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先生個閨女,再好好挑女婿

  朝上不安寧,眾朝臣朝下也暗搓搓忙做一團。

  葉府,祥樂居。

  如今天氣漸暖,屋中原先置備的碳火盆都撤了下去,窗前厚厚的簾幔也都換了下來,大丫鬟寶琴在一旁指著幾個小丫頭將窗紗換下,秋香色的軟煙羅重新糊了窗子,屋裡頭也跟著亮堂了許多。

  「夫人,眼下可要上飯?」寶翠在已一旁小心問道。

  孫氏臉色不善,聞言也只是點了頭,並不應話。

  葉弘挑簾進屋後,一眼便瞧見孫氏十分難看的臉色,原本忙務完後心中的愜意瞬間一掃而空了。寶琴見葉弘進來,忙彎身見了禮,接過葉弘脫下的外袍打一旁妥善放了。

  葉弘扁了袖口,褪了鞋盤腿坐在孫氏對面,有些不悅道:「又怎麼了這是?擺著臉色給誰看。」

  孫氏見葉弘開口便是這般語氣,心頭大惱:「我能給誰看?給自個兒看還不成?這家裡頭哪還有我說話的份,誰還能去瞧我的臉色!還不都是我瞧人家臉色過日子!」

  葉弘皺眉道:「誰能給你甩臉子去,這一屋子丫鬟不都是乖順的。」

  孫氏一聽猛拍炕桌,尖聲道:「除了這些個丫鬟,誰還能聽我的?我還沒死呢,怎麼就輪著她來管上管下了,啊?你倒是說說啊!」

  葉弘忙了一天原本就倦了,如今回了家中還要聽孫氏這般叱呵,不由得滿心厭煩。恰好這時候寶翠幾個丫鬟從外面進來,一見屋中這氛圍,個個垂了頭,這樣的場面並不少見。基本上每隔幾日都要來上一出,見怪不怪了。

  丫鬟們的腦袋垂的像個豆芽,卻是不敢耽擱捧了盤子過去,小心謹慎的將飯菜擺好。

  花炊鵪子,荷香鴨,灌湯黃魚。碧玉筍絲,切絲韭黃,另有一道鯽魚豆腐湯。一起端上來,屋中瞬間鮮香四溢,看得人食指大動,胃口大開。

  葉弘平日吃飯時喜歡先喝兩杯小酒,待他往一旁看去,果真見丫鬟寶香正端著一隻玲瓏玉酒壺。他招手示意寶香把酒斟上,嗅著酒香方才的煩悶也稍稍散開了些。

  「你跟我擱這裝什麼糊塗?我剛剛的話,你可聽見了。」孫氏見葉弘悶聲不語,不由得大怒。

  葉弘只覺得這話刺耳的很,想著別人家婆娘都是個個溫柔小意,知書識禮,便是發脾氣也不過是悶聲使個小性子罷了。在看看自己家這個,動不動就鼻子不鼻子,眼不是眼的,說起話來半分敬著都沒有,粗俗又不講道理。兩相一比,越發不喜。

  孫氏抬手作勢要去拉葉弘耳朵,哭鬧道:「現在知道跟我裝聾了?你倒是說說,當年你窮的叮噹響的時候,你家老娘怎麼到我家求著討的媳婦!現在兜裡頭滿了,擱我跟前裝什麼爺們!當我不曉得你幾斤幾兩了?葉二柱你…」

  「夠了!」孫氏的話音還沒落就被葉弘打斷,手中的酒盞在地上磕了個粉碎。

  葉弘氣的滿面通紅,指尖哆嗦,拂袖站起來,怒道:「整日裡瞎嚷嚷什麼?你倒是說說看誰不對你了!你也給我低頭瞧瞧,你身上穿的戴的,看看桌上吃的用的!虧了你一星半點了?別得吧得給我掀那些陳年舊賬!不就是沒讓你管家麼?你也不看看這家被你管成了什麼樣,擱哪都使人笑話!讓媳婦管家怎麼了?我倒是瞧著比你強的多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媳婦短你吃了還是短你喝了?裁新衣衫不是緊著你先挑料子?這窗紗不是也讓你先選的?吃的上面比你之前折騰的那些還好。今個兒我就把話撂這,這葉府你能待就待,不能待就收拾東西回老家去!」

  言罷葉弘頭也不回的出了屋,留下孫氏一人愣在那。

  半晌,祥樂居里傳來哭鬧謾罵和砸東西的聲,不絕於耳。

  葉弘是真的對陸問薇管家很是滿意,雖然剛開始心裡頭也不舒坦,只想著日後若是她管不來,隨意挑個由子把掌家權重新收回來就是。可時間一久,卻是越發覺得這是個無比正確的決定。這家在陸問薇的管理下,開始有模有樣了,真有幾分鐘鳴鼎食之家的氛圍。最讓葉弘感到驚訝的是,岑姨娘暴斃一事,竟是被陸問薇壓得嚴嚴實實,底下沒一個敢嚼舌根的。據說是一大早上就處置了一批不懂規矩的下人,這才震住葉家上下無一人生事。

  想著近來葉榆也是安安生生,不在鬧事,葉弘心下越發滿意起來。都說家有賢妻如有一寶,這話倒是不錯。葉弘邊想著,邊往姨娘孫玉院子去。

  到了孫玉的院子,那待遇明顯不一樣,提高了不止一星半點。孫玉滿面歡喜,小心伺候著,讓葉弘方才的怒意漸漸消退不少。正待舒舒服服準備吃飯時,孫玉一臉熱忱道:「老爺,年頭裡說的那個補缺之事可有著落了?賀兒不小了,總不好一直這樣下去,也得找個事情做不是?」

  葉弘抬了抬眼皮子,道:「急什麼,他倆哥哥不照樣沒有補缺。」

  孫玉臉上笑有些掛不住了,勉強道:「大公子跟二公子以後自然是跟著老爺繼承家業的,可賀兒那性子老爺也曉得,一日都不得安生的,還是趕緊補個缺的好,也免得他每日出去惹事。」

  葉弘聞言應了一聲,也不在多話。

  孫玉見葉弘只是這樣隨意應下,心裡頭不踏實,反反覆覆絮叨了好幾遍,左右不過都是葉賀的事。她疼兒子心切,卻聽得葉弘腦子嗡嗡作響,半刻不得消停。吃過飯便不在留那,抬腿走了人。

  偌大個宅子,葉弘竟然不知道要往哪裡去了。想了會兒,徑直往三姨娘雲瀾的玉棠苑去了。

  ※

  屋裡頭的窗子大開著,雖是四月的天氣,到底還是有些寒,葉榆進屋後有些先是往桌案前瞄了一眼。

  陸問薇倒不似平常在那坐著,令人有些詫異。

  葉榆抬手將窗子合上,這才往榻上去。見陸問薇正闔眸小憩,臉色不是太好,有些擔憂道:「這是怎麼了,身子不舒服?」

  陸問薇聞言睜開眼,見是葉榆回來了,便坐起身來,揉了揉額角:「夫君什麼時候來的?」

  「也就剛剛,聽玉玦說你晚飯也沒吃,這是病了?沒有讓郎中過來看看?」葉榆按著她肩頭,沒讓她起身,抬手摸了摸她額頭。頭上溫度倒是正常的,就是瞧著氣色太差。

  陸問薇搖頭道:「也沒事,可能是這兩天事多,有些倦。晚上又沒什麼胃口,就讓玉玦他們別忙活了。那丫頭,倒是什麼事都趕著跟你說。」

  「還不是擔心你,早上還好端端的,怎麼一下午就累成這樣了。倒別說沒胃口,這一晚上難熬,少說也得喝點粥墊墊,玉玦一直把粥溫著,我一進門塞我手上了。」葉榆打一旁端起粥來,盛了一勺過去。

  陸問薇勉強笑了笑,也不再推辭,問道:「是跟孟大人出去了?」

  葉榆點頭:「跟讀書人說話可勁累了。」

  「胡說什麼,孟大人又不是迂腐書呆子。」陸問薇就這葉榆的手,喝了兩勺就有些喝不下,推了湯匙。

  「那倒也是,無論言談舉止,自是不俗。」

  只是到底是太嚴謹了些,便是每一笑都恰到好處。葉榆看見孟子玉,就想到他後頭那人,打心底裡輕鬆不起來。跟著也嚴於律已,怕哪句話不對,倒是給以後惹了是非。非是他太過謹慎小心,想著歷史上,秋後算賬的皇帝還少麼。倒不如時刻提醒自己言行謹慎些,也是省的埋下禍端。

  陸問薇又道:「夫君哪都好,就是太散漫了些。」葉榆不是糊塗人,無論她說什麼,他似乎心中自有底。哪怕是朝中局勢,她稍一細說,葉榆便能看的通透。在這朝中,不怕沒有能力的人,只怕看不透的人。葉榆心底澄明,卻又懂得內斂不外現。這本是極為不易的,多少官場老臣,能修得一番所謂的「糊塗」。

  葉榆搖頭輕笑道:「你這是嫌我不作為了?」葉榆知道陸問薇所言不錯,他確實沒有這番爭強好勝的心思了。或許說重活一世,磨掉了他原本的幾分意氣。上一世他辛辛苦苦努力打拚多年,自以為什麼都有了,可到頭來只是一場空。如今,他卻什麼都不想要了,既不想坐擁金山銀山,也不想名垂千史。比起這些,他更願意去珍惜身邊的人,比如說他的妻子。

  陸問薇聞言忙抓了他的袖口,搖頭道:「沒有,夫君本就是為了我才去做自己不願做的事……再這般說,只叫我心中慚愧。」

  「你我夫妻說什麼慚愧不慚愧,把這粥再喝兩口,我去找郎中來。」

  陸問薇接過盛粥的瓷碗,皺眉道:「不用,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真沒事?」

  陸問薇點頭,道:「也不怎麼難受,就是有點累。虞美人這月的銀子入庫,還沒來得及再清算一回。家中又出那種事,下人那少不得要訓誡上一回……」

  「整日裡就你忙,就是鐵打的人也經不住折騰,這個樣子下去不成,也不能連鬆口勁的功夫都沒有。」葉榆挑了衣擺,挨著桌案坐下,替陸問薇清賬,少不得要說她兩句。

  陸問薇攪合著碗裡的粥,回道:「也就這些日子忙些,你也知道的,這家中大小多少紕漏。那些管事又是仗著自己是葉家老人,少不得有脾氣,想給撤下來難著,得慢慢來。不過如今漣雪定了親事,來學著掌管中饋,倒是讓我鬆快不少。」

  葉榆聞言問道:「漣雪已經定了日子了?」

  陸問薇點頭道:「定下了,明年八月十一。」

  葉榆算了算,他那妹子如今不過十六,等明年出嫁時候滿打滿算也才十七歲。想到這,不禁搖頭道:「以後咱們閨女得多留兩年才成。」

  陸問薇好笑道:「難不成要留成老姑娘,使人笑話。」

  「有什麼好笑話的,自己閨女養在眼前才放心,那麼小小年紀的,能懂個什麼,嫁出去人家還能當自己親生女兒去疼了?」說完才想起來陸問薇也是小小年紀嫁給了他。

  陸問薇輕嘆道:「不都是這麼過來的。」盲婚啞嫁,不到新婚之夜連對方什麼樣都見不著,最後多少夫妻貌合神離,相敬如冰。

  葉榆正色道:「所以說,若是咱們有閨女,要好生養幾年……不如找個入贅女婿比較妥帖,也省的出去受人家欺負。」想到這年頭三妻四妾的習俗,葉榆不得不為今後自己女兒感到擔憂,若是嫁給一個自己前身這樣的渣男,讓做父母的情何以堪。別說什麼熬一熬,從媳婦熬成婆就好了,總不能指著怨恨過一輩子。

  陸問薇一滯,搖頭笑道:「倒是越說越遠了……都哪跟哪,閨女還沒有就想著女婿了。」

  「那咱們就趕緊先生個閨女,再好好挑女婿。」葉榆一本正經道。

  陸問薇彎唇笑了笑,心下卻並不輕鬆。上一世,他與葉榆成婚五年都沒有子嗣,雖然兩人鮮少有過親暱,但也不是一次沒有過。可直到最後,兩人也沒有孩子。而此生,她同葉榆多有恩愛,眼看也這麼久了,一點動靜也無。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期不期盼一個孩子的到來,她有未了的心願,那在她心底壓著,就像是一塊石頭,永遠讓她感到沉甸甸的。有時候會覺得不該有孩子,這樣帶著恨意的她,怎麼才能成為一個慈愛的母親。可偶爾又害怕她會不會永遠都沒有孩子,那葉榆……

  陸問薇抬頭看了眼桌案前提筆對賬的人,他垂下的眉眼在燭火映照下顯得格外清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