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酒子,迎仙客,醉紅妝。訴衷情處,些兒好語意難忘。但願千秋歲裡,結取萬年歡會,恩愛應天長。行喜長春宅,蘭玉滿庭芳。今日裡葉府門前喜樂陣陣,鋪就十里紅妝。
瞅瞅,只是納妾卻這般陣仗,倒是快要趕上她嫁入葉家時了。陸問薇坐在停雲閣裡悠閒的喝著茶,孟青瑤的花轎已經從小門裡進來了,納妾本不該這般操辦,但也抵不住葉榆對孟青瑤疼愛,硬是大搖大擺用花轎給抬了進來。還在前面的千鶴廳設宴,請了往日裡的一群相交的公子哥來吃酒。
停雲閣在千鶴廳後面,待會兒孟青瑤便要來此給她奉茶。孟青瑤出身書香世家,卻是不假。孟青瑤的曾祖父孟子衡是書法大家便是先皇也十分欣賞孟家的字帖。孟青瑤的父親是畫師,其畫風慣以清靈動人。孟家人極為清傲,無人入仕。然而到了孟青瑤父親這一代,卻是失了子孫福澤,只有孟青瑤一個女兒。孟青瑤的父親死後,家道中落,孟家清名在外,卻是一窮二白。孟青瑤七歲能詩,十歲開始跟著父親學習作畫,有京都第一才女的稱號。
儘管孟家敗落,到底還有不少人衝著這第一才女的名頭希望能將孟青瑤納入後宅。不過京都人家,關係錯綜複雜。一般來講,娶妻當娶個有助力的妻族,這已經是心照不宣的事情。這也就是葉弘跟孫氏為何這麼不待見陸問薇的原因。孟青瑤雖有才名,又傳言容貌姣好,但大門戶的人家娶正妻到底是要看家室的。
孟家的落魄眾人皆知,如今孟青瑤想嫁入高門,最多也就是個妾室的身份。能娶第一才女為妾說出去,自然是件倍有面子的事。只是令人啞然不解的是,這孟青瑤最終竟是嫁給了葉家的大公子葉榆為妾。
雖說葉家富埒陶白,家財萬貫。可那葉榆誰不知道,徹底的紈褲子弟,不學無術,又膽小怕事。除了容貌生的好外,實在說不出還有半分優點在。聽聞此事的公子哥兒們皆搖頭嘆息不已,好好一朵花就這樣插在牛糞上了。
陸問薇將手搭在桌案上,中指輕叩著桌面,發出輕而緩的響聲。孟青瑤為什麼會選擇葉榆,其實很簡單,不過是因為她而已。那孟青瑤心高氣傲,即不願意與人為妾,更不願意嫁入小門戶中。當年陸問薇嫁到葉家的事在京都大有人知,陸家經商聲譽在外,當時兩家婚約之事傳了出去後,很多人都瞧著,若是葉家敢毀約,怕是陛下面前都會被參上一本。這也就是為何葉弘跟孫氏儘管不情願,依舊要乖乖按著規矩,小定大定,八抬大轎將陸問薇迎娶進門。
孟青瑤願意把注壓在葉榆身上,其一是因為葉家如今的地位斐然,葉家貴為皇商,為宮中採辦物資。油水大,待遇豐厚。跟朝廷各勢力更是緊密聯繫。其二便如陸問薇所說,為了她。陸問薇的父親陸啟之如今年歲大了,人也漸漸開始有了退隱之心,對於家業上開始不似從往那般上心了。陸家也不過是商家,如今的這個時候,商業到底是令人輕鄙。
高門大戶家的妻族多數門第相當,孟青瑤便是在有能耐也只能做個得寵的妾室。葉家不一樣,陸問薇這個正妻的位子坐的不是那麼穩當,這便給了孟青瑤機會。便是瞄準了這一點,孟青瑤才會多番設計,嫁入葉家。
與停雲閣一院之隔的千鶴廳此時熱鬧非凡。張燈結綵,入眼處滿是紅綢錦緞。
「恭喜葉兄今日大喜,收得如此一美,真是好福氣!」
「恭喜葉公子……」
「這可是京都第一才女,便宜你這小子了!」
宴請上的公子們紛紛向葉榆道喜,語氣中難掩豔羨。
葉榆自己也是笑的見牙不見眼的模樣,雙手抱拳連連給眾人還禮。
一穿著華貴的錦衣公子上前拍了拍葉榆的肩膀:「孟家女向來有京都第一才女的稱號,可是聽說一般有才氣的女人長得都見不得人!不然怎麼說是第一才女,而不說第一美人?我說老葉,你該不會娶了個會畫畫的醜八怪回屋了吧……哈哈……」
這公子此言一出,眾人皆哄堂大笑。葉榆氣的紅了臉,一甩廣袖道:「少在這裡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了!本公子娶的自然是才貌雙全,善解人意的美人!」
孟青瑤頭上蓋著繡著鴛鴦的錦蓋,吉服廣袖下掩著的手不由自主的狠狠攥起,門齒緊咬,一雙美麗的眸子中滿是屈辱與冰冷。身旁的丫鬟婆子們也儘是尷尬之色。
剛才說話的錦衣公子指著葉榆身旁蒙著蓋頭的新妾道:「是陋顏還是絕色,掀開給大家看看你敢嗎?既然你都說是美人了,怎麼?還怕人瞧見?」
這話說的雖聽起來有些無禮,但左右不過是個妾,就算是用花轎抬回來的,妾依舊是妾。況且場上還有很多人不曾見過京都第一才女的真容,這般一說,眾人紛紛響應。
葉榆本來是有些不情願的,但聽到別人這麼一激他,氣也上了腦門。不顧孟青瑤顫聲喚的那句葉郎,直接伸手將那鴛鴦錦繡蓋頭扯了下來。
孟青瑤的臉色一下變得蒼白,忙低下頭掩飾住眼中的冰冷。
「看見沒有?我家瑤兒是不是才貌雙全?」葉榆得意洋洋的向四周的人說道。
孟青瑤身形嬌柔,姿容清麗。此時一頭墨髮盡數盤於頂,綰做飛鴻髻。上面綴著赤金點翠步搖,帶著華美的花冠。在眾人眼中她此時微羞的修下頭,面上肌膚賽雪,一雙美目低斂,似一枝含羞欲放的嬌花般令人心生憐惜。
「葉郎……」孟青瑤輕輕抬頭喚道,這一抬首間褪去了方才嬌羞,轉而變為了一身清靈意味。這般柔而不媚的模樣,令眾人更是眼紅不已,只覺這京都第一才女果真不是俗物。
葉榆十分滿意他人的反應,他當初第一眼在蓮花湖邊見到孟青瑤的時候,便深深的為她這清澈動人的氣度而著迷。他不喜歡讀書,打小入學堂的時候便只一心尋思著如何逃學。
但為了博得佳人青睞,在詩經上頗下了番功夫。隔著湖畔見到孟青瑤的時候,他腦海中只蹦出了一句話: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打那時候起,孟青瑤便是葉榆認定了的心上人,是對詩經中所謂愛情最好的詮釋。
此時的葉榆自然不知道,多年後被孟青瑤一杯鴆酒毒死的場景有多麼可笑又淒涼。
葉榆面帶驕色接受著來自四面八方豔羨的神色,將手中的蓋頭重新給孟青瑤蓋在頭上道:「瑤兒先去房中稍等為夫。」說著給一旁的婆子丫鬟使了個眼色道:「好生照顧著,別磕著碰著了,不然要你們好看。」
婆子丫鬟們忙應下,扶著孟青瑤小心往後面走去。葉榆則跟眾人開宴喝酒,好一番暢快。
孟青瑤蓮步輕移,由婆子丫鬟們扶著向後面走去。還沒能走上多遠,身旁的人卻是止了步子。孟青瑤有些疑惑,微微抬了頭去看,瞅見面前停了幾雙緞面繡鞋。
「姨娘是京都第一才女,難道連規矩都不明白嗎?」輕柔的語氣裡帶著鄙夷,聽得孟青瑤心頭一滯。
「你是什麼身份,我家姑娘也是你能這般相問的!」孟青瑤的貼身丫鬟木槿見來人皆是普通的丫鬟打扮,不禁來氣道。她家姑娘怎麼能由得丫鬟這般輕慢相待。
玉玦微微一笑並不理會孟青瑤身旁的丫鬟,只是依舊按著陸問薇的吩咐道:「孟姨娘如今是大公子的妾室,自然是要去為少夫人敬茶。如此才算是正經進了葉家的門,我們少夫人說了,孟姨娘知書識禮,最懂禮數,定然是知道的。只是怕姨娘今日裡初進門,一時疏忽忘記,這才讓奴婢來專程提醒一下。」
孟青瑤輕輕扯開頭上的蓋頭,蓋頭落下的瞬間,臉上也換上了幾分柔和的笑容:「自然是要跟姐姐敬茶的,既然姐姐這般貼心命你們前來,那便帶路吧。」
「姑娘……」木槿皺眉輕聲喚道。
孟青瑤給木槿遞了個顏色過去,便回過頭不緊不慢的跟在玉玦身後向停雲閣走去。
木槿是孟青瑤自小的貼身丫鬟,最是明白她的心思,清楚了自家姑娘的意思後,便不再言語,悄悄落了幾步,轉而向前面的千鶴廳去了。
孟青瑤看著手中的這套茶具,上面細細描繪了牡丹圖,牡丹繪的精細,金粉描邊看起來很是華美。屋外響起了腳步聲,她稍稍抬起頭。走在前側面的是她的丫鬟玉玦跟玉璋兩人。後面跟著的則是孟青瑤還有一干丫鬟婆子。
孟青瑤身旁的丫鬟婆子進來時稍看了眼陸問薇,便忙垂下頭去。陸問薇身上似火般濃烈的紅色裙袍美的張揚,端莊明麗的臉上沒有半分波瀾,她安靜的看著孟青瑤,這個曾經將她推向深淵的女人。
孟青瑤此時則是一身粉色的水織煙錦廣袖長裙,一雙水紅色的緞面墜花繡鞋。本來就清靈的面容,被淡粉的衣裳襯得人面桃花般嬌美。若是單看絕對是一不折不扣的美人。只是如今站在孟青瑤面前的,這一赤紅一水粉,似乎彰顯著兩人的地位般相對而立。
為妾者,終身不得穿戴大紅色。
孟青瑤只覺得陸問薇身上的紅衣灼的她心口疼,她生於書香門第,祖父和父親皆有才學,她自幼便跟著父親習詩書,十歲那年以一副風雨欲來圖贏得京都第一才女的稱號。父親去世,家道中落,上門提親的人很多,可她的驕傲不願意屈就她嫁入那些小門戶人家裡,過著庸碌的一輩子。所以她三番設計與葉家大公子的「偶遇」,今日終於得償所願嫁入葉家。
為妾?這只是暫時的。早晚有一日,她會身披大紅裙裳,得到本該於她相匹配的一切。
孟青瑤深吸了口氣,面上掛著輕柔的笑意,雙手交疊左腰側,微微屈膝,端正的行了個見禮,出聲甜美平和:「妹妹給姐姐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