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你都倒下了,你的妻兒誰來相護?

  馬車極快地行駛於途,葉榆附在陸問薇耳畔壓低了聲音一聲聲寬慰她,眉心間痛苦焦心之色易顯。

  五皇妃嫁給五皇子魏珩多年未有子嗣,這次來寶相寺也是為此事,難得五皇子今日得閒,便陪她一道前來。待聽聞葉榆所言,她心下驚訝又萬分同情。再看到眼前這一對夫妻如此情深之態,觸及心事更是酸楚非常。她多年無子,與丈夫之間雖然相敬如賓,但鮮少有過溫存。思及至此,再看到葉榆眉間憂色,五皇妃也忍不住掩面紅了眼眶,只默求佛祖保佑這對夫妻安然無恙。

  五皇子見妻子這幅神態,也是嘆息,抬手輕輕攬住她肩頭,稍作安慰。不由得心下感慨,葉榆倒是重情義之人。只是情深者不壽,這幅生死相依之態,卻是太過了。

  葉榆此時哪裡顧得上五皇子心中所想,他只願自己妻子能好好的,無論要他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懷中人氣息漸弱,原本破碎的呻吟聲也幾不可聞了,這讓葉榆整顆心都似縮作一團,只恨自己太過大意,竟是使人鑽了空子。

  五皇子已經分了府,馬車徑直一路朝府中返去,早有太醫已等候府中。

  天色不知何時陰沉起來,倒是有幾分欲要落雨的跡象。

  屋中桌案上擺著三足銷金鼎爐,巨大的山水淺浮雕紅木屏風後一片安靜無息。葉榆只牢牢盯住那扇屏風後,眉頭不展。肩上落於一物,他垂頭一看,一旁有一墨衫小廝將一件衣袍披在他肩頭。待見一旁五皇子微微頷首時,葉榆也明白是誰授意。如今他身上的衣袍已經滿是灰塵,多有勾劃襤褸,長髮披散,狼狽不堪,很是失禮。

  葉榆欠身對五皇子一禮,雖無言語,但五皇子卻也明白其意,抬手道:「無妨,事出突然,不用拘於此。」

  小廝替葉榆重新束了發,這才退下。

  桌案上熏香裊裊,不知過去了多久,章太醫終於從屏風後而出,身後有藥童背著藥箱,跟著一同出來的還有五皇妃。葉榆有些急切的迎了上去,忙一禮後詢問道:「太醫,她如何了?」

  章太醫朝五皇子一禮,隨後對葉榆頷首道:「這位大人且安心,令閫並不大礙。雖是遭此憾事,但勝在未曾傷及根本,如今胎勢已經平穩。只是令閫似有心結,情緒上有太大波動,這才致使之前有滑胎之像。雖藥理可調身,但卻不可愈心,還當大人多多寬慰才是。」章太醫雖然沒有見過葉榆,但能被五皇子這般重視著,必然不是一般人了。故而他被緊急拉來,也不敢掉以輕心,只當全力以赴。在裡頭聽聞五皇妃簡說此事,心下也是感嘆,倒是福厚之人,從馬車上墜下那胎兒還能穩健,也是命該如此。

  葉榆一直白著張臉,直到聽章太醫說完,懸著的一顆心才算是落下一半。原本一路繃緊的神經,像是忽然鬆懈開,只覺得眼前一黑,使得身形一晃。有人打一旁眼疾手快,扶住他,不待他緩過神來,便聽到五皇子的聲音響起,道:「有勞章太醫再給葉侍衛診看一番。」

  見相扶的人竟是五皇子,葉榆心下也是詫異,聽聞五皇子這般說,本想著太醫多心氣高傲,這般再度勞煩卻是不好,打算婉拒,不料還不等開口就被五皇子按著肩頭坐下。

  章太醫示意身後藥童上前,那藥童將葉榆手上傷口清理一番,手心裡棘刺撥出,隨即上了藥。待將外傷處理好後,章太醫這才搭了脈。葉榆餘光忍不住想要往屏風後頭瞅去,心裡頭卻是惦記著陸問薇,放心不下。倒也沒覺察出章太醫臉色有何不對,但一旁五皇子則是看的真切。

  一番望聞問切後,章太醫這才收了手。

  「如何?」一直在一旁看著的五皇子見葉榆不上心,便逕自開口詢問。

  章太醫略沉吟片刻道:「葉大人今日所受不過是皮外傷,倒是無礙。」

  葉榆聞言點頭,想著從馬車上跳下來好在沒有傷筋動骨,倒是萬幸了。

  「不過……卻是有一事要同葉大人說了,大人尚且年輕,雖面上不顯,從脈象上看,見其精神憔悴,手足涼而身有汗出,舌質淡襯紫,左脈弦小數,右脈沉細,是為少陽樞機不利之象。正少陽為樞,主開合。病邪向裡傳變,必然客於少陽。若是無錯,大人平日是否常有口苦,咽乾,目眩之症。往來寒熱,胸脅苦滿,長久下來,不過六氣,怕是……大人,肝屬木,喜條達善疏洩,如長期緊張,思慮過甚,使情懷不暢,木郁不達,有如春木被郁,生機被遏,失去生發之性。」

  葉榆聽得迷糊,但見章太醫一副搖頭嘆息之色也知必然是不樂觀了。其實他自己的身體,他不是沒有感覺。正如他一開始就知道這具身體底子本就不大好,後來年前因陸問薇之事,卻是損傷了根基。只是怕陸問薇心下難過,他便是感到有些不對勁,能壓的也就壓下來了,佯裝成全然無事的模樣,這才使得陸問薇心下稍安。不然日日面對她那副難受模樣,自己倒是比她更為難受了。

  章太醫的話,葉榆聽了個半懂,五皇子倒是全數給聽明白了。魏珩眉頭微皺,有些疑惑道:「怎麼會是這病症?」他可是聽聞陳仲彥不止一次贊葉榆身後好,擅騎射,侍衛處的人沒幾個能在葉榆手下走上幾招的。按理說必然是勤奮苦練過的,習武之人不該是會是這樣狀況。

  章太醫也是好奇,按理說卻是不該這般嚴重的虧損,不知這位年紀輕輕的大人怎麼會是這種病症。葉榆只是安靜聽著五皇子跟章太醫之間來回相互問答幾句,自己倒是一言不發。直至最後章太醫只道需好生調養,說了一堆切忌之言,葉榆有些心不在焉,但也都一一點頭應下。

  章太醫留了藥方,葉榆這才道了千般謝,隨即跟小廝一道送他出門去。

  待葉榆重回廳堂中,挑了衣擺,行了大禮叩謝五皇子今日救命之恩。這感謝是發自肺腑,他不敢想若是沒有遇上五殿下從而誤了時辰,若是陸問薇沒能保住腹中孩子,對她將會是怎麼滅頂的打擊。

  五皇子示意他起身道:「也算是有緣了,恰好就讓你遇到我的車架,我往日裡忙,難得抽出時間上山一回,便遇上你們,倒也是佛偈裡說的因緣。今日天色不早,你們就暫且留下,家中那邊使人送了信過去就好,多留幾日也無妨。」

  五皇妃在一旁忙跟著道:「殿下說的是,葉侍衛莫要急著動身而回,倒聽我一句,她眼下是受不得顛簸的。」

  葉榆心知卻是如此,只得再謝應下。

  五皇子看了他眼,搖頭道:「葉榆,章太醫的話你也往心上放放,要知道你的妻兒今後所能憑仗的唯有你而已,若是你都倒了,還能有誰護著他們?」

  這話卻是正中紅心,砸在了葉榆心中,他彎身一禮道:「是,殿下之言葉榆謹記在心。」

  五皇妃再稍作安排幾句,這才同五皇子一起離去。

  待至於庭院中,五皇妃這才嘆息道:「殿下,葉侍衛夫婦兩人這般伉儷情深,不知是誰人從中使壞,使得兩人遭此一劫,瞧著倒叫人心裡頭不好受。若是能抓到那車伕,定給送到官府去,重罰不饒。」說道後面,她自己也多了幾分憤然,替葉榆夫婦不平。

  五皇子道:「既是家事,葉榆自己自然能處置好。」他見自己妻子臉上擔憂之色,也難得放緩了語氣,安慰道:「別擔心了,你就是心軟,平日裡見著人家不好都會跟著難受半晌。」

  五皇妃垂首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對五皇子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葉家那個孩子是個有福氣的呢……」想到自己並無子嗣之事,她眸色不由得一暗。

  五皇子捏了捏妻子手心,權作安慰。

  ※

  陸問薇醒的時候天色已經盡數黑透了,她目光略散,直到葉榆用帕子將她頭上汗水擦拭去,這才使得她找回幾分神智。看著葉榆眉心被棘枝劃傷的紅痕,忽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心下一緊。

  葉榆忙按住她,聲音放的輕柔,道:「別怕,沒事了。沒事了……你沒事,孩子也沒事。你看,我說過的,你們都不會有事的。」這話出口,葉榆面上雖是溫柔,但心底卻是起了戾氣,陸問薇醒來之前,他想了許多,事情已是十分明顯清晰,馬車必然是被那車伕動了手腳。

  只是那車伕為什麼會這麼做?他們有何仇怨?葉榆就不得而知了。

  陸問薇眼睛一酸,強忍著壓下眼淚,一時間百感交集。

  葉榆和衣躺在她身側,抬手將她護在懷中,把章太醫的話說給她聽,隨即道:「你看太醫都說沒事了,別擔心。只是你心有鬱結,這才使得胎像不穩。問薇,你究竟有什麼心事,難道還不能同我說?」

  陸問薇心下酸楚,竟是不想,居然險些因她一念之差失去這個孩子,待看到葉榆目光中的倦意,這才將寶琴之事說與他聽。當初是怕葉榆心下不安,故而才會瞞著,不想卻遭此橫禍。從她再度醒來的那一天開始,她總是想著如何去將上一世的仇恨全部奉還,想著如何才能一雪前恥,甚至於更有幾分野心想要能夠憑藉自己的能力於商途撐起一片天來。

  直至今日,她腹痛不止,在葉榆懷中緊緊攥住他袖口,看著他手上鮮血淋漓時,她才恍然發覺,什麼對她來說才是最重要的。那時她看著灰濛蒙的天空,心裡卻是空蕩蕩的,若是沒有葉榆,若是沒有這個陪伴她上期不多時日的孩子,即便她能報仇雪恨,即便她家財萬貫,這一生,不過爾耳。

  葉榆聽完陸問薇的話,只是抱緊了她,兩人交頸而眠,再也沒有談及有關寶琴之事。

  三日後,五皇妃親自送了陸問薇跟葉榆出府,對陸問薇言語中多是親暱之態。葉榆帶著陸問薇再度拜謝了五皇子,這才回到葉府。到了家中,葉榆以雷厲風行之態差人將那日駕車的人徹查而出,果然不出所料,那不是別人正是寶琴的兄長。於寶琴之事,葉榆並沒有跟陸問薇多言。待查明後,老薑氏一家被逐出府門,寶琴兄長被送至官府收押,最終以惡意害主的罪名,處以極刑。

  直至月末,此事終了,葉榆跟陸問薇誰也沒有提過寶琴。或許有些自責和遺憾,都將會埋在心底,再不相提。經此一事,雖面上不顯,但夫妻二兩,就像是把一些蒙在兩人間的雲霧撥開了一層,更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