後退。不料白秋陽等幾個武道首領已經率人將她團團圍住,對他們來說,地靈眼的誘惑顯然比食心魔更大。
盧笙與夢魔等迎戰,柳梢帶著地靈眼欲逃,萬無仙尊與陽劫真君卻同時朝她撲來!
「交出地靈眼。」沙啞的聲音。
魔氣衝霄,血霧漂浮,四隻魔爪寒光閃閃,抓向柳梢懷中的地靈眼。
面對老仙尊師徒,仙門眾人失了主意,不知該如何處置,盧笙等人被武道拖住,難以回救,柳梢早已力盡氣空,唯有抱緊地靈眼,拚命提真氣去擋——
「師姐,離開!」
嬌喝聲中,一道護身劍符亮起,為柳梢擋去攻擊。
洛寧足踏碧綠的蘭蕤劍,冉冉升空。
就在她足下,茫茫霧氣悄無聲息地生起,接天連地,含著充沛的天地靈氣,正是那夜所見的巨大霧域。
兩個食心魔似乎也意識到不妙,同時退走。
突然,整個仙海再次動盪,浪濤滾滾拍打著島嶼,海面上,一柄耀眼的長劍破浪而出,劃過長空,登時漫天流彩。
承載著仙者最後的意志,千萬劍花捲起,將食心魔逼回霧域中央。
腕間木環震動低鳴,柳梢定定地看著那柄劍,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浮雲決!是浮雲決!」有人認出來。
商鏡望著頭頂陣符:「極天術,四象陣?」
神劍劃開輝煌的劍陣,四色氣流在四方凝聚,化為巨獸虛影昂首奔來,劍上所攜,是仙者最後的力量。遇上強大的魔氣,陣法便有被激發的可能,把握得恰到好處。
祭陣的,是一縷殘魂。
當年他決意放棄自己時,就已經順勢布下了今日的殺局。或許他也曾看過那本手記,才會在生命的最後關頭想到關鍵,趕到這個地方作最後的安排。誰能保證戰場一定在這裡,食心魔一定會來?他選擇了她,卻也從來沒有放棄責任,拒絕轉世的幫助,犧牲最後的意識,只為留下這一線契機,除去食心魔之禍,再保六界安寧。
眾人再不解,看到劍也明白了。
「這孩子……這孩子!」商鏡喃喃自語。
原西城眼含熱淚,不苟言笑的掌門,為南華最優秀的後輩而驕傲。
柳梢怔怔地望著半空,那裡依稀現出一抹淡淡的、熟悉的身影,正如初見時,他一人站在高處,也能蓋過漫天的光影。
群仙劍下,他抱起了滿身鮮血的她,走上紫竹峰;
滄浪之間,她看著他一身鮮血地離開,卻無力挽留;
如今,他又回來了,用最後的力量拯救她,幫助她繼續完成應該做的事。
似乎是感應到少女的嚮往,他側身向這邊看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她。
柳梢情不自禁地朝他伸出手。
他好像是彎了下唇,似乎要說什麼,卻又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微微點頭,然後他又像當初一樣,不顧她的挽留,決然轉過身去了。
「不……」柳梢喃喃地,跟著邁出兩步,想要追過去。
此陣一開,便是魂魄消散時。
洛寧含著淚,卻微笑著,看著平生最尊敬的人,看著他完成最後的仙陣激發,一縷仙魂逐漸淡化、消失。
來如焰火,去似浮雲。
「眾人,速速退出!」原西城突然大喝。
此陣借仙海地勢與氣流動向而布,奪天地之力,本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凶險殺陣,連仙門眾人也不敢抵抗,兩個食心魔被困住,必然會做最後一搏,留在陣中凶險萬分,各派掌教連忙帶弟子們退出,盧笙眾人早已發現厲害,撤出陣外,唯有謝令齊長跪在那裡,伏地不起。
腕間木環陡然靜止,徹底失去靈氣,形同死物。
柳梢緊緊咬住唇,視野一片模糊。
匆匆回來,卻是讓我再一次看著你離去,你的責任太殘忍。
「地靈眼!」盧笙冷喝。
自己是魔,同樣不能承受陣力!柳梢驚醒,慌忙飛身逃出來,只覺得渾身劇痛,難以支撐,她連忙避開武道眾人阻攔,將地靈眼扔給盧笙:「你先走!」
哪知此時,頭頂突然掠過一片陰影。
「鷹如!」
「住手!」
沙啞的笑聲透著幾絲瘋狂,半空的地靈眼改變方向!
柳梢既悔又氣,想也不想就撲過去搶回地靈眼,人又回到了凶險殺陣中!殺陣運轉,裡面濛濛一片,四色光華流轉,魔族根本沒有逃出的可能。
「妖女,安敢如此!」盧笙暴怒。
怒氣發洩到壞事者身上,魔尊之力非同小可,鷹如不過尋常資質,哪能與之抗衡,登時滾落在地,體內妖脈寸斷。血跡與塵土沾上銀色戰袍,她仍然努力地撐起頭笑:「我死……她也別想活!」
盧笙猶未解恨,過去待要再補一掌,不料半空傳來鷹鳴,掌力被人截下,原來是鷹非帶藍鵬將軍等百妖陵部眾趕到。
鷹非快步走下鷹背,過去抱住鷹如:「王妹?」
盧笙負手:「好個百妖陵,好得很!」
知道他是怒極,藍鵬將軍慌忙上前作禮:「尊駕切莫誤會,此事絕非妖陵之意,連主君也沒料到,午王竟敢私自行動……」他回頭看了眼,重重地歎息,再次躬身作禮,「事已至此,我等知道說什麼都是……唉,還望尊駕看在魔妖兩界之誼,恕罪。」他壓低聲音,「午王已經救不回了,尊駕何不做個人情,百妖陵必定銘記於心。」
魔宮此番犧牲慘重,卻被鷹如臨陣壞事,夢魔等人恨極,豈會為這幾句好話就買賬,渾身煞氣地圍過來:「笑話!你……」
「罷了,」盧笙恢復冷靜,擺手制止眾人,事已至此,追究也無用,魔宮如今實力大折,招惹百妖陵也麻煩,只能賣個人情,「望閣下莫忘今日之言。」
「一定!改日主君必定遣人賠罪。」藍鵬將軍鬆了口氣,回頭看鷹非。
狹眸依稀有淚,鷹非只是伏身抱著鷹如,輕聲喚:「王妹,王妹,你怎樣?」
「對不起……王兄,」鷹如在他懷裡不停地吐血,斷斷續續地道,「我沒有……沒拿你的百妖陵……冒險。」
「我知曉。」鷹非點頭。
她突然急起來:「快……白衣……妖闕會偷襲……快……」
「我帶你回去,」鷹非匆匆抱著她起身,朝盧笙道,「多謝。」
盧笙示意眾魔讓開路。
鷹非踏上坐騎,率眾妖將離去。
沒有寶貝,人修者們不管這邊的閒事,轉而盯著陣中,盧笙眾人也回身看向殺陣
.
四象陣中,無天無地,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什麼,更不知道食心魔在哪裡。
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將地靈眼送出去,交給盧笙他們。柳梢小心翼翼地收斂魔氣,然而這等殺陣豈容她躲,南方一團氣息噴來,恐怖的力量比地焰差不了多少,灼傷的魂魄一陣動搖,柳梢剛翻滾躲開,後方又一陣凍氣襲來,水火交加,柳梢完全不知道該往哪裡躲。
千鈞一髮,綠色長劍在前方出現。
蘭蕤劍!是洛寧!柳梢立刻朝那個方向撲過去,恰好躲開兩股碰撞的氣流。
半空中,洛寧輕輕鬆了口氣,倒也沒忘朝盧笙等人示意,盧笙這才略略放寬心,示意眾將調息等待。
所有人都在留意四象陣的動靜,外面根本看不清裡面的情況,只聽到偶爾傳出來的怒吼聲,想必是食心魔已經受傷。浮雲決在上空盤旋,洛寧獨自在陣眼處掌陣,外人難以靠近,讓羽星湖和蘇信等人都急出冷汗。
猛然間,玄武虛影吐息,一道身影自陣中飛起!
「陽劫真君!」眾人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