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獵苑救來的小姑娘

  三月春,天氣漸有回暖之象,草長鶯飛,覆了上京幾個月的積雪也已化開,頗有一番生機勃勃的景象。

  京城郊外有一獵苑,成為京中權貴子弟平日裡最常去的娛樂場所,獵苑背倚太行,雖說是獵苑實則面積廣袤,便是皇室中人也常來此狩獵遊玩。

  健碩的駿馬疾馳在林中,那馬匹通體烏黑,目光如炬灼灼,馬蹄潔白,鬃毛長順,大致一瞧便可窺出必然是一匹上等良駒。馬上一青年身著朱紅團花束腰長袍,一頭長髮高高束起,露出半截白皙脖頸,他背上負一雕花箭筒,一手勒韁,一手持著一張烏黑的長弓。只見馬韁微緊,修長的手指從背後的箭筒中摸出一隻翎羽箭,搭箭扣弦,拉弓如滿月,翎羽箭離弦,一氣呵成,玄弓發出低沉的一聲嗡鳴。箭既離弦,叢中一隻肥碩的大灰兔應聲而倒,再無動彈。

  「又打到一隻?」少年清亮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那玄色馬匹上的紅衣青年正是葉榆,他聞言轉頭,見葉賀從後面趕來。

  「嗯,這兔子養了一個冬天,一隻隻都肥嚕嚕的,今晚上拎回去倒是有口福了。」葉榆翻身下馬將那被一箭穿透的可憐兔子扔給了葉賀。

  葉賀接過兔子往一旁袋子裡一丟,目光有些火熱的看了眼葉榆道:「大哥你這好的射術跟誰學的?以前可沒有見你使過弓箭。」

  葉榆笑著瞧了眼葉賀:「還能都讓你瞧見?」

  葉賀驅馬向前到葉榆身旁,哼哼兩聲,咬牙道:「有什麼訣竅?大哥教教我……」

  「哪有什麼訣竅,每日射箭五百支,不出半年就成了。」葉榆倒是沒有扯謊,他便是這般一點點練就的,不過許久不曾拉弓手生了倒是真的。這半日裡,失手連連,這會兒才找回點感覺來。

  葉賀有些懷疑葉榆話中的真實性,但見葉榆一臉坦然,似不像是敷衍他,這才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轉而準備再往前面走。

  葉榆一把扯住葉賀的韁繩,止住他道:「還往裡面去?」

  葉賀瞪大眼睛道:「不是吧大哥?難道你就打算在外面打打兔子?裡面才有好東西,這外面有什麼意思。」

  葉賀說的不錯再往裡面一些才能狩獵到大型的野獸,外圍則都是小動物。葉榆仰頭看了看天色,道:「別往裡面去了,天色不早,也該回去了。」

  葉賀聞言打量了一下自家大哥的臉色,見似乎還好並無疲乏,這才問道:「怎麼了?可是身體不舒坦?」因前些日子葉榆病的太重,葉賀也不敢冒冒失失的拖著他在往裡面去。

  葉榆搖頭道:「無事,不過是太晚了些,怕你嫂子要擔心了。」

  葉賀聞言怪笑了兩聲,勒馬掉頭道:「好好好,我可不敢硬扯著大哥往裡面去了,若是誤了時間嫂子怪罪下來我可擔不起。」雖然他在葉榆面前敢大搖大擺的說風涼話,但在陸問薇面前則是乖得跟貓崽似得,一口一個嫂子叫的比誰都甜。

  葉榆拎弓在葉賀腦袋上輕敲了一下:「你嫂子園子裡前些日子招進來一個擅長烤肉的師傅,待會兒准你來蹭飯。」

  葉賀這才開心起來,乖乖策馬跟在葉榆後面往回走。

  只是不等兩人走出幾步遠,葉榆忽然勒馬停下,微微皺了眉頭。

  葉賀詫異道:「怎麼了?」

  葉榆豎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仔細側耳聽了過去,似乎林中有人呼救?葉賀神色一滯,顯然也聽到了。可這獵苑來的一般都是權貴子弟,平日裡都會帶三兩個好手在身旁,或是像葉榆跟葉賀這般相伴而來,是誰獨自落了單,在林中呼救?

  「走」葉榆率先往林中而去,不管是誰,人命關天,先去看看再說。

  陳幼蕊跌坐在地上,自己的坐騎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地上的塵土染髒了她身上的桃紅色的收腰窄裙,小臉上也沾染了泥,狼狽不堪。箭筒已經摔落在一旁,裡面的箭散落一地,她攥緊手中的羊角長弓,眸子裡滿是驚慌和絕望。原來今日她在家中同兄長鬧了脾氣,生氣跑了出來,又厭煩護衛們跟著便將所有人都遣了一旁。

  一怒之下獨自一人到了這獵苑深處,本想著給兄長獵一隻大物瞧瞧,讓他知道知道自己的厲害,省的整日囉嗦她去相看人家。誰知道竟會遇上一頭鋼背獠牙的野豬。她心下緊張,失了手,反而惹得的這野豬攻向自己。一個不慎從馬上跌下,便是連坐騎都驚住不知跑哪裡去了。

  看著愈來愈近的野豬,陳幼蕊心如死灰,一臉俏臉煞白,眼中只看得到那長長的獠牙眼看要向她逼近。此時她有多恐懼就有多後悔,想到平日裡寵愛她的祖父,父親和兄長,任是他們誰在這裡,她都不會葬身於此。在幾近崩潰的邊緣,她反而忘記了驚呼,忘記了掙扎,只是呆呆看著面前凶惡的野獸,迎接著死亡的到來。

  只聽得耳畔一聲簌響,就像是利刃劃破了空氣,勢如破竹,攜風而來。她看的真切,那烏黑的羽矢準確的刺入野豬的脊背上。野豬被刺痛,轉而扭了頭朝那利箭的方向撲去。只是它剛剛轉過身來,迎接它的便是三支連珠箭。竟是穩穩地盡數射中那野豬,可惜那野豬皮厚,如今見了血被激的失了心,更是嘶吼漣漣,無所畏懼的朝那玄色馬匹奔去。

  葉榆勾唇,心中也被這畜生激出了興致來,手中再度捻起三支翎羽箭,挽弓如月,勢不可擋,這三支箭射中了那野豬的眼睛,使得野豬當即在地上疼的嗷嗷打滾。見到翻了肚皮的鋼背野豬,葉榆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最後挽弓射出一支利箭結束了這野豬的生命。

  看著在地上徹底不撲騰的野豬,葉榆鬆了口氣,甩了甩髮酸的胳膊,翻身下馬,朝那呼救之人而去。地上的小姑娘目光呆呆的,似乎已經被嚇傻了。葉榆略微皺眉,心道不知哪家的姑娘,怎麼獨自一人來獵苑,身旁連個僕役都沒有。他俯身下去,剛想詢問,只見那小姑娘猛地撲到他身上,緊緊摟住了他脖子,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

  葉賀還沉浸在射殺大野豬這麼刺激的事上沒有反應過來,待聽到哭聲,方才想起先別管野豬了,似乎還有人沒救。一看之下也是傻了眼,小姑娘死活摟住自家大哥脖子不撒手,鼻涕眼淚蹭了他一肩頭。

  葉榆也是一怔,意外被撲個滿懷,半晌才輕輕拍了拍小姑娘的脊背安慰道:「莫怕,那野豬已經被射殺了。」看來這小丫頭顯然是嚇壞了,想來也是,若非他跟葉賀及時趕到,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瞧著懷裡小丫頭又越哭越來勁的架勢,葉榆不得不拎起她的後頸的衣領,將她從自己身上扯下來。看著那哭花的小臉,不禁嘆氣再次問道:「你是哪家的姑娘?等把家中住哪說出來再哭不遲。」總要送人家回家去,或是尋到她家僕役吧。

  陳幼蕊抽了抽鼻子,斷斷續續的啜泣道:「你,你不認識我了?你不是,不是特意來救我的麼?」

  葉榆有些詫異的打量了一眼小姑娘,點頭道:「聽到了呼救聲,自然是特意來救的,不過……你認得我?」

  陳幼蕊聞言小嘴一撇,再度大聲哭了起來:「葉,葉公子,我差點就再也見不到阿公和父親了……」

  葉榆透過一張哭花的小臉,終於隱約想起這小丫頭是誰了,可不就是從前在街頭橫衝直撞的陳家女麼。

  「大哥,這丫頭誰啊?」葉賀瞧了半天,似乎看出了點端倪來,不對啊這,難不成大哥跟這小姑娘是舊識?

  葉榆看著小姑娘淚水漣漣,也沒了轍:「陳家的小姐。」

  「陳家?哪個陳家?」

  葉榆看了眼葉賀道:「還有哪個陳家,可不就是你整天念叨的那個陳家。」

  葉賀聞言啞然,半晌驚訝道:「難道是將軍府陳家?!」

  葉榆點頭。

  葉賀眼睛都快瞪出來了,猛瞅了一會兒陳幼蕊,忽而有些納悶的小聲道:「陳家的姑娘怎麼會這麼沒用……」他這話倒也是無心,只是在他看來陳家應該是個個威風八面的才對,就算是女兒家,也斷然不會哭成鼻涕蟲吧。

  陳幼蕊聽見這話,一頭紮進葉榆懷裡,哭的更厲害了。

  葉榆瞪了葉賀一眼,這才輕咳兩聲,把小姑娘從胸口拔出來,柔聲道:「陳姑娘別哭了,葉某這就送陳姑娘回府可好?」趕緊給她丟回家是正事。

  陳幼蕊嗚嗚了半天,才小聲道:「我,我不回家……阿公和父親都不在家中,只有兄長在家,若是兄長知道……我會被他罵死的。」想到嚴厲的兄長,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若是此時回去,她必然會被兄長禁足在家中。

  葉榆嘆息道:「你不回去,你家兄長必然會擔心的,聽話,我這就送你回去。」葉榆說罷剛起身,卻聽到小姑娘猛地大叫一聲,嚇了他一跳。

  「又怎麼了?」

  陳幼蕊臉色發白,大滴大滴的汗從額頭上冒了出來,帶著哭聲道:「腿……動不了……」方才因太害怕,竟是沒有感覺到腿上的陣陣劇痛,如今卻是疼得她欲哭無淚。

  葉榆神色一正,彎身問道:「你是從馬上摔下來的?」說著仔細看了下陳幼蕊的腿,這才瞧出不妥來。

  陳幼蕊點頭,小聲啜泣著,還固執一遍遍重申:「我,我不回家,不回家……」

  葉榆抬頭看了眼馬上就要暗下來的天色,既然此處能有野豬出沒,恐怕也安全不到哪去。見葉賀興高采烈的將那野豬困在馬上,只得搖頭道:「好好好,不回家。老三,瞎搗鼓什麼,野豬那麼沉還打算帶回去不成?」

  葉賀道:「那當然啊,大哥,這可是一頭獠牙大野豬!」不帶回去怎麼成。

  葉榆看著葉賀那匹已然被野豬佔據大半的馬,無奈對陳幼蕊道:「天色太晚,既然陳姑娘不願回將軍府,那葉某便先暫且帶姑娘到葉府去可好?」

  陳幼蕊點點頭,這才慢慢止住了哭聲。

  葉榆道了聲失禮,打橫抱起小姑娘這才上了馬。看著蜷縮在自己懷中的小丫頭可憐兮兮的模樣,也是無可奈何。

  葉賀有些意外道:「大哥真要帶著丫頭回去?」

  葉榆點頭,反正等到了葉家,就馬上差人給陳家送口信,讓他們趕緊來領人。如今天色既晚,應該快些離開這裡才行。

  陳幼蕊又是受了驚嚇,又是嚎啕大哭的,折騰半天也只剩下小聲哼哼的力氣了,沒一會兒竟是兀自縮在葉榆懷中睡去。葉榆難得安靜一會兒,想到這丫頭的身份,卻也是覺得頗有些麻煩,還是早些給人送回家去好。

  天成跟天正兩人站在門前徘徊,不時往街上張望著,見遠處有馬蹄聲響起,不多時葉家的兩位公子便已置身於府門前,兩人這才鬆了口氣,上前迎道:「大公子、三公子可算是回來了,天色太晚,少夫人不放心,便讓小的在這候著。」

  葉榆沖兩人略頷首,從馬上下來將懷中人朝天成遞去,讓他幫著接一下。

  這時候天成才看到葉榆披風裡裹著的一個姑娘,似是睡著了。天成驚訝道:「大公子這,這是……」

  「獵苑救來的,先好生安置著。」葉榆又對一旁的天正道:「去請郎中過來,陳姑娘腿腳似乎有摔傷。」

  天正應下,忙去按葉榆吩咐請郎中。天成則是發現了不對勁,這姑娘扒拉著自家公子的脖子不肯撒手,他根本就沒法接過去。

  「嘖,用點力不成?來,給扒下去。」葉榆話音剛落,肩頭便挨了一小拳,他垂頭一看,見陳幼蕊不知什麼時候醒了,一臉委屈的模樣,淚眼汪汪的瞪著他。

  葉榆輕咳了兩聲,正經道:「陳姑娘你醒了……我已經命人去請郎中了,先讓天成帶姑娘去屋中可好?」

  陳幼蕊搖了搖頭,小聲喃喃道:「不好,你別走。」

  葉榆想到上次這丫頭飛揚跋扈的模樣,誰知道竟會這般黏人,便只得板起臉道:「姑娘如今滾了一身的土,總要先讓丫鬟幫著清洗一番才是。」

  陳幼蕊一聽,這才看到葉榆華貴的長袍上也跟著沾染了不少泥土,胸口前被自己哭濕的地方還皺巴巴的,小臉一紅緩緩點了點頭,半晌扣緊了圈住葉榆脖子的手道:「你,你送我過去……」

  葉榆輕嘆一聲,對一旁的小廝天成道:「你先去青漪苑那邊,跟少夫人說一聲我們回來,莫要擔心。」待吩咐完後,這才帶陳幼蕊往一旁的空閒廂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