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逸是個放養慣了的野驢子,成天撒蹄子在外面亂跑,如今被關在院門內圈養起來,看著頭頂四角的天空,心裡怎一個憋屈了得。
不過這世上她定然不是最憋屈的,早春二月,大豐皇朝發生了大事,德明帝攜大臣世族在西圍場狩獵時遇刺客襲擊,寧王狄明震奮力保護皇帝,死於刺客劍下;除卻寧王,因保護德明帝而就義的還有崇遠小將軍、御林軍隊長……德明帝在重重保護之下仍舊受了重傷,醫治無效,於當晚駕崩。
德明帝登基僅三年,膝下無子,大豐皇朝政局動盪,朝野上下惶惶不安,暫由賀王攝政。
花逸聽到德明帝駕崩的消息已是事發幾日後,院中的迎春花開了,花逸看著金燦燦的黃色小花點綴在分披下垂的嫩綠枝條上,心想:他爹也快黃袍加身了。
賀王忙著清理朝野上下不服的逆黨,花逸好些日子不見他,直到十來天後,賀王召她晚上一起用膳,花逸才見到人。
賀王最近殫精竭慮,忙著迫害別人,又提防著被別人迫害,明顯瘦了,花逸揮手讓丫鬟下去,親自為他盛了羹湯,體貼道:「國事雖忙,但父皇身體要緊。」
賀王猛抬眉目,雙目灼灼,「你說什麼?」
「孩兒望父皇多保重身體。」花逸笑得溫文爾雅。
一陣清脆的聲響響起,不知是誰的筷子落了地,賀王灼灼地看著花逸,忽然間大笑出聲,「民間說女兒是貼心小棉襖,果真如此,我女芷蝶深得我心。」
賀王笑聲朗朗,屋中並無外人,賀王兩個親生兒子見狀,慌忙參拜:「孩兒願父皇福壽安康,萬歲萬歲萬萬歲。」
上至皇帝王爺,下到販夫走卒,誰都愛聽拍馬屁的話,何況賀王對於先帝沒把皇位傳給自己,耿耿於懷幾十年,賀王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好,你們都是朕的親生孩兒,無需多禮。」
賀王一高興,花逸也能跟著沾點福利,賀王關切道:「芷蝶若是缺什麼,只管吩咐管家。」
花逸道:「孩兒什麼都不缺,不過沒人同我說說話,有點悶,若有人打打牌九也好。」
「那沒事的時候去你姨娘那裡走走。」賀王允她更大的活動範圍。
花逸謝恩:「謝父皇。」
「哈哈哈。」賀王大笑,笑完之後又道:「還是不要這麼張揚,等我平息了朝堂上的逆黨,榮登大寶,再拜不遲。到時芷蝶便是我的掌上公主,將你許配給司空騫,給你辦一場風光婚禮。」
花逸撇嘴,「我才不喜歡他。」
賀王只當她是氣話,他實在高興,就對這個女兒也多上了點心,翌日花逸又在院中看到了司空騫,他朝她淺淺一笑,「王爺說你最近悶得慌,讓我有空的時候多來看看你。」
圍場狩獵一事,司空騫是跟在狄千霜的父親寧王身後,寧王是賀王最大的對頭,如今死了,司空騫還活得瀟瀟灑灑,這事不是司空騫親手做的,他也有一份,花逸佩服此人手段,從前喜歡過的人,還是那張英俊的臉卻變得遙遠而陌生,花逸轉過臉:「狄千霜現在怎麼辦?你們原本定了半個月後成親。」
「寧王出事,這時候狄家自然不便辦喜事,找個理由推了便是。等王爺榮登大寶,他便替我們主婚。」
花逸隨手摘了兩朵迎春花,手中轉動著小花,「如果王爺的女兒不是我,其實你也不介意娶別人,只不過碰巧是我罷了。過去的一年,你和狄千霜在一起,我和滕風遠在一起,早已經不是當初的我們。」
司空騫走到她跟前,「花逸,你怎麼不信我?我的心裡一直都只有你,和狄千霜在一起是迫不得已,我也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呆在滕風遠身邊,如今事情都過去了,我們可以重新來過。」
花逸心頭冷笑,她只不過是賀王和司空騫之間加深信任的工具,司空騫想要的是做駙馬,娶的人是不是花逸一點影響都沒有,花逸略略有些歎息。
見她歎氣,司空騫又問:「花逸還是不信我?」
「我不知道,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花逸道,「我和滕風遠有名有實,你恐怕難以接受。」
「說一點都不介意那是騙人,可我知道你是被迫呆在他身邊,怪只怪我當初未能護你周全。」
「其實我也介意你和狄千霜的事,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信任。」花逸不想和他多說,提步朝屋內走,「我會稟告爹,我們不合適。」
司空騫追上來,「花逸,你要如何才肯信我?」
花逸踱步進屋,左右打量屋子,「我悶得慌,不如你找點東西給我玩。」
「你要什麼?」
花逸坐在桌邊用一隻手支著下巴,想了想,又興沖沖地去拿筆墨紙硯,攤開白紙寫了一堆東西遞給司空騫。
司空騫接過看了看,微微皺眉,「別的都還好,只是這金絲翼環釵、長石迷圖、玉羅點翠瓶不好找,據說都是大內之物。」
花逸撇嘴,「爹現在是攝政王,你是他的左膀右臂,天天跟著他出入皇宮,大內的東西怎麼可能拿不到?你跟爹說說,他肯定會給你。」
「金絲翼環釵是女人用的東西,你想要我倒是理解,長石迷圖和玉羅點翠瓶你拿來幹嘛?」司空騫有疑問,「你可以直接跟王爺提,也許他會給你。」
「我一個半路撿來的女兒,除了吃飯,別的不會,不招人嫌棄就不錯了,難道還能真跟那兩個弟弟相提並論?」花逸不滿,伸手去拿司空騫手中的紙張,「得,你們要嫌棄我儘管嫌棄,反正我就是外頭的野草,上不得檯面,以前有狄千霜,你就把我扔在一旁,那回她拿開水燙我,你居然還不信我。」
司空騫見她不高興,妥協道:「花逸,我沒這意思,我幫你找找。」
也不知司空騫用了什麼辦法,幾天後再來看花逸時,還真把所有的東西都找齊,一件一件擺在桌上,「玉羅點翠瓶,秋水晏扇,長石迷圖……」
花逸格外高興,把東西挨著看了個遍,「你在宮裡找到的?」
司空騫點頭,如今是賀王攝政,他去皇宮倒也容易,「你現在相信我吧?」
「以前的事不說了。」花逸笑得燦爛,又抿了抿唇,「既然你對我這麼好,我也給你一樣東西。」
花逸進屋,在屋子裡翻找一陣,拿著一張疊好的紙出來在司空騫面前晃了晃,「你猜,是什麼?」
司空騫想了想,「情詩?」
「不是,是值幾十萬兩銀子的東西。」
司空騫眼眸微瞇,「通衍心經?」
「對啊,」花逸笑道,「我從滕風遠那裡騙來的,但你不能練,不過,這東西也值很多錢呢。」
司空騫多少聽到一些傳聞,「我不練。」
司空騫接過通衍心經草草看了幾眼,塞入懷中,雖然他無意練這門功夫,心頭倒是高興。禮尚往來之後,兩個人關係就近了,花逸提起:「司空騫,你能帶我出去走走嗎?現在桃花應該開了,再說,我很久沒逛街。」
「我最近忙,而且現在政局不穩,到處都有逆黨餘孽流竄,」司空騫看花逸頗為失望,頓了頓道:「過兩天我抽時間帶你出去逛逛夜市。」
花逸高興了,「就知道還是你對我好。」
司空騫一走,花逸回到臥室關上房門,把那張長石迷圖瞧了瞧,從櫃子裡找出一件肚兜,那是她被擄時身上穿的那件,肚兜有夾層,花逸拿出的那張手抄版的通衍心經就是放在裡面。現在,她輕輕扯開一條縫,把長石迷圖小心地放進去,弄平整後將它換在身上。
用通衍心經換一個信任的機會,司空騫如今對她沒防備,過幾天一定會帶她出去,她逃掉之後就能去找滕風遠,雖然這段日子難熬了點,但找到一張長石迷圖,也算值得。
司空騫還算講信用,幾天後的黃昏,果然來找她,「走吧,我們去逛逛夜市,王爺允了。」
兩人乘馬車出去,中途花逸在車上掀開車簾,想下去買點零食,司空騫按住她的手,說形勢亂人又多,還是不要在大街上逛。
他們徑直去了鼓樓,那裡已經訂好雅間,花逸點了幾個招牌菜,叫了一壺果子酒,和司空騫小酌兩杯,吃到勁頭上,她起身抱歉,要去出恭。
恭房就在隔壁,內有緊閉的小軒窗,花逸關上門,打開窗戶跳出,落到鼓樓後面的小巷中,轉個彎跑到大街上混入人群之中,往城門的方向行去。
天都作為皇城,有一點花逸非常不喜歡——進出都要辦理手續。花逸看了看城門樓身穿盔甲的兵士,決定找個僻靜的地方翻牆出去。
她正沿著城牆奔走,忽然前方跳出一個人影,「花逸準備去哪裡?」
長身玉立,正是司空騫。
花逸轉身就跑,在大街小巷中一陣飛奔,司空騫全提真氣,兩道身影在夜風中疾掠而出,司空騫看著前方人影有些驚訝:武功不怎麼樣,居然可以跑這麼快。
他催動全部真氣竭力狂奔,始終還是和花逸差三四米距離,其實這點距離沒什麼,司空騫只要丟個暗器就能讓花逸放慢速度,可惜,此時不行。
看她沒有停下的勢頭,兩人跳過屋頂時,司空騫渾身真氣大漲,整條屋脊瓦片全部震飛。
花逸前方的方形瓦片嘩啦啦漂浮起來,眼看就要撞上,花逸可不想被瓦片劃花臉,身形一頓,騰空跳起。
如此便慢了一拍,被後面的司空騫追上。
司空騫把她抓了下來,面色微慍,花逸沒有半分被潛逃被抓的自覺,反倒笑出聲,「很久沒跑得這麼自在了。」
司空騫冷冷道:「你誆我出來就是為了逃跑?」
花逸不承認,拍了拍司空騫的肩,「我想試試我們的速度差距,哎,還是跑不過你,不過,好像我有進步哦。」
看她笑得極為自然,司空騫不好說什麼,「你體內真氣誰給你的?一年時間,你不可能自己練到這個程度。」
「滕風遠讓人給我的,他有兩個手下犯了事,本來應該處死,滕風遠讓他們把真氣主動傳給我,饒了他們性命。」花逸對外一直都用這套說辭,對著司空騫嘿嘿一笑,「其實滕風遠有時候還是很大方。」
司空騫沉了沉臉,「以後不要再提他。」
花逸這次逃跑以失敗告終,心頭知道,司空騫下回恐怕不會帶她出去了。
花逸晚上睡不著,坐在窗前歎氣,天上只有幾顆疏星,墨藍色的雲像魚鱗一般重疊,大片大片地暈染開,冷月投下清冷的光輝。
兩條街外的寧王府,府內原先的守衛都撤了出去,進駐了一批新的衛兵,把整個寧王府圍得如鐵桶一般,上頭有令:一隻活的蒼蠅都不許放進去,也不許放出來。
此時,寧王府東面的廂房傳來一陣哭聲,狄千霜早已沒了從前的端莊嫻靜模樣,倚著房內的柱子癱坐在地,口中泣不成聲,「司空騫,你為什麼要騙我……」
狄千霜頭髮散亂,她從最初的震驚到歇斯底里,如今心如死灰,還是不甘心,每日以淚洗面,喃喃自語,「我那麼愛你,你居然從頭到尾都是騙我,還害死了我爹……」
狄家危在旦夕,她和全家上百口人都困在府中,平時疼她的姨娘都沒來勸她,反倒是心頭恨她恨得要死,跟她多年的丫環看不過去,把她扶起來,「郡主,保重身體,我們可以等大少爺回來。」
丫環安慰她半宿,把她弄上床給她擦了面,狄千霜哪裡睡得安穩,夢靨連連,恨不得殺司空騫一百遍。
直到一股大力把她從床上拉了起來,毫不客氣地把人從被子中拖出來扔到地上,頭髮被拉起傳來劇痛,一把匕首橫在她的頸上,來人咬牙切齒道:「你把花逸藏到哪裡去了?」
狄千霜還愣愣地沒多少反應,看著來人茫然道:「你是誰?」
滕風遠快瘋了,眼睛都熬成了血紅,「是你幹的對不對?快點把花逸還給我,肯定是你幹的……一定是你幹的……」
他有些語無倫次,一個月了,滕風遠到處都找不到花逸,也沒有收到任何勒索要挾的信件,花逸就像失蹤了一樣,沒有緣由,沒有跡象,滕風遠快把大豐翻一遍,可他找不到她,才驟然想起狄千霜,他惡狠狠地看著她,「我知道你恨她,你們那時候還吵了架,所以你把她抓起來對不對?你快點告訴我,你只是把她抓起來了,她還活著,你快說!」
狄千霜頭皮痛得像有無數根針在扎,她聽出來了對方的聲音,反而笑了出來,「哈哈,梁花逸……哈哈……你在找梁花逸……」
兩個精神都快崩潰的人在對峙,滕風遠把手上的匕首往前送了兩分,狄千霜的頸上已經出了血,他的手在發抖,「你快說她在哪裡?如果你說你不知道,我就殺了你。」
「梁花逸現在是郡主了,我現在什麼都不是,那對姦夫淫-婦最終要在一起了……哈哈……」狄千霜想到什麼,「我告訴你,是司空騫抓了她。」
「什麼郡主?她在哪兒?」
「她在賀王府,變成賀王的女兒,以後就是公主。司空騫和賀王勾結一起,謀朝篡位,殺了皇上,還害死我爹。」狄千霜反手拽住滕風遠的衣袖,「你快去殺了他們,他們都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