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新的一年,新的開始

  一一互相見禮之後,眾人便一同去祭祖。女眷都留在外面,葉弘則是帶著葉家的子輩進了祠堂中。因葉家祖上並不是京都人,所以也無多少族人,只是尋了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戚老人去主持。不管怎麼樣,也算是葉家長輩了。淨手焚香跪禮,還有長長的祭詞。陸問薇在外面候候著時,手指忍不住絞緊了袖口,不斷往裡面張望著。葉榆那狀況不大好,她只怕這他會熬不住。

  葉家二姑娘,葉漣姍從鼻端輕哼道:「這算什麼,以為管了家就能眼巴巴望著葉家祠堂。」陸問薇接手管家權,引起了多人的不滿,二姑娘就是其中之一。可那是葉弘親口發的話,就算他們有再多不願意都得咽到肚子裡。

  陸問薇被葉漣姍的話拉回了思緒,便不在往裡頭瞧,轉而掃了一眼葉家的三位姑娘。三個姑娘年紀不一,卻都生的端正漂亮。由此可見,葉家的基因還是不錯,男兒俊秀,女兒貌美。記憶中葉家的大姑娘嫁給了宋家,宋家祖上有爵,雖是個閒爵,卻也是實打實能傳下來的。家中雖說於京中不太打眼,但到底是清貴人家,要不是因葉漣雪這姑娘口碑甚好,就葉家這幅暴發戶模樣,人家倒是真瞧不上。

  好在葉漣雪自己個兒長臉,那些手帕之交皆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姐妹們一起湊了個詩文社名曰罄竹。這詩文社在京中閨秀裡倒是頗有盛名的,葉漣雪性格和軟,待人也很是溫和,又頗有幾分文采,在這詩文社中很是玩得開。便是如此緣故,倒是給自己的好姻緣打下了底子。

  要說來葉家在京中也算是有名的了,拎出來葉家,只會令人第一印象就是有錢。別看京中權貴多不勝數,出門碰見這個國公,那個王爺的,有些看著光鮮的很,實則也是要為生計發愁的。每年的俸祿都是有限,若是不置辦些產業,恐怕光逢年過節的走禮都要掏不出來。這樣一來,豪富的葉家自然就很是打眼了,既令人看不上,卻又令人眼紅。所以葉家的姑娘能不能娶,倒是讓人犯了難。

  葉家的二姑娘可沒有大姑娘那麼好的性子和風評,空有滿車的嫁妝卻也是許了個不上不足比下有餘的門戶。二姑娘雖容貌在三姐妹中最為姣好,但因脾氣太壞,不得夫家歡喜。便是連向來溫和內斂的丈夫漸漸都生了厭煩之心,夫妻間冷了臉,日子便不怎麼如意了。

  想到這陸問薇才把視線落在尚且還小的三姑娘葉漣萱身上,這小姑娘倒是有幾分意思,自個兒拿個主意沒有嫁個官家,反而是一心一意嫁給了一個商戶。後來孑然一身隨著那商戶去了廣州一帶。因進出口貿易額潤極大,夫妻兩人在南邊賺了滿斗金。且不說別的,便是後來葉家站錯了隊伍,全家落得淒慘境遇下,遠在廣州一帶的葉漣萱卻是逃過一劫。

  「看什麼看……」葉漣姍滿臉的不煩惱,皺著眉頭把臉扭向了一旁。

  葉家三個姑娘,到底是各有自己境遇,她也不去干涉。過什麼樣的日子,只同自身有關,是別人的干涉不來的。

  陸問薇思量片刻,對葉漣雪道:「大妹年後若是無事,多往我那走動走動。既然是已經相看了人家,出嫁前先學著掌管中饋才是。」雖然還沒有正式下聘,但兩家差不多也是定下來的意思,只等著年後,將兩人生辰拿去算算。這快要出嫁的女兒都要學著如何管家的,陸問薇雖然攬了管家權,倒也不會誤了葉家大姑娘的事。況且葉漣雪性情太過和軟,若是能跟在自己身旁,學幾分嚴厲手段,於她今後也有益處。

  葉漣雪聞言先是一怔,待看到陸問薇神色中的坦然,不禁也稍稍紅了臉頰,輕輕點頭應下。乍聽聞父親要將管家權給自己這大嫂時,她心底還隱隱有些擔憂,大嫂若是將她忘了,該如何是好。如此想來,倒是她小人心思了。

  葉漣雪見自己大姐這般不爭氣就妥協,不禁心頭略惱,狠狠瞪了眼陸問薇。

  比起祠堂外面的熱鬧,祠堂裡面則是沉悶了很多。香火裊裊,一屋子都飄著煙霧嗆的人呼吸都不順,葉榆跪在葉弘身後,眼前盯著蒲團上用暗線繡的一圈圈紋路,耳邊則是陣陣一句話都聽不懂的祭詞。那葉家老者用不變的音調,慢慢悠悠的唸著長長的祭詞,讓葉榆恍惚間回到那個漸漸淡出記憶的上學時期。

  黑板上粉筆吱吱呀呀,老教師帶著酒瓶底的眼鏡,用一成不變聲音念叨著,滿屋子學生昏昏欲睡。

  昏昏欲睡……然後葉榆就很不客氣在祠堂中就此睡了過去,確切的說是昏厥了過去。事後他覺得自己白跪這麼長時間了,早知道一進去的時候就直接裝死算了。他這一睡,就睡到了半夜,眼看就睡跨了年。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還是黑兮兮一片,緩了好大會兒才在昏黃的燭火下看清東西。

  葉榆側過臉,第一眼看到的正是陸問薇,她身上的外袍已經脫去,只穿著輕便的裙裳,早上精心描畫的妝容也都洗去,素淨著一張臉。頭上不見了華貴的首飾,只單用一支玉簪將長髮鬆鬆一綰。她坐在燭火下,白皙如玉的指尖捏著一把精緻的銀色小剪子,正認真的剪著燭芯。暖色的燭光映在她的側臉上,將原本明豔的容貌映出了別樣的溫柔。葉榆能夠看到陸問薇長而疏的睫毛每一次顫動下,所斂藏的溫和眸色。他看的出神,心情忽然漸漸平靜了。

  陸問薇將那鍍金燭台上所有燭芯剪了一遍後,這才放下手中的小剪子,回頭時便對上了葉榆的目光。她一怔,隨即有些無措,本以為葉榆會昏睡一晚,故而才想著在身旁照料。沒想到眼下會醒來,自打從陸家回來,兩人就沒有在單獨相處過。想到這也不禁心頭酸澀,下意識扣緊了手腕上的鐲子,死死捏著。葉榆會怎麼想呢……約莫是不願意看到她的吧。

  即便如此,陸問薇還是上前去,輕聲問道:「感覺可好了些?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叫郎中來看看。」

  葉榆聽著外面似乎還有噪雜之聲,便啞聲道:「幾時了?」

  「快要子時了。」

  子時,那也就是說新的一年快要來了,難怪外面還會有噪雜聲聲,怕是因城中人都要守歲的緣故。葉榆撐著坐起身,陸問薇見狀忙上前扶著些,說道:「若是睏乏,就睡下吧,離天亮還早著。」

  葉榆覺得胸口前滯悶,躺不下去,一陣陣頭昏噁心,怕是睡得太久了,腦袋也跟著缺氧的緣故,便不想再睡了。

  陸問薇看他執意要坐著,也心知怕是躺的久了難受,便不再勸他躺下。轉而忽然似想到什麼,對葉榆道:「夫君先等著,我去去就來。」說著便轉而往外頭去了,她想著葉榆怕也是病得厲害了,所以才沒精神跟她生氣直接趕她走吧。那一聲夫君出口,她還有些心慌,怕他生厭,這才說完扭頭便離開,竟是不敢回頭,只怕瞧見他臉色不善。

  要說葉榆聽到那聲夫君,確實是有兩份不舒坦,想到之前種種,只覺得都似笑談般。他不是不惱,不僅僅是因為她讓他近乎丟了命,更是因她對他的懷疑和打心底的不信任。若是她能看出他待她的心思,哪怕能看到一丁點,又怎麼會不知道他是願意同她一起面對所有的事情。若是她對他半分在意,又何至於要用這種方式來換取她想到得到的東西。咳嗽聲聲震得頭疼,耳畔也是轟鳴陣陣,葉榆半伏在床沿,每咳一聲都似乎抽乾了一份力氣。

  陸問薇進來的時候,見葉榆這幅模樣,心裡頭也是狠狠一顫,忙上去幫他順氣,半晌才見他漸漸止了咳聲,有些脫力的倚在身後的床欄上。

  「夫君……」陸問薇輕喚了聲,卻不知要說些什麼。還有什麼好說的,害他至此的是她,作踐他心意的也是她。思及至此,她越發悔不當初,只恨不能替葉榆受過。

  葉榆看著陸問薇紅了的眼眶,輕笑道:「你這是做什麼。」

  陸問薇不知要如何去說,道歉?能有用麼,是她做錯了,還怎麼可能挽回。求他原諒?算了吧,她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思來想去。卻是所有的話都出不了口。半晌喃喃道:「夫君睡了一整日不曾用飯,這會可有胃口?」

  葉榆這才看到陸問薇從外面進來時端著的青瓷碗,淡青色的瓷碗中是熱騰騰的餃子,一個個白生生的似月牙兒般精巧可人,便是上面的褶也都捻的似花兒般好看。瓷碗上的蓋子乍一打開,便有香氣撲面而來。這一天下來,他只在早上稍微墊了兩口,看到這色香俱全的一大碗餃子,也跟著起了幾分食慾。

  陸問薇見葉榆不言語,心下稍鬆快了些。餃子是她親手包的,就怕葉榆什麼時候醒了會餓。況且大過年,也要吃兩個應應景才是。這餃子是菌湯的,裡面特意尋些上好的菇燉的,很是鮮香。因怕葉榆病著沒胃口,吃不了油膩,便特意用蝦仁和蛋清調的餡。她用勺子先盛了勺菌湯,小心吹涼後送到葉榆唇邊。

  葉榆瞧她認真模樣,心裡頭也是複雜難言。

  陸問薇見他不說話,想著到底還是因為生她氣,所以不想理會她。許久只得壓下心口酸澀,輕聲勸慰道:「便是沒有胃口多少也要吃點,不然胃裡頭空落落的沒點東西,更是難受。」

  葉榆看著陸問薇一副強顏歡笑,還要小心勸慰他的模樣,也忍不住心頭低嘆,將湊在唇邊的這勺湯喝了。也不知陸問薇是怎麼命人煮的,卻是將這菌湯做的鮮美爽口,非但不油膩,反而使得人胃口也放開不少。這些日子葉榆算是被那一碗接一碗的藥折騰的毫無食慾,吃什麼都味同嚼蠟。幾勺子湯下了肚,方才胸口的滯悶噁心感便沒了。

  陸問薇見葉榆肯張口,臉上不由得帶了幾分真歡喜。怕葉榆睡了太久忽然吃東西會受不住,便先餵了幾勺湯過去。她小心翼翼瞧著,見他眉頭似乎舒展了不少,這才放下心來,盛了餃子過去與他。

  一時間屋中竟是寂靜無話,但這麼些日子以來的僵持下,眼下無論是陸問薇還是葉榆都有些沉溺在這份來之不易的安穩中。兩人都閉口緘言,誰也不想提起那些不快。沒有什麼煩擾的萬千思緒,也沒有步步為營的算計,有的就只是兩個人最為純粹的片刻相處。

  陸問薇忽然發覺,不知何時葉榆早已經悄然無息的印在了她的心頭,或許是他散漫卻通透的模樣,或許是他待自己猶如赤子之心,或許只是偶爾流露出的一個眼神,或是無意識的一句話。但無論是何種姿態對她來說都是不可磨滅的,葉榆對她來說已經不再單單是一個名字,或是一種身份的存在,而是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次她終是錯了,不但作踐了葉榆待她之心,更作踐了自己對葉榆的感情。

  生活終不是一場交易,她也無法用商人的身份去經營一段感情,只是如今明白,何嘗不是為時已晚。

  陸問薇放下手中的青瓷碗,她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小心替葉榆擦去唇角的湯汁,眼中是自己都無法想像得到的溫柔繾綣。這時耳畔忽然響起悠遠的鐘聲,子時到了。

  新的一年也到了。

  鐘聲共三響,傳遍了上京的萬家燈火,上京的人們共同迎接了新的一年。隨著鐘聲的響起,外面開始有人燃放起了炮竹,一時間炮竹聲四起,在耳畔便震耳欲聾的迴蕩。陸問薇側過頭,忽然看到對面葉榆似乎張了張口,同她說了句什麼。可炮竹聲太大,她沒有聽清,她想湊近些,以聽明白葉榆方才之言。

  便是在最後一生鐘鳴落下之時,她對上那雙忽然湊近的似若桃花般的眼睛,以及唇畔柔軟的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