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指寬的板子打下去倒是死不了人，無非就是吃些皮肉的苦頭，鬧騰了半晌的琉璃到最後連哭的力氣都所剩無幾了。
院子裡有幾株茶梅開的正好，陸問薇比對著那茶梅專心的繡著手上的帕子。若是沒有耳邊琉璃掙扎的吵嚷啜泣聲，倒是個不錯的下午。
「姑娘……來人了。」玉瓊有些不安的跑來回道。
陸問薇手下的針線走的靈巧，聽到玉瓊的話並未抬頭只是輕聲應了下。果不其然，外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陸問薇將手中的針輕插在帕子一角，小心放回笸籮裡，撣了撣身上的裙裾起身。來的正是孫氏跟琉璃的母親寧婆婆。
琉璃是寧婆婆跟葉管事的老來女，那可算得上是捧在手怕摔，含在口怕化的寶貝。見閨女被打的傷痕纍纍倒在地上，哭都哭不出音來，寧婆婆那一顆心這是狠狠地揪了一把。進了院門就哭天搶地的跑到閨女面前，兩人抱在一起嚎啕起來。
「老天爺真是瞎了眼了呦！我家可憐的閨女年紀輕輕就遭這檔子罪……都是我老太婆作孽害閨女成了任人打罵的，要打就打我好了！好好的閨女傷成這樣，我哪裡還有臉入了葉家的墳！少夫人就打死我吧，反正一條老命不值錢……」寧婆婆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聲震天，看起來精神頭十足。
「娘……娘……您要為女兒討個公道啊娘！」琉璃見孫氏來了，頓時沒了方才有氣無力的模樣，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陸問薇面色平靜無波，不去看向這對看起來哭的慘絕人寰的母女，而是斂了衣裙盈盈對孫氏福了一福：「不知母親今日裡閒暇來此，院中凌亂沒來得及收拾，還請母親莫怪。」
孫氏臉色陰沉，眉頭緊皺看著地上的兩人冷笑道：「怎麼？這是看琉璃不順眼還是看我葉家的老人不順眼？還是說看我這個婆婆不順眼了！」這話說的重，直接給陸問薇扣上了忤逆婆婆的帽子。
陸問薇似乎知道孫氏要說什麼一般，聞言並不驚慌，只是慢聲細語道：「母親說的哪裡話，媳婦不過是教訓個不懂規矩的下人罷了，何至於惹得母親還親自跑一趟。」
「不懂規矩的下人？我到要看看是誰不懂規矩！」孫氏厲聲道。
陸問薇垂眸道：「母親先進屋再說吧，玉瓊還不給夫人看茶。」
孫氏擺手：「別，我可當不得你的茶，省的哪裡不對了你的規矩。我年紀大了，當不得你這三十板子。」
陸問薇抿唇輕笑：「母親說笑了，您是長輩只有您跟晚輩談規矩，哪裡有晚輩跟長輩說道的不是？玉瓊，既然夫人不想進屋，去屋裡拿把藤花椅去，擺在院子裡。」
玉瓊聞言應下，跟玉璋兩人進了屋，搬了椅子和小桌案在院子中擺下。陸問薇接過一旁的茶盞親自倒了茶給孫氏奉上。
「母親，這是江南那邊送來的雨前龍井，您嘗嘗看可合口味。」陸問薇不緊不慢，言行得當。
孫氏斜了眼陸問薇，抬手將那茶盞打了個翻。啪的一聲，杯盞應聲而碎，在地上滾了幾滾，落到了陸問薇腳邊。
陸問薇從袖中掏出一方乾淨的帕子將濺在手上的茶水擦了乾淨：「看來母親不喜歡這雨前龍井，玉瓊去拿君山銀針來。」
孫氏猛地拍響身旁的桌案：「何必這樣惺惺作態！你就跟我直說，琉璃是哪裡惹了你，你居然私自在院子裡用杖刑！」
寧婆婆哭著跪行到孫氏面前：「夫人，您要為我們娘倆做主啊！我們在葉家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當年琉璃還小的時候就是跟在您身旁的，她最是孝敬您了。」
孫氏見寧婆婆這麼大的年紀了，形容這般悲切，不禁也跟著揪心起來，再對陸問薇說話的時候更是嚴厲：「說吧，我葉家是不是容不下你了！你要立規矩給誰看？」
陸問薇雙手相疊，攏於腹前，院中的風拂動她的髮梢，揚起她身上紅色的衣袂：「問薇曾在家做姑娘時就聽聞過葉家，葉家大名即是在這天子腳下依舊是人人皆知。聞說葉家不僅僅只是財力雄厚，更是極重規矩的大戶人家。問薇家中行商多年，家裡雖是也定有規矩到底不過是那般而已。想來葉家應是同鐘鳴鼎食之家相仿才是，問薇自嫁入葉家一來甚是惶恐，唯怕失了分寸，辱沒了葉家門風。所行所言更是半分不敢鬆懈，只願為葉家嚴守禮教。」
說著陸問薇看了眼跪在地上哭泣的琉璃，繼續道：「若是問薇的院子裡有人想要壞了規矩，那問薇著實沒臉在出現在母親身前。母親為內宅定下家規，問薇分毫不敢相忘，只能按照母親當年所定家規進行責罰。」
孫氏聽得心頭不悅，但見陸問薇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嚴謹模樣竟是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皺眉道：「你倒是給我說說琉璃這丫頭犯了什麼家規？」
「琉璃這丫鬟自從調遣到青漪苑之後懈怠分內事務，多次同主子頂嘴，出言不敬。媳婦兒本覺得這丫鬟生的嬌俏，若是將來能有一番造化最是好。可這番脾氣將來難免不能好好服侍夫家，如此想來覺得還是應當訓誡才是。」陸問薇知道孫氏想把琉璃給葉榆做妾室的打算，便順著這般話說了下去。
孫氏一怔，狐疑的看了眼陸問薇見對方眼中似乎沒有什麼試探的神色，這才轉過頭來重新看了看地上的琉璃。這丫頭模樣倒是齊整，但是若是脾氣不好，不懂規矩那就實在是不合適以後給升了姨娘。做丫鬟就這般敢不把主子放到眼中，今後豈不是更目中無人了。這樣一思量，孫氏倒是有些動搖，但嘴上依舊道：「琉璃年紀小，若是有什麼失禮之處訓斥幾句也是罷了，做什麼直接上板子」
陸問薇神色有些為難，看著眼孫氏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剛才不還是口齒利索的，現在說不上來了？」孫氏臉色一沉。
陸問薇半晌才為難道：「在陸家的時候，下人若是有什麼失禮的倒是無妨，畢竟規矩也是一點點教起來的。只是有一點卻是不能姑且，那便是手腳不乾淨的下人。向來咱們葉家更是如此……」
話還沒說完，只見寧婆婆猛地直起頭來大聲道：「不可能！我們琉璃才不會手腳不乾淨！」
陸問薇遞給玉玦一個神色，玉玦會意的點點頭去了琉璃所住的偏院屋子，不多時便取出一個盒子遞給陸問薇。陸問薇打開盒子，裡面赫然是一對紫玉水滴狀的嵌金珠兒耳璫。
「這是媳婦兒從家中帶來的一對耳璫，紫玉是南海那邊進貢來的，所磨製出的耳璫自然也是天底下獨一份。媳婦兒嫌這耳璫太脆怕損了便不曾帶著，只是今日卻是尋不到這耳璫去了何處，聽聞跟琉璃同屋的翡翠言，說是得了一副上好的首飾，這般一看才明白竟是有人手腳不乾淨。」陸問薇掃視了眼院子中的人，這青漪苑的下人們基本上都在這裡，今個兒倒是要好好整頓一番了，免得今後自個兒院子鬧個不清淨，每天看著倒是煩亂。
琉璃臉色一白，咬牙道：「這耳璫分明是……」說話嘴邊卻不知該如何去說，只得委屈的嗚嗚哭了起來。
陸問薇倒是明白琉璃想說什麼，這耳璫她在妝奩上先是擺了好幾日，每每琉璃看見，她就稍稍點說上幾句，無非就是這紫玉如何如何好，正是與琉璃相配等等，小姑娘哪裡聽得了這般挑說，看見這紫玉耳璫便心癢的很。後來陸問薇裝作不喜歡這耳璫的模樣，讓玉瓊給擺到倉庫裡去，倒是是沒忍住起了貪心，琉璃悄悄將耳璫拿回了自己個兒的屋中。
寧婆婆一看琉璃這幅模樣心知不好，若只是不懂規矩那倒是無妨，可手腳不乾淨是大事，沒有哪戶人家會容人這種丫鬟在府裡。這不僅僅是規矩的事，更是彰顯門戶的品行。
孫氏聽了這話也是懊惱，內宅出了手腳不乾淨的丫鬟，這還得了。壞了門風的事，再怎麼親近也不能容忍。
「媳婦兒知道寧婆婆是夫君的奶娘，自然是咱們家得用的老人，這才只單單罰了琉璃板子，只是這手腳不乾淨之事該作何處置，還是要母親來定奪。」陸問薇言罷俯身一禮，她倒是不擔心孫氏會保庇琉璃。孫氏此人最是好面子，這般大庭廣眾之下有人壞了她的規矩，便是心頭不情願，也會做足了公正主母的模樣。
顯然寧婆婆也是知道這點的，再也沒了方才嚎啕大哭的力氣只是哀求的看著孫氏。一旁的嚶嚶哭泣的琉璃直到現在才明白，事情已經沒有了轉機，便是她的母親也保不住她。
孫氏嘆了口氣，擺擺手道：「既然是你院子裡的人，那邊交給你自己處置去吧。」話中雖是妥協了，但心頭卻是對陸問薇則是有些惱恨，可陸問薇所行所言皆是有理，她也挑不出半分刺來。
陸問薇倒也不在乎孫氏是否惱她，她重生一遭並不是為了討好那些曾待她刻薄之人，就算孫氏惱怒於她也不過爾爾。琉璃是留不得的，不僅僅是因為今後她成為葉榆的妾室之後的囂張氣焰，更是因為她此時需要身旁人是忠誠的，便是不忠與她，至少也要能夠安分守己，踏踏實實做好分內的事才行。
「既然母親這般說了，那便還按著母親原來立下的規矩辦，琉璃這樣手腳不乾淨的丫鬟便不能再府裡做事了，按理說要發賣出去才是。不過寧婆婆跟葉管事都是葉家的老人了，母親便法外開恩將琉璃送去下面莊子吧。」陸問薇對孫氏道，並非是她想要放琉璃一馬，只是發賣這種事情到底只是針對外面買來的丫鬟，到沒有家生子還被賣出去的。這般以退為進，就算是孫氏不想攆琉璃走也不行了。
孫氏臉色從進門來就不好，這會兒更是陰沉只得擺擺手道：「就按著規矩來吧，把琉璃送攆到下面莊子裡去。」
陸問薇神色微整，斂袖一禮道：「是，媳婦兒謹遵母親的意思。」言罷冷冷掃視了一圈青漪苑的丫鬟僕人：「今日裡的事情你們可都看著，夫人立下的規矩就是嚴令，葉家是什麼門戶你們還不知道？誰若是敗壞了風門，那就是給我葉家抹黑，那就是不把我葉家的人當主子敬著！若是再有不懂規矩的人，當如今日琉璃這般下場，可都明白了？」
院中的僕人一個個面色如土忙跪下道：「謹遵夫人，少夫人教誨。」平日裡都當這進門沒多久的少夫人是個好那些的軟柿子，誰知道今日竟是這當著孫氏的面還滴水不露的處置了院中風頭最盛的丫鬟，在思索往日裡他們對少夫人的輕慢，此時難免心中後怕。
孫氏看著滿園中下人們的神情，雖是心頭對陸問薇搞出這番動靜不悅，可卻是隱隱覺得到底還是有規矩好。
「行了，我不耐煩看你在這訓斥下人，你那些個兒寶貝自己放好了，別整天裡沒事就動板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葉家一天天雞飛狗跳的幹什麼呢。」孫氏沉著臉說了兩句後便起了身要走。
陸問薇含笑道：「是，問薇送母親回去。」
孫氏不耐煩道：「不用了，你就好好清點清點吧，我這一把老骨頭可不想三天兩頭往這裡跑。」
陸問薇正待要回話，便看見外面有一小廝匆匆跑來道：「夫人，大公子今日裡發火，把院子裡的下人們打了板子，說是要發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