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裡天氣清爽,日頭不大不小正正合適,只是不知道是否有標註今日宜嚴懲下人,不然怎麼葉家這夫妻倆跟約好了似得趕著動手。
比起來青漪苑中琉璃母女的哭天搶地,桑榆居這邊也好不到哪裡去。哭鬧聲,板子聲,求饒聲一時間不絕於耳,不僅僅是桑榆居的丫鬟僕役們,就連別院子路過的人聽了都止不住的腿肚子打顫。
葉榆將青藤躺椅搬到了院子裡,這青籐椅上鋪著張縫製平整的雪白狐皮,不薄不厚又是柔軟,此時用來正是舒適。葉榆身上依舊是件豔紅的雲紋刻絲袍,一頭墨黑長髮只獨用支檀木簪綰於腦後。隻身躺在青籐椅上,悠悠閒閒的閉著眼睛,指尖輕叩著籐椅上雕琢精細的藤花,似乎將耳畔哭爹喊娘的告饒聲當成入睡的曲兒般。
旁人見葉榆這幅樣子,心頭更是說不出什麼滋味來。平日裡葉榆最是鍾情於兩件事物,其一是酒,其二是色。與京城裡的世家公子們整日裡花天酒地,縱情聲色這就是葉家大公子明晃晃的標籤。這樣的主子自然也跟寬厚優容扯不上邊,一個不高興了體罰體罰下人那是常有的事。
今日裡這般排成排的滿院子動板子倒也算不得什麼稀罕事,只是令人斷沒有想到的是這些挨板子的人,那可都是葉家大公子平日裡眼前最能說得上話的紅人。
瞅瞅,這四五個挨板子的人裡叫喚的最響的那廝名叫潘六,他雖不是家生子倒也是跟在葉大公子身旁五六年的老人了,往日不管是葉榆去哪都會帶著他。這麼多年哪個花街場子的見了他都得低個頭喊聲潘爺,這人性子活絡,又慣是個會拍須遛馬的,從一個小小僕役當上葉榆身旁最是能說的上話的人那滑不留手的功夫極是到家。
從往葉榆之所以能這般看重他,不僅僅是他拍得一手好馬屁,更是因為他那機靈的腦子,上下眼珠子一轉就能想出刁鑽的歪點子來。損招多,卻是恰恰能合上葉榆的拍子。這多年來的默契,葉榆將他當做心腹。其餘的三四個人,雖沒有潘六這般得勢,卻也都是能在葉榆跟前出的了主意的。
這麼一夥兒人,平日裡也是猖狂慣了的,只是不知道葉大公子今日裡是抽的哪門子風,竟是把這些人集體拖到院子裡動了板子。在此起彼伏的板子聲裡,葉榆面上雖然悠閒,心裡頭卻並非那般平靜。
就像是很多電視劇中飾演的那般,每一個市井惡霸般的公子哥兒身旁都有一個或多個狗腿子在一旁出損招。院中的這幾個被打的嗷嗷亂吼的僕人便是葉榆前身從往身旁的「狗腿子」。
葉榆微微睜開眼睛看著滿院的丫鬟僕人,每個人臉上的神色不一,有驚慌的也有膽怯的,有得意的也有解氣的。潘六幾個雖然在葉榆面前點頭哈腰,但在其他下人面前儼然又是一霸,平日裡受他們欺壓的僕人也不在少數。
葉榆微微眯起眼睛,睫毛的籠蓋下讓人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緒。若是潘六幾個人只是單純的「狗腿子」倒也罷了,只是這些人中是否有葉均安插在他身旁的人便不得而知了。
並非他多疑,這麼多年來潘六幾人沒少慫恿葉榆沾染各種陋習,雖說也是前身不爭氣,可這幾個也不是善茬,萬不可在留在身邊了。
葉榆端起一旁的茶杯,看著地上快要嚎不起來的潘六等人,輕輕吹涼了茶。這茶湯呈亮黃色,散著淡淡的清香,必然是上等的茶葉。前身好酒,對於茶倒是沒什麼興趣,這麼好的茶葉卻只能放置角落,無人問津。恰恰相反,葉榆則是十分喜愛飲茶,讓人將桑榆居里被冷落的茶葉蒐羅了出來。
葉榆輕輕壓了一口,茶湯觸舌味雖微苦卻不澀,再入喉中則是帶著令人回味的清香。葉榆滿意的咂舌,餘光看到院外一個修長玉立的身影。
果然,還是來了麼……
「大哥,這又是哪出?」葉均疑惑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
葉榆勾了勾唇,放下手中的茶盞,抬起頭看著來人。葉均今日裡穿著件象牙白繡山水紋緞袍,本就清秀如玉的容貌被這極淡的顏色襯的越發翩翩。只見他單手捧一雕花酒罈,面帶疑惑的看著院子裡被打的滾成一團的潘六等人。
葉榆起身招呼葉均道:「我當是誰來了,原來是二弟。真是稀罕,今個兒倒是抽出時間來我這了?不曉得你會來,院子倒是這麼亂糟糟的。」
葉均笑了笑道:「大哥跟我還客套什麼,今日裡得閒來找大哥喝酒,卻是不知道大哥這邊竟是這樣繁忙。」
葉榆繼續懶洋洋的歪在籐椅上,聞言嗤笑道:「說什麼繁忙,不過是料理幾個不懂事的下人罷了,那個誰……阿兆,去屋裡搬把籐椅出來。」阿兆本來是桑榆居的使喚下人,年紀不大不過十五六而已,但卻是個老實巴交的,聽葉榆喚他,趕忙應下去了屋中。不過時便搬來個差不多的青籐椅出來。
葉均斂了長袍坐下掃了眼院子裡正在挨板子的幾個人。
潘六疼的正嚎啕,見葉均進來一副看到救命稻草般的模樣,忙喚道:「二公子救命……哎呦……二公子救救小的……」
葉榆微微挑眉,看向身旁的葉均,只見葉均唇角笑的和煦如風,眼中卻是冰冷一片。
「大哥平日裡不是最喜歡潘六這小子的,往日還幾次跟弟弟說起他,總是提到他腦子靈活又聰明,怎麼?他惹了大哥生氣?」葉均似不經意的問道。
葉榆往後躺了躺,指著潘六道:「你別聽這小子胡咧咧,他就是知道二弟你心善,所以才瞅著你告饒。這混蛋玩意兒蔫壞,今個兒非得打死他不可。」
葉均輕搖頭道:「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情,大哥總不會無緣無故打他們才是。」
葉榆掃了眼潘六等人,壓低聲音對葉均道:「這混蛋玩意兒說今日裡千闕莊子裡有場子……」
葉均一怔,眉頭微皺:「千闕莊子?難道是……」
葉榆點點頭小聲道:「你知道的,這會兒上面查的風頭正緊,哪裡還能去的了這種地方。這當口子潘六還能提出這茬子事來,你說是不是欠揍。」葉榆說著拿去身旁的茶盞壓了一口,果然葉均是知情的。
葉均輕嘆了口氣道:「大哥且收手吧,若是被人知道了可就……」
葉榆擺擺手道:「二弟你向來是最能體諒大哥的,只要你不說誰還能知道了去?至於潘六幾個老滑頭,我可不打算留了。」
葉均神色一頓:「大哥是真準備將他們活活打死了?」
葉榆瞄了眼葉均,稍稍提高了聲音無所謂道:「咱們是自家親兄弟,他們是什麼東西?這世上什麼嘴最嚴?」
潘六幾個本來被打的都沒什麼精神了,只是不住的趴在地上呻吟,聽了這話一下子開始嚎啕大哭起來,掙紮著爬到葉榆面前求饒。他們跟在葉榆身旁這麼久了,葉榆平日裡犯下的事跟他們脫不了半分關係。聽了葉榆的話,他們是真的怕了。
「大公子饒命啊,小的跟您這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哭喊著的人叫陳武,他抱著葉榆的大腿不撒手,臉色的鼻子眼淚都蹭到了葉榆的豔紅的外袍上。
葉榆冷笑著對葉均道:「你看看,這倒還跟我邀起功來了。」
潘六則是在葉均面前不住磕頭:「二公子您救救小的,二公子您不能丟下小的不管啊……」
葉榆嗤笑:「瞧這臉皮厚實的,竟是扒住二弟你不放了,來來,潘老六你倒是跟我說道說道,是我要打死你,你可倒好衝我二弟心軟便不住的求了他去是吧?」
葉均的臉色並不是很好,見潘六嚇糊塗了一般,嘴裡胡亂念叨。不禁看向葉榆道:「大哥要不就……」
話音剛起葉榆便揮手打斷他道:「知道二弟你經不住他這般求,可這幾個人著實令人膩歪,不留。來人,把他們嘴都給堵上,給我往使上勁了打。」
潘六臉色一白,拚命看向葉均,似恨不得將他盯出個洞來,口中不停哭喊著,大公子饒命,二公子救命之類的話。見葉榆面色如霜,這才知道他這主子是橫了心了,不禁慌忙道:「二公子,您斷不能這般見死不救,小的最是聽信您的啊!」
葉榆偏了頭看向潘六,抬手示意幾個行杖的護院住手:「等等……你剛剛說什麼?」
潘六哭著道:「大公子饒命,大公子饒了小的吧。」
葉榆眼一橫道:「你說你最聽信二弟?」
葉均神色一僵,手指搭在一旁的雕花酒罈上,為酒起了封垂頭道:「聽信我?潘六,這話從何說?」
潘六看不清葉均臉色,卻似乎是想到什麼一般狠狠的打了個哆嗦,趕忙磕頭道:「二公子待人寬和,潘六不知因何惹怒了大公子,求二公子為小的求求情吧。」
葉榆摸了摸下巴對葉均道:「這小子倒是知道你寬和,也罷即是如此便留他一命,二弟覺得怎麼樣?」
葉均笑了笑道:「這是大哥院子裡的人,自然是由大哥來決定。」
葉榆意味深長的看了眼葉均道:「懂得聽信二弟的人,怎麼能這般輕易打死?」
葉均臉上笑意依舊,神色中帶了些疑惑道:「大哥這話是什麼意思?」
葉榆伸手擋住了葉均遞來的酒:「咱們眾兄弟裡面就數二弟品行好,潘六心裡頭若是信服二弟想必今後也會是個事宜留在身旁做事的,二弟你說是不是?」
「大哥說笑了,這酒是上等的桃干釀,大哥不嘗嘗看?」葉均含笑道。
葉榆看了眼葉均手上的酒樽,笑著接過:「也罷,雖是郎中說近來不宜飲酒,但既是二弟送來的一番心意,為兄自然會笑納。不管是美酒還是別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