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之時,前院裡才漸漸安靜下來。陸問薇待聽不到吵嚷聲後,才打開窗子透透氣,今日裡星子很多,一顆顆懸於暮色中,月缺一半卻是被密雲半遮,露出斑駁的暗黃色。
「今晚的月亮真是醜陋不堪……」陸問薇輕聲自語。
玉玦收拾好了床榻,見陸問薇立在窗前出神,開口輕喚道:「姑娘,天色不早歇息吧。」
陸問薇看了眼月色,轉身準備就寢,屋中的門砰地一聲被大力推開了。
「姑娘大事不好了!」玉蟬扶著門框氣喘吁吁,額頭上跑出了細密的汗,開口便嚷出這麼一句。
玉玦微微皺眉道:「你這丫頭又大呼小叫的,這是怎麼了?」
玉蟬神色滿是驚慌:「姑爺他喝醉不慎落水了!」
陸問薇眸色一頓,落水?她怎麼不記得曾發生過此事?是她忘記了?還是有什麼已經在悄悄改變……
※※※※※※※
葉余沉在水中吐著泡泡的瞬間忽然覺得自己這一生過的跟他的名字一樣業餘。
他眼前似乎看到自己從瞞珊學步到長大成人的歲月,這時候他忽然意識到從往聽人說臨死前你生平所有的事情都會像連環畫一般在眼前過一遍這種事情原來是真的。
那麼也就是說他快死了……
葉余覺得有些委屈,他真的沒想死,雖然他確實是有那麼一瞬間感到生不如死了。可當死亡真正降臨的時候,他發覺自己竟然對這個世界還有那麼多的不捨。
若是讓他重新回到一個小時前,他一定要對自己說三個字:
別喝酒!
身體繼續在水中下沉著,他無力的向前伸出手,攥緊的拳頭緩緩展開,從指間滑落一枚鑽戒。
鑽石在水色裡閃出一抹亮晶晶的幽藍光芒,轉而跟他一起下沉飄落在水底。
葉余忽然有些想笑,就在幾個小時以前,他以為今晚會是他最幸福的一刻。他今年二十八歲,大學畢業四年,如今已經在一家相當不錯的金融公司打出一片天下。今天是個好日子,年紀輕輕的他升職為部門總管。
用友人的玩笑話說,便是葉余如今馬上就開始升職加薪,當上總經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的巔峰生活了。當友人拍著葉余問他有沒有一點小激動的時候,葉余表示激動當然是必須的。
這份激動促使葉余推脫了日常應酬下了班後便直奔珠寶店精心挑選了一枚鑽戒,準備跟相戀三年的女友求婚。
提前回家的他準備給女友一個驚喜,只是還沒進門女友便給了他一個更大的驚喜。就像是最三流的狗血小說中的情形一般,屋中傳來深深淺淺的喘息,便是不用腦補也很直觀的明白是何種狀況。
葉余握在門把上的手緩緩鬆開了,手中鮮豔的玫瑰別有一番嘲諷意味。砰地一聲門被葉余直接踹開,笑話!獨自一人默默失落走掉那麼窩囊的事情怎麼可能是他葉余會做的事。
葉余覺得好久沒有那麼痛快的揍一個人了,看著地上躺著起不來的女友上司,還有哭著求他的女友……頓時覺得索然無味。當背叛擺在眼前時,你當覺得慶幸。因為這是你曾經犯下的錯誤,如今錯誤可以結束了。
只是這個時候的葉余不知道,當一個人遇到這種事情,有一半幾率是穿越的前奏。當然葉余是個無神論者,也不會相信穿越這種事情會發生,更不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在他身上。當他喝著酒,醉醺醺的到河邊散心吹風,結果不慎落水的時候,他也只覺得自己快要死了,而不是覺得自己快要穿越了。
葉余隔著水波看到天上的月亮,覺得視線漸漸模糊起來。
今天的月亮真是醜陋不堪……
這是葉余最後的念頭。
※※※※※※※※
葉余是被耳邊的揮之不去的哭聲給吵醒的。
哭聲有老有少,聲線迥異,時不時還會有人壓到自己胸口上嚎啕,這讓葉余想不醒過來都難。
眼皮子沉甸甸的還有些酸澀,葉余勉力睜開後,第一眼看到的是大紅色的繡花方頂垂絲絛床帳。這令他一時間有些恍惚,待視線稍稍偏移便瞧見古色古香的鏤花上床欄。
「大公子醒了!」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響起,聲中滿是歡喜。
「葉郎……」
「爺!您終於醒了!」
各式各樣的女音此起彼伏,讓葉余忍不住皺了皺眉,聲音太尖刺得耳朵生疼。
葉余是標準的理工科出身,向來沒有什麼文學細胞。平日裡除了工作外,也就是去去健身房,跟哥幾個喝喝酒,偶爾也會在家中宅一下。所看的書籍多數是專業相關和工作需求,因此葉余是的確沒有看過穿越類型的小說。不然,他此刻也不會這般茫然。
面對這般標準的「xx醒了!xx您終於醒來了!」的穿越開頭,葉余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表示自己失憶了,也沒有立刻想到既來之則安之這種百用不厭的自我安慰。
葉餘隻是目不轉睛的看著前面一個個眼睛紅彤彤的女子,此時他已經沒有精力去揣測她們迥然不同的神態,他只想知道這些裝扮是個什麼鬼……
女子們七嘴八舌,連哭帶笑的說了一大堆,葉余的腦子一直處於當機的狀態,直到一個年紀稍大的中年女子一把將他摟在懷裡哭喊:「我的兒啊……你終於醒了!你可很是嚇死娘了,混賬小子……」
葉余這時候才稍稍反應過來,錯的不是他,是世界。
一定是我睡醒的方式不對,葉余默默在心底這般跟自己說著。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再睡一覺,於是他費力的從中年婦人懷中拔出了腦袋,咂咂嘴道:「但願能快些醒來。」兩眼一閉,再次倒下。
這一次葉余睡得比較安生,耳邊不多時便清淨下來,只是中途來了個幾個似乎是醫生般的人物,在他手腕上按來按去,最後嘰裡呱啦說了一大堆後才走。
葉余這一覺睡出了很大的信息量,或許說他睡出了兩個人生。第一個是葉余自己的人生,他夢到了自己生前種種,之所以說是生前,是因為他最後沉入了河底而溺亡。第二個人生很荒唐,他夢到一個大少爺,每日裡提籠架鳥,聽戲捧角,欺男霸女,作威作福的生活。
當葉余再次醒來時,他看著頭頂依舊大紅一片的帳子,有點詭異的感覺,也就是那一瞬間他終於理解了一個詞彙「穿越」。
葉府,青漪苑中早已摘下了鮮豔的燈籠和紅綢。
屋中的八角玲瓏紫香鼎爐裡燃著淡淡的薄荷香,混著微風散在屋裡的每個角落,令人聞之提神。
皓腕玉指輕提一支青花瓷桿毛筆,陸問薇仔細蘸滿了磨好的細墨,繼續抄寫書案上經文。
玉玦忍不住輕嘆出聲,打破了一室的沉靜。
陸問薇聽聞這聲沒有下文的嘆息,偏過頭去安安穩穩的看了她一眼,並不言語。
「姑娘……」玉玦欲言又止。
陸問薇手中不停,抄寫章段:「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過是想問我為何不去葉榆那裡罷。」
玉玦蹙緊了眉頭:「姑娘慎言,姑爺是您的夫君……」對於陸問薇直呼丈夫的名字令玉玦驚了一下。她家姑娘變了,玉玦很直觀的感受到了陸問薇的不同。從往陸問薇雖然對葉榆也是這般不冷不熱,可總會偶爾露出淒哀神色。如今的陸問薇平靜的像是一池無波碧水,似乎什麼都攪不亂一般。
「去了又能如何,左右還有郎中在,我去了又不能讓他快些醒來。」陸問薇無所謂道。
對於葉榆落水昏迷三天這件事,陸問薇可以肯定上一世絕對沒有發生過。這令陸問薇有些不安,難道所有的事情都在她重生那一刻出現了偏差,所以今後不會再按著她上一世知道的那般發生了麼?
葉榆已經醒了,昏迷三天後的他醒來之後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之後又睡了過去。待葉榆再醒來,便將自己關在了房中,沒出邁出房門一步,今日裡已是第五天。
陸問薇頓住了毛筆,微微抬起頭來看著窗外開的正盛的桂花。一陣風吹來,似星辰般的微笑花瓣簌簌落下,帶了一陣清香。
「玉玦,拿上這些抄錄的經文,去一趟桑榆居。」陸問薇起身,伸出手去接住窗外落下一簇桂花。
桂花,又名木犀,花生葉腹間,花冠合瓣四裂,形小,經冬而不凋。她最是歡喜桂花的香味,清可絕塵,濃能遠溢。陸問薇將手心那一小簇桂花湊在鼻端輕嗅,抬手將其插與鬢間一側。
桑榆居是葉榆從往住的院子,後來成了親後葉弘給他分了個更大的院子也就是青漪苑,只是葉榆時常不歸家,也不願意整日裡見到陸問薇那副不冷不熱,低眉順眼的模樣。所以這桑榆居一直有人打掃,偶爾葉榆會住下。
如今桑榆居住的人依舊是葉榆,只是此時的葉榆已經不再是從往那個草包大少爺了。
葉余從八仙桌的果盤中挑出一個蘋果,邊啃邊思考人生,手中握著一支毛筆生澀的在紙上塗塗畫畫。
雅白的宣紙上密密麻麻寫畫了很多內容,有字也有標記,還有樹狀圖。這是葉余蹲在桑榆居五天,從腦海中整理下來的資料。這一路整理下來,令他時而仰天長嘯,時而捶胸頓足。心情大起大落了幾日,自己也折騰累了,倒也看開了。
看開了的葉余徹底接受了自己成為葉榆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