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府,祥樂居。
葉弘的妻子孫氏住處種著大朵的牡丹,她年輕時出身農家沒讀過幾本書,為人活絡,性子潑辣。後來葉家逐漸發達了起來,孫氏則是端起了貴婦人的架勢,奈何她本身便沒有見過什麼世面,跟別人家的貴富太太談不到一出去。說岔了嘴,又是難免造人笑話,久而久之則不願意總出門去。在自己個兒家中做起貴夫人來。她是葉家主母,葉家上下哪個不得敬著捧著,誰敢給她臉色看去。
孫氏愛上了這種感覺,命人效仿別家太太,在院中種起花兒來。又在後面湖中養上了幾隻仙鶴,池中放上錦鯉。平日裡聽聽戲,賞賞花,餵餵魚。除此之外,最喜歡的事莫過於聽人恭維了。
要說起恭維,深諳此道的人有兩個,一個是葉弘的最初的妾室,孫氏的表妹孫玉,另一個則是葉家的嫡長子葉榆的妾室茱萸。當然不久之後會在加上一個孟青瑤。正好四個人夠湊成一桌,打葉子牌。
此時孟青瑤還在嫁入葉家的路上,所以還未曾加入恭維大隊裡,此時陪著孫氏打牌的是姨娘孫玉,茱萸還有丫鬟寶珠。
「姐姐今個兒手氣真好。瞧瞧這牌摸得,我那多年攢的老底都得交代在這了。」孫玉笑著說道,臉上一副誇張的心疼模樣。
孫氏不屑的瞥了她一眼:「少在這打諢,上個禮拜老爺還送了你一套赤金的首飾,轉臉就哭窮來了?」
孫玉忙道:「哎呦,姐姐這不是臊了妹妹,那赤金的首飾也就我這樣的才當個寶貝收著。姐姐這裡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老爺也就慣會給我們賞些這個兒,給姐姐才不會只是套赤金的。就算姐姐勉強看得上,老爺也斷不會送這中小玩意兒不是?」孫玉連吹帶捧,另外毫不嘴軟的踩著自己個兒,一番話下來哄得孫氏雖臉色不變,但眼中唇邊上到底帶了笑意,神態中越發端了起來。
「行了行了,哪裡像你說的這樣。即是老爺賞的,自然是好的。別整日裡跟老爺虧待了你們似得,不管是老爺還是我,什麼時候短缺過你們了?」孫氏心裡雖然美,嘴上卻也這般道。
早些年裡,都是孫氏管家,葉弘被孫氏料理的服服帖帖,說一不二的。後來葉家靠著葉弘發達了,葉弘也變跟著硬氣起來。納了孫氏的表妹孫玉為妾。因著這事孫氏一哭二鬧三上吊好一番鬧騰,葉弘是鐵了心要重振夫綱,廢了老大勁用他畢生所識的幾個大字寫了一封放妻書拍在孫氏面前。
孫氏一瞅傻了眼,連聲哭罵葉弘死沒良心,有了權勢就忘了髮妻,這樣罵了三天沒重樣。葉弘自己也是慫了,害怕這悍妻把事嚷嚷出去丟人。最後到底還是孫氏服了軟,那放妻書讓她懼了。她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怎麼能可能在去做個農婦?後來便有了二姨娘孫玉,再後來又有了三姨娘雲瀾。慢慢的孫氏就習慣了,後來在京都見多了上層富貴太太,這才明白誰家裡沒有幾房姨太太,出門都抬不起頭。
家中有姨娘,那才是大戶人家的象徵。她孫氏身為主母,要能容人,不然免不得讓人家笑話。孫氏這般,越是因著出身不好,越是喜歡模仿別家的貴夫人,似乎這樣才能讓她舒坦。
茱萸在一旁嬌聲應和道:「夫人待姨娘們最是好的,便是連我們幾個小輩的看了都有些吃味了呢!」茱萸生了一雙上挑的丹鳳眼,容顏俏麗。與陸問薇的有些端莊的美豔不同,茱萸說話嬌柔,神態嬌媚正得葉榆歡喜。茱萸本來是葉榆身旁的大丫鬟,在陸問薇嫁入葉家前成功爬上了葉榆的床,陸問薇嫁過來時,她正是得寵。
然而近幾個月來葉榆深深迷上了孟家的女兒孟青瑤,便逐漸冷落了茱萸。如此茱萸便轉而「投奔」了孫氏,跟著孫玉一起把恭維孫氏當做日常。因她生的甜美,什麼話講出來都跟抹了蜜一樣,一雙鳳眼水汪汪的,很難讓人不信服。曾經她用此招征服了葉榆,如今她同樣也用此招征服了孫氏。
陸問薇進來的時候,隔著門都聽得見孫氏笑得歡暢。門外候著的丫鬟寶翠見是陸問薇先是一怔,半晌才回過神來欠身福了一福。
「去稟夫人一聲,便說我來問安了。」孫氏在家中大搞排場,任是誰來都要通告,以彰顯家風嚴謹。
寶翠應下,轉身去了屋中,心下嘀咕著大少夫人今日裡似是不同。這不同不僅僅源於著裝,而是沒有了以往低眉順眼,委婉的姿態。
陸問薇並不介意別人眼中疑惑的目光,從往她便是一味放低了姿態才會連葉家下人都瞧她不起。她的母親溫婉賢良,無論何時總是乖巧淑德,便是為人母后,依舊有小女兒的天真情態。這是因為她的母親有父親的獨寵。無論母親去世後,父親的態度如何。在母親在世時,父親的確是真切的寵愛著母親。
她學了母親的溫婉,學了母親的賢良,但是卻沒有一個像父親一樣願意寵愛她,疼惜她的丈夫。所以她的母親是幸福的,而她則一手促成了自己上一世的不幸。她用短暫的一生明白了一件事,當沒有人願意為你遮風擋雨時,你便要有足夠的能力在風雨中存活。她要活下去,活的比母親更好。她是葉弘曾經千方百計求來的親事,她是葉家正經的少夫人,她是葉榆的正妻,她何苦要唯唯諾諾呢?
陸問薇看著久久沒有出來的寶翠,笑著抬步進了門。
屋中氣氛果然沒了方才的歡悅,孫氏帶著她一貫不屑的神色,孫玉則是收斂了笑意低頭整理著牌,茱萸的眼中帶著不易察覺的警惕和厭惡。
陸問薇不動聲色的將她們的神態盡收眼底,挑裙襬欠身一禮道:「兒媳給母親見安,母親身體長樂安康。」
陸問薇本就生的端莊明豔,今日裡著裝大氣,神態也一改往日裡的含蓄,這般大大方方的問安氣度迫人。讓孫氏一怔,只覺得從頭髮絲到腳趾尖都舒坦。有那麼一瞬間讓她真的找到了一種尊貴的感受。一個氣度高貴的人為你俯身和一個姿態卑賤的人為你俯身,當然是前者更令人有成就感。孫氏此時的心態便是這般。
「你怎麼來了?」待回過神來,孫氏這才掩飾了失態問道。
陸問薇彎唇一笑:「今日裡是夫君納妾的日子,兒媳身為正妻自然是要接茶的。所以先來跟母親見安,待會兒在往前邊去。」她此時是禁足思過的身份,若是沒有孫氏的應允,恐怕會被攔了。
孫氏輕嗽兩聲道:「這樣才對,你雖出身商家,到底現在做了我葉家的兒媳婦,不能再帶著你做姑娘時從娘家裡帶來的小家子氣,讓人笑話。葉家是什麼身份,你也清楚。既然千百般嫁了進來,就要學著知書識禮一些。你是榆兒的妻子,應該大度容人!你看看哪個體面人家的公子沒幾房姨太太?前些日你犯下的事暫且不提了,看你今天這情形應該也是思量的清楚了。今日裡進門的那丫頭我也是聽說過的,人家是出身書香門第。就算是家中落魄了,也是有慣有才名的。你從今也要跟人學著些……」
孫氏絮絮叨叨說著,陸問薇只是含笑站在一旁。孫氏跟葉弘倒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轉了身便忘記從往自家也是商賈了?讓她跟孟青瑤學著些?陸問薇不禁失笑。若不是孫氏縱容葉榆寵妾滅妻,她也不會日後淪落至此。
孫氏見陸問薇不溫不火的模樣,自己也覺得沒了意思,擺擺手道:「行了,差不多也是那個時候了,你先去前面吧。」
陸問薇再次欠了欠身道:「那兒媳便先退下了。」
一旁茱萸想開口說話,看到身旁的孫氏在身旁只得作罷,想著今日裡被風光迎進門的孟青瑤,她心中本是嫉妒的,可見到陸問薇時,嫉妒的心思便淡了下來。再怎麼風光也不過跟她一樣是個妾,而陸問薇則不同。自古妻妾本就是對立面,陸問薇在茱萸眼中一直都是敵人一般的存在。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茱萸對那個還不曾見過面的孟青瑤抱有了幾分好感。
炮竹聲斷斷續續,未曾停歇,即便是隔著那麼遠也能聽到前面的喧鬧聲。想來很是熱鬧非凡的吧?陸問薇右手指尖轉了轉左腕上的玉鐲,向擺宴的千鶴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