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問薇手上正繡著一個牡丹屏風,雖然神色瞧著很是認真,實則她自己心裡頭清楚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看著外面的天色已經快要黑了,卻是不見那兩人回來,心裡頭不免有些擔憂。葉榆身子骨不好,葉賀又是個跳脫的,可別玩的一時興起忘記了時間,反而累傷己身。正想著,卻看到外頭似有人進來,待仔細瞧了發現正是方才她打發去大門前候著的天成。
陸問薇放下手中的針線,有些疑惑道:「怎麼你自己回來了,大公子和三公子都沒回來麼?」
天成回道:「少夫人,二位公子都已經回來了。」
陸問薇聽聞這話,才稍作放心:「怎的不見人?」
天成有些為難地看了眼陸問薇,抓了抓腦袋道:「三公子抬了頭野豬回來,說是去丟給廚房,明日裡好翻弄翻弄。大公子他……」
「大公子呢?」陸問薇聞言被唬了一跳,這兩人不是說只是出去玩玩,怎的獵了頭野豬回來。葉賀扛了野豬回來了,葉榆呢?難不成還能拎條豹子去?
若是豹子,天成自然也不會這般為難了,可惜葉榆帶回來的不是野獸,而是一個水靈靈的姑娘。見陸問薇神色很是擔憂,天成便老實回道:「少夫人,大公子他帶了一個姑娘,說是獵苑中救下的。那姑娘好似腿腳受傷了,大公子帶那姑娘去了水雲閣的閒置廂房去了。」
陸問薇一怔,半晌才點頭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天成應聲退下。
陸問薇看著插在屏風上的繡花針,一時間有些出神。思量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沒去水雲閣探看,只是重新將針取下,這手蘇繡還是當年未出閣時跟母親學的,既是挑好了顏色,這一條道繡下去卻是極要用心,斷不得。
燈影恍惚間,身後起了腳步聲,她正繡到這片花瓣的末端,一時沒抬頭去看。
葉榆抬手解下身上的長袍,湊上前去彎身看了看,道:「這晚上光線不好,暗得很。繡它作甚,仔細傷了眼睛。」
一旁的丫鬟玉瓊上前去,接過葉榆解下的袍子,詢問道:「姑爺可是要洗洗塵?」這麼久來,倒也是瞭解葉榆的習性,若是打外面回來不折騰乾淨,是沒心情吃飯的。
葉榆頷首示意她去備下熱水,見陸問薇也不說話,便有些奇怪道:「繡個花還把你繡入迷了?」
陸問薇把手上最後一筆繡好,這才折了線,抬頭看了眼葉榆:「怎麼這會兒才回來?」
葉榆往一旁的籐椅上坐下,捏了捏肩頭,神色也帶了兩分乏色:「可不麼,原本預計著早些回來的,結果遇上點事。對了,出去陪老三瘋了半晌,這會都快餓昏頭,可是有現成的飯菜,先端上來點。今個收穫不錯,獵到了好些野味,讓那新來的師傅先做點端上來嘗嘗……」
大概是真餓了,葉榆話頭子一拐到吃上,就把那陳家姑娘給忘得一乾二淨,一心撲在那幾隻兔子上了。不過這話落在陸問薇耳朵裡卻轉的生硬,有種刻意引了話題的感覺,待看到葉榆滔滔不絕的說著如何處理掉那些野味,半分不提帶回來的姑娘之事,心裡頭卻是生了兩分不舒坦來。
「姑爺,水備好了。」玉瓊出來插了一句,這才打斷葉榆的話。
葉榆原本就飢腸轆轆,如今卻是把自己給說的更餓了,見玉瓊將水備好了,再度對陸問薇道:「我先去洗洗,這跑了一天馬,一身的土。你幫著吩咐下去,兔子可以慢慢烤著,先把現成的端上來。」說罷不等陸問薇應下,便轉身往裡頭去了。
陸問薇垂著眸子,讓人瞧不出神色來。
一旁的玉瓊上前問道:「姑娘,奴婢這就去備飯菜。」
陸問薇稍稍抬手道:「不用。」
玉瓊一怔,又道:「那,那奴婢去跟李師傅說一聲,把姑爺帶回來的野味給做了?」
陸問薇擺手:「不做。」
玉瓊:……
想到剛剛姑爺的吩咐,玉瓊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應了聲,退下。
葉榆痛快洗了個乾淨,換上了乾淨的寬鬆長袍,不顧髮梢還滴著水就從裡屋出來,只見陸問薇還坐在原處認真在針線笸籮裡選色,一旁的桌案上乾乾淨淨,完全沒有想像中的可口飯菜等著自己。
葉榆有些失落的坐在桌前,揉了揉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皺眉道:「廚房沒有吃的?」
陸問薇應了聲:「沒有。」
葉榆抬頭有些不敢置信,他跟葉賀出去狩獵陸問薇是知道了,斷沒有會連飯菜都不給自己留的道理。許久,他才默默安慰自己,一定是陸問薇不小心忘記了,誰沒有忘事的時候,沒關係。打起精神來的葉榆,再道:「那就等著李師傅做烤肉好了。」不過是多等一會而已,他且耐心一些吧。
陸問薇頭也不抬:「晚上吃烤肉不好,怕不克化,就沒讓李師傅去做。」
葉榆一怔,半晌才道:「可,可是……我還沒吃飯……」這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勁,可哪裡不對勁,他也說不上來。只是他家夫人向來不是這樣子的,應該是什麼樣的呢?葉榆仔細想了想,總之絕對不會讓他餓著啊。
正巧這時,天正忽然氣喘吁吁的從外面跑來,先是給兩人見了禮,這才有些著急道:「大公子,陳姑娘她……」
葉榆原本還滿腹鬱悶,聽到天正提到陳姑娘,這才想起來,壞了,竟是把那丫頭給忘了。剛剛安排了人去將軍府報信,也不知道如今陳家有沒有派人來接。
「陳姑娘怎麼了?」葉榆見天正話說一半,追問道。
天成嚥了嚥口水,有些忐忑的瞧了眼陸問薇,這才小聲道:「大公子,劉郎中說陳姑娘墜馬骨折,眼下要正骨,上板夾子才行。」
葉榆也約莫猜到了陳幼蕊八成是摔骨折了,不過若是正骨及時倒也不會有太大問題吧。
「那就按郎中說的正骨去,你找我做什麼?」
天成出了一頭汗,斷斷續續道:「這,這……公子,陳姑娘不願意正骨,她說除非您去……不然就不上板夾子……」
陸問薇聞言,心頭也是略有疑惑,陳家姑娘?哪個陳家?可不管哪個陳家,居然在別人家中還這般任性妄為,這小姑娘真是有些不講道理。
葉榆也是皺眉道:「你跟她講,若是她不趕緊正骨,以後會落下殘疾,成為瘸腿姑娘。讓她別鬧了,待會兒她家中自會來人接她。」
天成看了眼葉榆,又看了眼陸問薇,見兩人不再言語這才應下,轉身去水雲閣匯報葉榆的話。
陸問薇也不再專注在針線笸籮裡翻找針線了,只是看著葉榆,也不開口詢問,等著他把話解釋清楚。
陳家女不過十四五的年紀,在葉榆眼裡那真就是丁點大的小丫頭片子,若說他起了別的心思,那真是臉都不要了。但小姑娘膩歪起人來,也是黏人的緊,葉榆自然不會一直縱著她。見陸問薇這幅模樣,待聯合之前種種行跡,便是在如何遲鈍也揣摩出是哪裡出了問題了。
葉榆乾笑兩聲,湊到陸問薇身旁去,攬了她肩頭道:「怎麼的,這是吃味了?」
陸問薇也不言語,任由葉榆跟她嬉笑著打趣。
葉榆見狀也不在玩鬧,認真把今日遇到陳幼蕊的事同她仔細講了。待陸問薇聽到葉榆為去救人跟那獠牙野豬對峙時,不禁連連皺眉。說完後葉榆嘆了口氣道:「便是這般情況了,你若是心頭不歡喜也是應該的。為了讓我家娘子能消氣,這頓飯權當給你出氣了,好不好?」
陸問薇特意無視掉葉榆裝乖賣巧的模樣,問道:「你說那姑娘就是陳家女?」
葉榆點頭道:「可不,還是上次你同我說的。」
陸問薇起身拉過葉榆:「走吧,過去瞧瞧。」
葉榆臉上神色一頓:「瞧什麼,有什麼好瞧的?我不去。」
「你知道的那是陳家姑娘。」
葉榆臉色不善:「知道又如何。」
陸問薇想了想道:「你若是不去那姑娘若是耍起性子來,怕是真的不肯正骨。」
「幹我何事,我能把她從獵苑救來,還能管她一輩子不成?」
陸問薇嘆息道:「你且換了衣裳,我陪你一同去。」
葉榆拂袖背身過去:「不去。」
陸問薇放柔了聲音,道:「只是去看看……」
葉榆冷笑道:「陸問薇,你別太過分了。」
陸問薇一怔,看著他繃緊的脊背,也心知他是真的動氣了。她只得抬手撫上葉榆肩頭,輕聲道:「好好,莫要生氣。不去就不去,我這就讓玉瓊到廚房將晚飯端來,你先用著,若是累了,就早些睡下。」說罷轉頭要走,卻是被葉榆一把擒住手腕,止住她腳步。
陸問薇對上葉榆有些冷意的眼神,也是心頭一澀,有些難受。
「你就這麼想去?」
陸問薇點了點頭,回道:「要去的,她是陳老將軍的孫女,既然如今在咱們府上,便沒有怠慢的道理。陳姑娘又是自小嬌寵,今日遭遇危險境地,便是再如何要強,怕也是心裡頭怕極了。若是這樣放著不管不問,卻是咱們怠慢。」
「不過是個小姑娘,你瞧著她身後的家世,這般趕著去巴結,倒是一點都不落下。」葉榆話說的直白,也不給陸問薇留什麼餘地。
陸問薇聞言臉色一白,這話說的不假,她也沒什麼好遮掩的。既然打准了去套近乎的想法,自然也沒有裝出一副良善模樣的道理。饒是如此,可話從葉榆口中說出來,卻是讓她有些黯然。
葉榆也是有些氣惱,這才口不擇言,他越是想著跟陸問薇好好過日子,陸問薇就越是想要往最不好的渾水裡攪合。即便心裡頭是向著她的,可見她為了那小姑娘,不惜拉著自己過去,也是膩味了。
陸問薇頷首道:「妾身過去了。」她又怎麼會不知道葉榆心裡頭為何埋怨她,可到底是她自己選的路,就算是惹得葉榆不快,她也是要走的。葉榆不會明白,生命盡頭的那一晚,她是懷著怎麼樣的心情割斷了手腕,也不會明白那血噴濺出來時,她幾近扭曲的恨意讓她即便是如今也常常會從噩夢中驚醒。若無有足夠資本,她如何能將一個皇室中人拉下馬?
閒雲野鶴,田園風光,葉榆夢想中安寧的日子她又何嘗不願意要。可真正要安寧的不是環境,而是心境。若是心無安寧,便是身處世外田園,也不會令她感到輕鬆。
看著陸問薇背影,葉榆感到一種無法跨越的距離感,卻不知如何努力才能將此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