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醉酒

  窗外銀月如鉤,陸問薇手中持著一把銀色的小剪子,將多餘的燈芯剪去。燭火在剪上躍躍欲動,將銀剪灼鍍上了一層橘色。

  「姑娘還不歇息?」玉玦在一旁備了溫水給陸問薇淨手,看著陸問薇半披著件錦緞袍子,又道:「快要到冬季裡了,庫房那邊昨個找我要了姑娘尺碼,說是要裁冬衣。那邊給了樣料子,我明個兒給姑娘取來,姑娘且挑挑看。」

  陸問薇將身上的顯要滑落的袍子往上拉了拉,將銀剪子擱置一旁:「有什麼好挑的,你幫我看著選就是了。」

  玉玦應下道:「是,往年裡選的色素淡,今年姑娘新嫁大是要挑幾匹鮮亮的顏色才好出門。」

  陸問薇只是淡淡應下,又道:「過不些日子便是到了父親的壽辰,卻不知該是備上些什麼禮物才好。」

  聽陸問薇這般說,玉玦也想起了陸老爺的生辰在即,只得道:「還有些日子,姑娘也莫要心急,老爺那裡左右不差東西,姑娘用了心就好。」

  陸問薇點頭道:「只是該備下的還是要備下才是,算算日子二娘那再過個把月就要臨盆,到時候家中添子,禮也是別岔了才好。」

  玉玦點頭應是,陸問薇口中的二娘就是陸老爺娶得續絃,眼下已是有了身孕。若是能得一子,倒也是陸老爺後繼有人了。

  陸問薇知道過不了多久她就有個小兄弟了,繼母邵氏雖是將她往葉家的火坑推了一把,但對這個弟弟,陸問薇還是感激的。雖然不喜邵氏,可她的父親盼了一輩子終是盼來個兒子為他支撐門戶,如此也好。族中多少叔伯堂兄虎視眈眈的盯著父親這些家業,若非是有親子,父親百年之後怕是也難安歇。多少門戶因為分刮家業而鬧得不可開交,手足間亦是如此,陸問薇並不希望父親辛苦打下來的家業最終落入那些貪婪的族人手中。

  陸問薇是女兒,又是嫁出去的姑娘,便是一百個說法,也沒有為陸啟之繼承家業的可能。如此,那邊只有繼母腹中的孩子,才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陸問薇指尖輕捏上鼻骨,微微閉上了眼睛。

  玉玦半晌輕聲問道:「姑娘可是有心事?」

  陸問薇手上一頓,半睜開眼睛看著玉玦:「你覺得我有心事?」

  玉玦輕笑著繞到陸問薇身後,抬手替她散了髮髻,烏黑柔亮的長髮順著玉玦的指尖全部滑落在陸問薇後背。玉玦伸出手稍稍梳理了兩下:「我從小跟姑娘一起長大,又怎麼會不知道姑娘有心事。」

  陸問薇用指尖摩挲著自己的下巴,眼中帶了幾分疑惑:「可是都露在臉上了?」

  玉玦搖了搖頭:「不是,姑娘每次有心事時就忍不住去捏鼻骨。小時候是喜歡用指尖去撓的,有幾次都給抓破了,後來夫人看見了,還把姑娘好生說了一頓。倒是一人一習性,玉蟬那丫頭每次有心事就會不住的原地轉圈圈來著……」

  陸問薇聽玉玦說起往事,也是送頭稍稍輕鬆了些,笑道:「你倒是記得清楚。」

  玉玦彎唇道:「那可不,姑娘小時候的事情我都記得,我呀別的不行,記性倒是好的呢。」

  「瞅瞅,誇你一句,倒是知道順桿爬了。」陸問薇打趣玉玦。

  玉玦也不惱,從一旁拿了梳子替陸問薇順了長髮:「姑娘打小就是這樣,有什麼不高興的就喜歡在心裡頭悶著,不吭不響的,倒是讓我們看了揪心。那時候奴婢就總是勸,勸著姑娘能說與我聽,可從小勸到大,卻從未能從姑娘這勸出過話來。姑娘也別嫌我嘮叨嘴,左右勸這麼多年了,也不差這一回。」

  玉玦放下手中的梳子,將手輕輕放在陸問薇肩頭,語氣裡帶著擔憂:「這般自己憋著,哪裡會是好的呢。」

  陸問薇拍了拍玉玦的手,安慰道:「知道你是為我好,這些話我聽了心裡頭慰貼著呢,哪裡會嫌你嘮叨。只是有些事,卻是不好說,我……倒是自己也理不順,捉摸不透。」

  玉玦也輕嘆,也不在多言,只是替自家姑娘將長髮攏在身側,輕聲道:「天色不早,姑娘快些休息吧。」

  陸問薇看著窗外,此時卻是沒有睏意,只是順著玉玦的話起了身,準備歇下。心底卻是有些空落落的著不了地,若是按著上一世的記憶,今夜裡葉榆該是會留宿在方家,之後便會將方家一個女子接進門來。

  陸問薇還記得那女子名叫岑菡,容貌美麗,又溫柔小意。嬌媚更甚茱萸,很是的葉榆寵愛。只是好景不長,過不多久四皇子惹怒了今上,方家跟著受了牽連,莫說方邵被貶了官職,就連整個方家的根基都被搖了三搖。

  葉弘因此跟葉榆生了心,只覺得葉家早晚被這不爭氣沒眼力勁的貨給坑了,狠狠懲戒了一頓後命人暗中解決了岑氏,只說是因病暴斃。好在聖上沒有追究,葉家這才險險脫了關係。

  陸問薇褪下身上披著的錦袍,一時間有些惘然。若是一切皆如前生般繼續發展,那對她來說無疑是便捷。可萬事皆有其章法,她既然已經重生本就是一種改變,事物自然也會因她的改變而牽動。她此時心頭茫然,來自於葉榆的變數,一時間心中竟是隱隱期待這一事故的會有何不同發展。

  再說葉榆這邊正騎著馬晃晃悠悠的走到葉府門口,剛剛到了門前酒勁便上了頭,直接從馬上栽了下來,幸好阿兆一直留意著,眼疾手快扶住了葉榆。跟小廝阿彥一起穩住了葉榆要倒下去的身子。

  「大公子……咱們到了,您先撐著點,小的這就扶您回去休息。」阿兆一邊跟葉榆說著話一邊架起了葉榆的胳膊。

  葉榆眼下也是酒精上頭,站倒是能站起的,就是走路老跑偏,搖搖晃晃的。好在還有阿兆跟阿彥兩個攙著,跌跌撞撞的倒也走了進去。可偏偏走到雲澗園的時候不肯再走了,任憑阿兆什麼說葉榆都不肯在挪動半步,急的兩人差點下手去抬。

  葉榆伸出一根手指,指尖遙遙一點,指向了東邊:「走……走,咱們回去……」

  阿兆累了一頭的汗,求著葉榆道:「大公子哎,咱們桑榆居不是在那邊,咱們該往西邊走!」

  葉榆不悅的皺了皺眉,大著舌頭道:「框……框我……西邊那是活人能去的地,地方麼……」

  阿兆覺得跟醉酒的人也沒啥邏輯可將,只能哄著葉榆道:「大公子,西邊是您住的地方啊,怎麼就不能去了,您醉了快跟小的回去歇息吧。」

  葉榆垂著腦袋,用指尖扣著腰帶上的金扣子,似乎在認真思索阿兆的話,半晌抬起腳就往東邊走。邊搖搖晃晃的走,便自言自語道:「沒錯,沒錯就是這邊……」

  阿兆看著葉榆晃晃蕩蕩的往那走,抹了抹額角的汗,忽然想到,東邊是那個院子來著?這麼一想這恍然大悟,那不就是大少夫人的青漪苑麼,那還攔個什麼啊!

  這麼一想阿兆忙鬆了口氣,攙著葉榆順順當當的往青漪苑走去。青漪苑中植著許多芭蕉,此時在月下正是稀稀落落的映出扇葉來。葉榆其實也就來過青漪苑一次,可醉了就卻似乎輕車熟路了一般抬腳進來,繞過抄手迴廊,往主廂晃悠悠的走去。

  今日裡是玉玦在陸問薇外間裡當差,眼下還不曾睡,只聽得院中似有聲響,便起身去瞧,這門剛打開便猝不及防的讓一人撞了進來。驚的玉玦輕呼出聲。

  「哎哎,快幫忙扶一下大公子……」阿兆見玉玦被嚇住了,便開口應了句。

  玉玦這才反應過來,來人一聲紅衣錦繡雲紋外袍,因喝醉臉色透紅,眉眼間更是豔麗非常,不是葉家大公子又是誰。聞言玉玦顧不上別的,忙幫著搭了把手,堪堪扶住差點跌倒的葉榆。

  玉蟬也是聞聲趕來,忙進去給陸問薇知會一聲。

  陸問薇也是剛剛打算睡下,自然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起了身從一旁抽了袍子套上便出了臥房的門去看。巧的是葉榆也跌跌撞撞的往裡頭走,這一出去不打緊,葉榆正是迎面給撞在了身上。

  本來醉意就濃,眼下見快要能倒頭睡了,葉榆心中更是鬆懈,陸問薇這一打面,見葉榆直接歪了過來,下意識的伸手饞了一把,被力道推得後退了三兩步。

  「哎,姑娘!」玉蟬忙過去穩住了陸問薇的身體。

  陸問薇站穩了腳擺了擺手道:「沒事,這是怎麼回事?」

  阿兆喘了口氣道:「少夫人,大公子在方家喝醉了,回來便往您這跑,我跟阿彥兩個便將大公子送您這了。」

  陸問薇微怔道:「真的是從方府回來的?」

  阿兆以為大少夫人是疑心大公子又跑哪不正經的地喝了個爛醉回來,便信誓旦旦的保證道:「少夫人,大公子就是從方家那邊歸的。今個兒大公子跟二公子是一同去的,二公子醉的厲害便留宿在那裡了。大公子一心想要回來,哪也沒去,直接往您著走來著。」

  玉玦跟玉蟬聞言都鬆了口氣,臉上帶了笑的模樣,心道姑爺能醉了之後惦記著往青漪苑走,勉強也算是件好事。

  只是陸問薇一時間卻是品不出好壞了,看著眼前人醉醺醺的模樣,思量了一瞬便吩咐阿兆幾個將葉榆扶到裡面床上歇著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