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訓弟(下)

  天色已經盡數黑透了,今日裡是中秋正是月圓時,銀色的月光散在庭院中,庭中樹影婆裟。少年一身紅色勁衣,雖年紀不大但身姿卻是挺拔。一頭烏髮束起,額前綴著一方嵌玉的額帕。

  月光下,葉榆看到葉賀站的筆直,一張英氣的臉蛋上滿是憤怒之色。少年眸中的戾氣折去了他本來還稚嫩的容貌。

  葉榆挑了挑眉梢,笑道:「呦,這不是三弟嗎?」

  葉賀沉默不語,只是冷冷的盯著葉榆。他從小時候起,便是家中備受寵愛的兒子。雖是庶子,但所受到的關懷與嫡子不遑多讓。就是在外頭,誰不看在他是葉家公子的份上讓上幾分。再加上他比同齡的孩子個頭都要高,身手也好,卻是從來沒有吃過虧。

  然而今個兒晚上,葉賀卻是被他平日裡最厭惡的窩囊廢給罵了一頓。還被父親懲罰禁足,誰不知道葉賀是出了名的好動,最是一天不能閒著。此時的葉賀胸口中的怒火已經燒到了腦子上。

  原本他被孫玉叫走了,路上孫玉好一番說道。讓他平日裡稍微收斂點,葉榆再怎麼不得用也是葉家的嫡長子,心裡頭不管怎麼想,面上還是應當敬著的。

  敬著?葉賀厭惡的瞅著眼前的葉榆,這樣媚裡媚氣的廢物憑什麼讓他敬著!除了父親跟二兄以外,他葉賀最敬重的當朝大將軍陳抵!當年曾以五萬大軍破敵國二十萬軍,打下那著名的玉門之戰。醉臥沙場,血落殘陽,那才是當今錚錚鐵骨男兒。那才是他葉賀能敬重的人,這葉榆算什麼玩意兒能當得了他的敬。

  葉榆看著對面葉賀眼底集聚的怒氣,還有那越來越陰沉的臉色不禁嘆了口氣。此時天邊的月被一層不知從哪裡飄過來的雲遮了個嚴嚴實實,庭院暗了下來,葉榆身旁站著兩個提燈侍女。

  「先退下吧。」葉榆揮手讓那兩個侍女先走。兩個侍女相視一眼,福了一福退了下去。

  葉榆見兩侍女走遠,這才慢悠悠脫下身上那件火紅的銷金雲玟團花袍往一旁的月桂樹枝上一搭。

  葉賀一怔,不明白葉榆為什麼這時候將外袍脫了下來。

  「怎麼?你想打架麼?」葉賀笑的譏諷。

  葉榆也不多言,只是皺著眉頭將身上礙事的東西一樣樣摘了下來丟在一旁,最後仔細的將袖子捲了起來。

  葉賀冷冷的看著葉榆忙活,像是看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真是稀奇了,你這麼沒用的窩囊廢還敢跟爺動手不成?」

  令葉賀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這邊話音剛落,肚子上結結實實的挨上了一拳。砰地一聲,葉賀應聲倒地。

  「絲……」葉賀倒抽一口涼氣,摀住劇痛的腹部,好重的手。怒火一下將最後一絲理智覆蓋,葉賀怒喝而起一個橫掃腿向葉榆而來。

  葉榆似乎早就料到般,輕鬆閃開。葉賀是誰?那可是從小就稱霸街頭巷子的小霸王,打過的架沒有千場也有白場了。如今葉榆的一拳徹底惹惱了他,出手如風招招下了狠勁。

  可奇怪的是,葉賀極少能打中葉榆,反而身上被狠狠挨下好幾拳。比起葉賀的怒火中燒,葉榆這邊可謂是冷靜的很,極少出手多數是閃開。但若是出了手,卻是都能結結實實的打在葉賀身上。

  葉賀年少有力,身子底是從小練就的,葉榆別看比他年長幾歲卻是根本沒法比。別看葉榆此時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其實應付的也很是吃力,此時兩人赤手相搏,卻也是一時間不分上下。

  葉榆知道自己氣力上是比不上葉賀的,儘量很少主動去出手,以免盡快耗盡所剩無幾的體力。葉賀出手極狠,要應對下來確實不容易。葉榆聽到自己已經開始有些粗重的喘息,知道差不多了。再看對面的葉賀,也不比他好上太多。

  葉榆知道對付這種驢脾氣的少年,呵責是沒有用的。訓話的效果是最差的,不僅不會讓他服氣,反而會令他倔脾氣上來更是叛逆。對付這種熊孩子就只能讓他吃吃苦頭,不好好吊打一頓挫挫銳氣,他不可能會知道什麼是低頭。

  「葉賀!告訴我你為什麼而學武?」葉榆腳下生風,一掌接住迎面而來的拳頭,轉而一個乾淨利落的直拳打在葉賀身上。

  葉賀輕呵一聲,狠狠咬下了將出的痛吟聲,啐了一口道:「憑什麼告訴你!」

  葉榆一個踹腿將葉賀幾欲踢翻,又是一個抄拳打在葉賀身上。葉賀吃痛咬牙道:「為了以身報國,一展宏圖!」

  「那你可曾以武助人過?」葉榆壓著喘息,厲聲問道。

  葉賀肩上又挨了一拳,他急了眼一個退步穿掌正中葉榆胸口。葉榆只覺得氣血翻湧,忍下喉中的腥甜。繼續冷聲問道:「你可曾以武除暴安良過?」

  「尊師重道,孝悌正義,扶危濟貧,虛心請教,屈己待人,助人為樂。葉賀你跟我說,你做到多少?」葉榆聲聲逼問,手下也不見停頓,一拳一掌毫不留情。

  「你住口!」葉賀抹了把唇角的血,最後一拳用了狠力往葉榆身上打去。拳勢來的極快,已經是閃避不及。

  葉榆深吸一口氣,一個太極雲手借力打力,盡數將力道還給了葉賀。一聲沉悶的呼聲響起。葉賀撞上了背後的桂樹,狠狠地搖落了大把的零星桂花。

  「故學至乎禮而止,夫是之謂道德之極。」葉榆收手寧息看著地上狼狽的紅衣少年。

  「習武者,先習武德,曉武魂方可成為最上等武者。你尚且年幼,有如此身手已是不易,方知戒驕戒躁才能成為你自己口中的真男兒。」

  葉榆指尖微挑,扯起搭在一旁的似火般紅的冶豔的長袍披在身上,此時天邊的月色皎皎。葉榆沒有去扶地上的葉賀,只是從他身旁若無其事的經過,徑直向桑榆居走去。

  葉賀狠狠錘了下一旁的草地,咬牙道:「葉榆,你自己都沒有做到,憑什麼說我!」

  葉榆回眸挑了挑眉梢,一雙媚豔的眸子中滿是理所當然:「等你不是倒在地上的那一個的時候再來跟我說憑什麼。」

  葉賀啞口無言的看著一襲紅衣的葉榆越來越遠的身影,直至離開他的視線。

  桑榆居,正廂。

  丫鬟們將水備好後俯身一禮輕聲離開了屋中。大公子自從落水後,性情大變,不喜人吵鬧,她們平日裡做事也都是輕聲的,儘量不多留。被掩住了門的屋中靜悄悄的,偶爾會有油燈燈芯傳來的劈啪聲外,便只有窗外風拂動枝葉的沙沙聲。

  葉榆緩緩起身準備脫下衣裳,卻發現此時的手腕卻是一直控制不住的輕顫,剛剛葉賀最後用了狠勁,他接的那一下若不是運氣好,恐怕此時右手就算沒骨折也會搞個脫臼。

  葉榆甩了甩手,忍著痠痛將衣服褪盡,把整個人都丟到了木桶裡泡了起來,溫熱的水瞬間緩解了身上的乏力。葉榆舒服的喘了口氣,看著身旁桌案上做的精巧的月餅。

  月餅印成了花狀,上面是精細的雲紋和福壽字樣,中間點著嫣紅的一點。金燦燦的月餅帶著淡淡的香甜,勾起了葉榆的回憶。小時候父母工作繁忙,無暇管他便將他放到了爺爺奶奶家中寄養。

  他的爺爺是個固執又倔強的老頭,守著武館過了一輩子。小時候的葉榆還沒學會跑就學會了怎麼跟小夥伴滾成一團打架。男孩子到底是頑皮的很,葉榆沒少跟人打架鬥毆。

  當一個胡同的家長拎著自己鼻青臉腫的孩子找上門的時候,葉榆在一旁抱著胳膊冷笑著譏諷對方比自己年歲大還被打的滿地爬,居然還有臉找上門來真是臉皮夠厚。葉榆記得當晚,他被爺爺狠狠拿棍子教訓了一頓。少年輕狂哪裡會服氣,被打的爬不起來的他還是咬牙不肯認錯。

  最後葉榆在院子裡跪了一夜青磚,那時候最冷的季節,天寒地凍,滴水成冰。他光著上身跪在院子裡固執的說他沒有錯。後半夜便沒有挺住昏了過去,他記得迷糊中聽到爺爺的聲音,他睜開眼看到那個固執了一輩子的老頭眼角溢出的淚水。

  他終是認了錯,從那之後他便明白了,習武不是為了能夠戰勝別人,而是為了守護那些愛他的人,為了那些真心待他的人能安心。手中的劍並非是為了指向別人而存在,而是為了守護身後的人。

  葉榆之所以最後成為了一個值得依賴的人,而非是市井混混,都是因為那個腰板挺得筆直的老頭,曾經一拳一掌將他從歧路上打回正途。

  當看到葉賀的時候,葉榆只覺得他似乎看到很多年前那個滿臉傲氣的少年時期的自己。本來可以選擇無視掉葉賀的他,還是將那手中的青花瓷盞毫不猶豫的砸到了那紅衣少年的身上。

  葉榆撈起一塊月餅,咬上了一口,皮薄餡足的月餅如意料中一樣帶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