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暴斃是慣用詞?

  自陸家回來不過幾日,朝中便又起了一番風雲。

  四皇子因結黨營私惹得龍顏大怒,不過是頃刻間,便使得朝中上下大動一番。若說事出偶然,實則不然,疑心既然已經在這個老帝王心底種下,伴隨著一天天發芽,長成參天大樹,早已經不可撼動。不過是差了個契機而已,一旦最後一根稻草出現,便會使得當今皇帝心頭的猜忌變成決堤的洪濤,淹沒這麼年來僅剩的那幾分父子情分。

  幾個皇子都每天喚著父皇,又怎不知那龍椅之上的人,不僅僅是父親,更是一個帝王。他容不得羽翼漸豐的兒子,去越過他的心理底線,觸動他的逆鱗。所以不過一日功夫下來,四皇子被圈禁,其所結黨羽,紛紛被打落。又有奏摺上參,列明了三皇子近幾年來種種劣跡。欺壓商賈良民,壟斷私產,其攬財手腕行跡惹得華興帝再度震怒。將三皇子手中的幾條商線重歸於內務府,繳了他這麼多年來盈利的銀財於國庫,大門一關,再次監禁。

  不過華興帝覺得父子之間也不得鬧得太難看,故而冷臉將兩人責罵一頓,喝令圈禁後,一人御賜了十個姿容上乘的美人,只說讓他們回各自府上,安安生生反思去吧。至於要反思到哪年,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對於那些四皇子所拉結的黨羽,就沒那麼好的待遇了。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雖然朝中並沒有伏屍百萬,但卻有不少朝臣跟著受了牽連,輕者被被革去官職,流放外處。重者,則是舉家傾覆,送了性命。這樣的雷霆震怒下,朝中一時間除了人人自危外,腦中卻是對今後龍椅上的人又起了一番思量。

  在這批被處置的朝臣中,方家便是其一。葉弘自聽聞消息後,便手腳發冷,捧著茶盞的手也是不穩。半晌重重擲下杯子,搖頭嘆道:「我說什麼來著?說什麼來著?他們早晚都得出事!你看看方家,這幾年可是得意吧?現在如何?還不是轉眼說倒就倒了。」話說到這,他忽然想起自己家裡還有個小麻煩,還是要儘早處置了好。

  幕賓程永清在一旁道:「看來這次那兩位皇子,再無翻身之時了。」

  葉弘點頭道:「那是自然,聖上越是上了年歲,就越發多疑。怕什麼來什麼,這幾個皇子,恐怕都成了眼中的沙子了。」

  「這些年來,沒少有人旁敲側擊的給葉家打招呼,老爺心裡頭可是有了謀劃?」

  葉弘閉了眼,似是自言自語般,說道:「再等,再等等……」話雖這樣說,但他心裡頭也清楚,怕是要等不得了。這次風頭過去,恐怕局勢便會更緊張一些,若是一步錯,將來就無法挽回了。

  「對了,府上那個留不得,還得盡快處理了。」葉弘吩咐道。

  程永清點頭:「放心吧,老爺。」

  葉弘心下不悅道:「若不是均兒犯渾,倒不至於惹出這個麻煩來,反而是成了他人的把柄。」

  程永清道:「老爺莫怪二公子,二公子還年輕。」

  葉弘搖頭嘆氣,越發覺得自己這二兒子還是缺乏歷練,尚且成不了事。

  程永清思量一會兒,略有疑惑道:「倒是不知道大公子如今是何意,據聞眼下與孟侍讀和陳家交好,這……」

  葉弘則並不放在心上,只是道:「他能有什麼心思,那孟子玉不過一年輕後生,入朝堂還沒幾年,又是翰林院那種地方,能折騰出什麼花樣來?至於那陳家,倒是讓榆兒誤打誤撞上的。這倒也好……陳家只忠於聖上,又是剛臣,若是與之交好,並無壞處。」在葉弘心裡,葉榆倒不至於能苦心安排出這種事來,自然也不覺得他會留心朝中之事。

  程永清則是心頭略有幾分疑惑,只覺得事情並不像葉弘說的這般簡單。可知子莫若父,人家爹都親口這般說了,他斷然也沒有懷疑的道理,便暫且擱置一旁,不做思量。

  ※

  天色已晚,今個兒無星無月,風也刮的緊,瞧著倒似要落雨的模樣。

  陸問薇抬手把窗子合上,外頭不知從哪裡飛來的老鴰,叫的滲人,聽著格外不舒坦。

  葉榆打屏風後頭出來,穿著鬆鬆垮垮的裡衣,發稍濕漉漉的,染著水。

  陸問薇從一旁拿了乾巾子給他擦揉頭髮,卻聽他忽然道:「表哥今個兒使人送了口信,說是那邊已經無事了,你也別太擔心。」雖然不知道楚重華怎麼擺平的,但既然能這般說,應該是無甚大事了。

  陸問薇沒有應話,葉榆以為她還在因為上次的事還在擔心,又安慰她道:「表哥那應是有幾個好手傍身,無需太擔心。你上次是沒見著,你表哥他那麼一招手,不過眨眼功夫,就嗖嗖從外頭進來倆人……」

  陸問薇沉默不語,使得葉榆轉了頭去,略有疑惑道:「這是怎麼了,魂不守舍的?」

  陸問薇被他這麼一搖,這才回過神來,茫然道:「嗯?」

  「有心事?」葉榆問。

  陸問薇搖了搖頭:「哪有什麼心事,天色不早了,咱們也歇息吧。」說罷抬手將葉榆長髮理順,兀自往塌上去了。

  葉榆跟著過去,抬指點了點陸問薇的額頭,像數落小姑娘般,假聲訓斥道:「別什麼都壓在心裡頭,你這般置為夫何地?」

  陸問薇怕他惱,便抬頭去瞧他神色,只見葉榆倒並無怒意反倒一如既往的笑意盈盈,只是眼底似有低落,看的她心下也是一緊。

  正待開口要說,忽聞外頭有動靜傳來,有人輕扣房門。因葉榆不喜歡房中留人,所以外間房裡也就沒有留丫鬟值班,這會倒是沒人過去看看了。

  不過眼下這般晚了,還能有什麼事?陸問薇問了句來人,只聽得是玉玦的聲音。

  「這會兒過來怕是有什麼事,叫她進來吧。」葉榆道。

  陸問薇神色略有猶豫,微皺眉道:「這麼晚了,不如明天…」

  「你家丫頭你還不知道,玉玦是個性子穩的,若是能擱到明個兒就不會這會兒來了。」

  陸問薇也不好再推,起身喚了玉玦進來。

  玉玦頭上帶著細汗珠子,臉色也不大好,見了陸問薇後也不繞彎子,壓低了聲音道:「姑娘,南邊院子裡出事了,岑姨娘沒了。」

  陸問薇聽完這話,一顆心反而落了地,到底還是來了,這樣也好,好歹心裡頭有底,若是不按套路出牌,倒是讓人一直提著難受。

  「曉得姑娘也是該睡下了,奴婢想著還是應當先來給姑娘說一聲,這,這岑姨娘沒得突然…」玉玦話說了一半就止了,剩下的便不必她多言了。如今家裡頭歸陸問薇管,若是不提前有個準備,這忽然莫名暴斃個姨娘,傳出去倒叫葉家面上不好看。

  陸問薇頷首道:「我心裡又數了,你看好咱們院子的幾個丫頭,讓她們都做好自己的事,不該說的別胡亂說道。」

  玉玦點頭應下,這才退了下去。

  陸問薇回頭去瞧,見葉榆臉色不是太好,剛剛玉玦的話也是聽到了。

  「想什麼?」陸問薇將外面披著的衣袍擱一旁,上了床榻,挨著葉榆坐下。

  葉榆搖頭嘆道:「好端端的怎麼會沒了?」他對岑菡的印象不是很深,只記得是個年紀不大,風華正茂的小美人。當初若非是他使了絆子,如今恐怕就成他房裡人了。葉榆自然不是可惜美色,只是想當初他指了路,使得岑菡入了葉均的後院,不過才半年竟是連命都沒了。

  「說是因病暴斃,所以才會這般突然。」陸問薇回道。

  葉榆看了她眼,問道:「暴斃,這是慣用詞了?」宅門多陰私,十起暴斃裡頭有九起都是其它難以言明的原因。

  陸問薇長長嘆了口氣,偶爾她倒是希望葉榆能再糊塗一些,可偏不,他從來不糊塗,也不屑於跟她裝糊塗。素手抵上葉榆胸膛,將他輕按在床上,抬手覆上了被子,陸問薇把額頭靠在葉榆肩頭,挨著他躺下。算了,既然同床,何必異夢。

  「岑姨娘沒死。」陸問薇小聲道。

  葉榆點了點頭,側身將她攬道懷裡:「你把她送哪裡了?」

  「跟著表哥手下的車隊往南邊去了,她說那邊應是有她的家人,至於今後會如何,權看她自己了。」陸問薇側耳貼在葉榆胸口上,聽著裡面咚咚的心跳,微微闔眸。

  葉榆下巴挨著陸問薇頭頂,有淡淡的蘭香縈繞鼻端很是好聞,不似花油那般黏膩刺鼻。這讓他忍不住蹭了蹭她的髮頂,將懷裡人摟的又緊了些。

  「四皇子結黨謀私,惹怒天顏,連帶著素來親近的胞兄三皇子一起,被圈禁各自府中。所以岑姨娘,自是留不得了……」陸問薇說著話似有些疲倦了,眼睛閉的更緊,伸手也環住葉榆腰身,更向他湊近一些。

  葉榆輕應了聲,並不去追問陸問薇是如何知曉這些事情的。他不想強迫她立刻將心頭所有的事情一股腦全部說出來,只希望能在她能給予自己足夠的信任時,將他當做可依靠可傾訴的對象,當做可以庇護她的人。而非是無關緊要,只要每天在一旁微笑就可以了的擺件。

  沒有人願意做一個花瓶,何況是身為丈夫的葉榆。

  陸問薇說話聲音很輕,不急不緩,就像是在娓娓道來一個睡前故事一般,卻將朝中局勢盡數說給葉榆聽。最後她像個夫子般,提問道:「便是如方才所言,夫君覺得剩餘幾個皇子中誰能坐那個位子?」

  葉榆勾著陸問薇的長髮,在指尖上纏繞著玩。心下隨著陸問薇的提問而細細思量,太子已經被廢黜七年之久,恐怕已然無望。三、四皇子如今也同廢太子一樣落得圈禁的下場。如此看來,今上對禁止皇子與朝臣結黨一事已是十分苛刻。這三位想要翻身,怕是難了。那麼剩下的幾位皇子,究竟誰能登上那個普天下最尊貴的位子。是年紀最長的二皇子,還是母族強大的六皇子?

  葉榆想了想道:「我猜是…五皇子。」

  陸問薇有些詫異:「要知道論長,有二皇子在前,論尊,有六皇子在上。」

  「嗯,這兩位確實比其他幾位更有競爭力一些。」葉榆道。

  陸問薇不解:「那為何夫君以為是五皇子?」

  「五皇子跟孟子玉頗有交情,兩人雖無同窗之誼,但早年裡白鷺書院的褚先生曾在宮中教導過幾位皇子,後任白鷺書院院長,孟子玉就讀白鷺書院,兩人也算是早年就有過交情的。你這般看好孟子玉,難道不就是因為看好五皇子的緣故?」

  「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葉榆道:「自然是孟子玉說的,你覺得他為何會同我說這些?」

  陸問薇忽然坐起身,神色微動,半晌搖頭輕笑:「看來夫君倒是得那位看重。」

  葉榆略頭疼道:「還不是因為你……」

  陸問薇收斂了笑意,握了葉榆的手道:「夫君會不會惱我……」

  葉榆吹熄了一旁的燭台,將陸問薇重新拉入懷中,沉聲道:「我倒是想,可惱你有用麼?只盼你什麼時候能對我坦言才好。」

  陸問薇自知到底是她隱瞞甚多,只得乖乖依在葉榆身側,點了點頭。

  想著今晚陸問薇所言,其實葉榆心裡即是高興她肯對他說這些,又是對這種觸摸到朝中局勢的感覺而感到幾分煩亂。一來二去,睜了半宿眼睛,臨近天亮才迷迷糊糊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