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發嚴寒起來,屋子裡已經開始燃起了地龍。陸問薇放下手中的筆,將桌上的賬目和書簡單收整了兩下,這才對一旁的悠然候著的人點頭道:「好了。」
「外面挺冷了,可要穿厚實些。」葉榆剛起身,玉瓊便將一旁的他進屋時脫下的大氅拿來,他稍稍抬臂,丫鬟玉瓊就將大氅仔細給他穿上。對此葉榆不得不說上一句,由儉入奢易。不過區區小半年的時日,他便適應了抬手有人穿衣,坐下有人擺飯的日子。
陸問薇輕點頭應了句,玉玦打一旁尋了件銀狐披風為她繫上,又將一個精緻的手爐塞到陸問薇手心,有些擔憂的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今天外面起了風,倒是寒的很,姑爺姑娘兩人這是往哪邊去?莫要受了風才好。」
葉榆原本也沒打算出門,天寒地凍,沒有什麼比在鋪著地龍的屋子裡做一個安靜的美男子更好的了。不過陸問薇聽聞李掌櫃那邊二樓已經開始動工了,便有些想去看看。當她含蓄的將出門的意思表述給葉榆的時候,他才忽然想起,陸問薇平日裡出行極是不方便的。他自然不會回絕,願意帶陸問薇到李掌櫃那瞧瞧去。
且說前些日子裡,孫氏到方家定親的事,鬧騰的最後成了誰也不願意再去提的煩心事。左右事情已經板上釘釘變不了了,葉弘除了黑著張臉外,也沒了別的法子。家中跟前些日子戰火不休的時候比起來,眼下似乎是進入了冷戰階段。氣氛極為壓抑著,人人緘口不言。算起來在過上兩天就是岑菡要進門的日子。
葉家的意思自然是怎麼低調怎麼來,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人拉過來就成了。但方家的意思,自然是要好好慶祝一番,兩家先是熱鬧熱鬧,然後一切按著貴妾的形式走一遍。方邵的妻子張氏還親自為外甥女備下了豐厚的嫁妝,這讓葉弘的臉色是越發沉重起來。便是葉均也不敢再父親面前晃悠了,只得老老實實的呆在自個兒院子裡。
便如出來時玉玦所言,今個兒外面風大,北方的天氣乾冷,風吹在臉上便如刀子般,割的人生疼。好在出來的時候穿的不少,也算是能擋擋風寒,葉榆側過頭看著一旁的陸問薇,約莫是方才出來的時候披風未曾繫緊,這般被風一拂,便有些打肩頭滑落。
看著陸問薇被吹得有些發白的臉色,葉榆停下腳步,伸手替她將披風重新繫上,說道:「早知道便不讓你出來了,那邊我替你去看著就成,這般冷的天,做什麼遭這檔子罪。」
葉榆的指尖有些冰涼,為她系披風時不經意間碰觸到了她的脖頸,激的她一個哆嗦,下意識的往後面退了一小步。這般一退,陸問薇才察覺有些不妥,葉榆還不曾收回的手就那樣停於半空,瞧著有些難言的尷尬。她悄悄別過臉去,目光有些游離的灑在別處,隨口應道:「若總是在屋中,閒著便也是閒著了。倒不如出來走走,也算是透透氣。李掌櫃那邊也有些日子不曾詢問過了,還是順道去看看的好。」
葉榆瞧著自己的指尖有些微怔,半晌才緩緩收回來,雙手攏在大氅的袖中,點頭道:「既然這樣,那就去吧。你每日裡在那鋪子上花費這麼多心思,想去瞧瞧也是正常,若是以後哪天無事想出去了,直接同我說一聲就是。」他便是再如何遲鈍,也能瞧得出陸問薇對經商是何等的上心,那儼然就要開始施工的鋪子,就像是個精心描繪了半天,馬上就要出世的孩子一樣。自然會滿心歡喜的想著在身邊看著它如何一點點成長。
陸問薇心頭一動,有些疑惑道:「夫君……不覺得這般不妥?」哪裡有女子會自行做生意的,所謂的生意也不過是投些銀錢出去,尋個穩當的鋪面,收收租子罷了。
葉榆隱約也明白陸問薇的意思,含笑看著她道:「並無不妥。」本想再說,你喜歡就好。話一頓,便沒脫口出來。馬車已經備好了,駕車的陳叔裹著厚厚的氈帽子,朝著葉榆彎身一禮道:「大公子,裡面炭盆都布好了,您跟少夫人快些進去吧,外頭冷。」
葉榆先扶著陸問薇上了馬車,轉而又對陳叔道:「陳叔眼下天冷得很,若是出來,就穿厚些。」畢竟大冷天裡為他們駕車,總不得見人受凍才是。因瞧著陳叔雖然帶了厚厚的帽子和護手,但身上的衣裳卻算不得厚,自然也不及他身上的狐裘大氅暖和。
陳叔一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多謝大公子關心,我老陳不怕冷的,這點天氣對我來說算不得什麼。咱們這還不能說是冷的,原來往西邊那一帶跑商的時候,途徑草原,那裡的冬天才叫一個冷。」
葉榆有些詫異道:「哦?陳叔頭先裡還在那一帶跑商?」
陳叔應道:「那是早些年裡的事,不過是跑個行腳商賺些銀錢罷了。」
至此葉榆才知道這車伕陳叔從前原來也是行商的,能走去最北邊,也到過最西邊,這種行了大江南北的商人,自然是不可小覷的。葉榆跟陳叔隨意聊了幾句後才進了車廂。
這車廂外頭皆是裹了厚厚的緞子,車中地下鋪著繡金菊的絨毯,車廂四壁更是裹著羊毛氈子,中間擺放著一個瞧著金燦燦的炭火盆,裡面燃著銀霜炭。因是上等的銀霜炭,所以即便是在這算不得大的空間裡也不會覺得有煙味繚繞難聞。車中案几上還有一個花瓶立著,裡面插著幾支紅梅。似使得空氣中都暈染了一絲梅香般,桌上亦有幾個青花瓷碟,上面擺著精緻的小點心。
葉榆將身上的大氅半褪於臂彎,往軟榻上隨意一臥,只覺得渾身都暖和起來。他看著一旁的陸問薇在撥弄那幾枝梅花,明麗的側臉映著紅梅格外的賞心悅目。容貌嬌豔如那紅梅,而性情卻是冷的跟白梅一般。但無論怎麼樣,都是個有趣的美人呢……
陸問薇似乎感覺到灼灼目光,便也抬頭迎向那目光的來處。見陸問薇看過來,葉榆便彎了彎眸子,桃花眼宛如月牙兒一般,讓人討厭不起來。
「讓夫君這麼冷天的陪我出來,是我的不是。」陸問薇不知怎麼的,對上那雙月牙兒般的眼睛,說話的語氣也緩和的幾分。
葉榆輕笑出聲:「有何不好意思的,只要你願意,直說想去哪就是。」
陸問薇頓了一頓,認真道:「那就多謝夫君了。」
葉榆聞言有些詫異的微微挑了眉梢,這個謝,似乎來得有些不同。但他也只是道:「你我之間本就不必言謝。」這是實話,夫妻間謝來謝去的倒是生分了。不過葉榆對自己自覺地把兩人歸為不必道謝的夫妻這一心態,並無察覺。
兩人間氣氛正融洽,這馬車卻是偏偏搗起了亂來,原本穩穩當當行的好好的車,忽然猛地一偏,車身狠狠地晃了一下。原本陸問薇跟葉榆便是在並排的榻上坐著,之間隔了兩人遠的距離。車身狠狠一晃的時候,慣性使然,讓陸問薇不受控制的朝著葉榆倒去。葉榆也是一驚,抬手擁扶住倒來的陸問薇。
陸問薇只覺得額頭撞上了葉榆的胸口上,整個人沒入他的懷中,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擁住身子。好在馬車只是晃了那麼一下,轉而就穩了下來。她稍稍抬眸便瞧見了葉榆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忽然一股熱氣似從腳底升騰而來,令她先是一出神,然後便忽然從葉榆懷中脫出,有些心驚的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但葉榆覺得,之前是隔著兩個人的距離,眼下卻是三個人的距離了,陸問薇離他更遠了些。不過話說回來……他為什麼要這麼留意兩人間的距離,還在心頭精確的計算著。
馬車自打晃了一下之後,似乎就停止前行了,莫不是出了什麼事?這疑問剛來,就聽到外面傳來一個嬌俏的聲音。
「大膽,誰家的馬車,竟敢阻了本姑娘的路!」
陸問薇聽見外面傳來的聲音一怔,隨即看向葉榆。
葉榆朝她稍稍抬手,示意她往裡頭坐:「沒事,我出去看看。」
陸問薇頷首,往後面退坐了兩步,這才在心裡頭思量外面的人是哪位。聽聲音年紀並不大,能這般囂張的在街頭玩鬧,能是哪家的姑娘?
「陳叔,怎麼回事?」葉榆這邊伸手挑開厚厚的簾幔,朝外面看去。
只見馬車前立著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馬上坐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這小姑娘生的嬌俏可人,細眉朱唇,一雙杏眼水靈靈的,煞是可愛,只是她臉上的傲慢之色,將原本可愛的容貌折損了幾分。少女身著一件鵝黃色的窄袖收腰的騎馬裙,烏黑的頭髮梳成精巧的發髻,頭上沒有琳瑯首飾,而是點綴著渾圓粉色珍珠。腳上是一雙軟底的牛皮小靴,靴子上綴著美玉。少女雖然打扮的利索而簡單,但仍是難掩一身貴氣。她左手勒住馬韁,右手握住一根九節軟鞭,正一臉不愉的望向他們所乘坐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