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葉大人只負責人前美到沒朋友

  六月初,承恩伯府宋家前來迎娶葉漣雪進門,葉家跟著好生熱鬧了一番。承恩伯祖上清貴,葉漣雪嫁的是大房的次子,原本宋家只是想給兒子選個賢良淑德的妻子,沒想到葉家發跡這般快,倒是意外收穫了一個權勢皆有大舅哥。宋家上下皆是一派喜氣洋洋,葉榆應邀前去吃酒席。

  自從去年隨扈之後,他已經將近一年不曾出現在這麼多人面前了,眾人多有好奇者紛紛上前敬酒寒暄,心下亦是驚奇於那個武勇仁孝的葉大人竟是這樣俊秀年輕。偶有幾個早些年認識葉榆的人,簡直不敢上前去認。印象中那個整日裡過得紙醉金迷的紈袴,醉臥美人膝的姿態何等浪蕩風流,豔麗無雙的姿容博得多少紅顏名伶親睞。更有不少人記得當年百花魁首妙仙兒的一片痴心賦予葉家大郎的旖旎風月故事……

  可如今,雖是六月裡的天氣,葉榆也不同於別人換上薄衫,眉眼間雖無倦意倒是瞧著甚是清淡,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清貴氣度。身形並不如何魁梧,卻修長挺拔,言談唇畔含笑使得人如沐春風。有些官場混久了的老油條上前三言兩句寒暄幾句,便心底有了數。葉大人年紀輕輕身居高位,但不曾驕橫自負,反而十分溫和謙遜,然而言辭裡卻滴水不露,若非官場滾打多年,又如何這般長袖善舞。只能說,這葉大人自不簡單。

  葉家嫁了女兒,就開始琢磨下一樁婚事。按理來說葉均早就該娶妻了,不過孫氏反反覆覆挑花了眼,高的不成,低的又不就,左右搖擺不定這才耽擱了下來。葉均原本也不慌,可如今越發覺得勢單力薄,需要找個有助理的妻族才成。當晚便去尋了孫氏催了催,瞧著能不能趕緊定下來。

  孫氏也是著急,她一心想選個好的,可她往日裡門都不願意出,往來間也儘是一些排不上號的門戶。思來想去只覺得葉均想要娶個名門閨女,還得讓他大哥大嫂出面才行。這時候孫氏又想起葉榆來,儘管之前鬧得不甚愉快,但為了小兒子的親事,不得不拉下了臉往西邊葉府去了一趟。

  屋子裡帶藥香,味道很淡,幾乎不可聞,卻總是揮散不去。陸問薇埋首清算如今可提用的流動資金,算盤聲聲帶著脆響,像是一支曲兒般動聽。葉榆支著腦袋側臥榻上,一旁躺著的是兒子葉玹。

  葉玹如今也有九個月大了,小臉長開了些,果真眉眼間跟陸問薇有七八分相似,白白嫩嫩煞是漂亮可愛。葉榆閒得發慌勾了自己一縷頭髮捏在指尖,往葉玹小臉上掃去。葉玹感到癢,伸手去抓,每次快抓住的就被葉榆輕輕一抬,眼睜睜瞧著它從指縫抽離。反反覆覆的許多遍,惹得葉玹大為氣憤,咿咿呀呀口齒不清的叫起來。葉榆自己個兒摟著兒子樂不可支,笑聲惹得陸問薇指尖一亂,愣是撥錯了珠子。

  陸問薇闔眸,壓了壓火氣。

  「哈,小傢伙兒太好玩了……」葉榆笑夠了,又添了把火。

  陸問薇手上的算盤不輕不重的往桌案上一磕,抬頭掃了眼葉榆。

  葉榆察覺到氛圍不對,輕咳兩聲收了笑,乖乖的拍了拍兒子裝作認真哄他睡覺。陸問薇忍不住嘆息一聲道:「方才母親來了,說是讓我們這做哥嫂的給二弟尋門好親事。」

  葉榆隨口應道:「不理會就是,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做它幹什麼。找的好了不是功,稍微有點不如意就是過。」

  陸問薇知道葉榆的話在理,想來也只能敷衍敷衍,隨意拖著就是,左右孫氏又不能那他們怎麼樣。她心裡頭掂量著,如今萬事順利,只要倆人好生過日子,等著再過兩三年五皇子魏珩上位,到時候便會再無朝政雜事。她也不求葉榆有多少從龍之功,只肖不站錯隊,能平安無事就好。無論怎麼想都是順順當當的事,可心裡頭總是有那麼些不踏實,卻不知為何。

  葉榆見陸問薇出神,以為她被孫氏的要求所煩擾,便寬慰她道:「別想那麼多了,過好咱們自己的,有那閒工夫還不如琢磨你的賬本去。」

  提到賬目,陸問薇終於被拉回神來,繼續興致勃勃的坐在桌案前撥算盤去了。如今家中進項雖然不小,同樣開支也大,特別是走禮方面,高門裡的走禮每項拉出來都讓人咂舌。眼下葉家是新貴,需要攀交的高門眾多,出手自然不能寒酸了。陸問薇越算越覺得遠遠不夠,想著葉榆之前說的港口生意,也就跟著令她愈發心動了。

  偶爾抬眼看見葉榆抱著兒子玩的不亦樂乎,陸問薇就頭疼。誰能想到人前那個穩重溫潤,氣度無雙的葉大人,在家裡簡直懶得沒骨頭一樣。家中大小事宜全部都是交給陸問薇來一手操辦,葉榆只負責人前美到沒朋友,聚集了一切優良品質的模樣來哄騙過眾人的眼睛。

  實則不然,葉榆只是想要把及時行樂的觀念充分發揮出來,滿心滿眼的都是老婆孩子熱炕頭。如若不是偶爾還記得自己所處境遇,怕是真想攜家帶口,周遊世界去了。

  孫氏在家裡心心唸唸盼著有個出類拔萃的兒媳婦,既擔心媳婦家境太好,心高氣傲,又擔心小門小戶,丟了體面。不出三日,便又去了西府想要催促一番,瞧瞧葉榆夫婦倆把事情辦得如何了。陸問薇只是拿出僅有的耐心道:「婆母,這事情急不來,總要仔細些才是。若是有合適門戶的姑娘,自然便同您回來商量了。」

  孫氏不信陸問薇的話,心裡覺得她如今是皇帝封下的郡夫人,眼高於頂了,根本沒把她這個婆婆放在心裡頭,說出來的話,都是為了糊弄她。孫氏越是這樣想,越對陸問薇厲聲道:「少在這糊弄我,若非是榆兒爭氣,你一個商家女,能有個什麼體面?還真拿自己當貴夫人了?說來說去不就是攀了我們葉家的枝頭,什麼東西,還敢敷衍我……」

  陸問薇從前是怨恨孫氏的,她的刻薄和刁鑽讓她覺得難捱,如今聽來只是可笑。她也不攔著孫氏撒潑,待她罵夠了,哭鬧夠了,陸問薇這才不急不緩道:「來人,送婆母出門。」

  蠻不講理的婆婆就這樣被掃地出門,葉府眾人看在眼裡,心下也是感到解氣又好笑。孫氏在西葉府失了顏面,回去找葉弘哭鬧一場,可惜葉弘也沒有辦法,葉榆那邊早就不是他能動得了的。孫氏見葉弘非但不能幫著她出口氣,反而訓斥了她幾句,心下大為惱火。男人靠不住,她就尋思著找兒子哭訴。

  葉均看著自家老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口口聲聲的要討伐西葉府的一對大逆不道的白眼狼。誰不知道葉榆以孝悌揚名上京,那是受了皇上褒獎的,孫氏這話豈不是要指責今上有眼無珠。葉均一邊勸慰母親切莫亂說話,一邊心下也大感惱火。在他看來,葉榆只要肯開口,京中名門閨秀自然巴不得往葉家嫁,葉榆不肯助他娶個良配自然是有目的的。

  葉均心道,葉榆不過是怕他找到有權勢的妻族,從而佔了家產的大頭。若是他娶個小門小戶,自然是沒什麼競爭力,只能任由葉榆那房拿捏擺佈了。越是思量,心下越是憤恨。他一直沒有明白,為什麼不過兩三年的光景,他跟葉榆之間便有了天差地別。曾經以為兩人間不過是年齡的丁點差距罷了。可什麼時候開始,葉榆已經站在了他所不能企及的高度。

  葉均這一刻恍然發覺只要葉榆存在一天,那他永遠都不可能拿到他想要的一切,心底彷彿滋生了一種說不清的東西,在生根發芽,緩緩佔據了整個胸腔。

  ※※※※※

  葉榆連續打了幾個噴嚏,捂著暈乎乎的頭,懶洋洋的仰面躺在床上。

  陸問薇擰乾了帕子幫他擦了擦額角的汗,搖頭道:「換什麼單衣裳,眼下知道難受了?」

  葉榆把臉埋進枕頭裡一半,帶著濃重鼻音道:「天熱了……」

  陸問薇瞪了他一眼,卻是瞪得他呵呵直笑。

  葉榆伸手將陸問薇拉在懷裡,本想親兩口,隨即想到如今他是感冒病毒攜帶者,便作罷。轉而抬手撫上陸問薇的髮頂,低聲道:「天太熱了,你跟玹兒換個涼快的院子住,待過些日子冰窖開了,就挖些冰擱屋裡頭嗎,也好消暑。」

  陸問薇臉色一黯,從葉榆懷裡掙出來,重新擺了帕子給他擦了擦脖頸,口中回道:「我不怎麼怕熱,讓玹兒跟奶娘在半月湖旁的玉竹軒裡住,那臨水涼快,我就在這陪著你。」

  葉榆在陸問薇頭上輕輕拍了一下,略帶責備道:「執拗脾氣,陪我在這屋裡頭悶著?大夏天的,要悶壞了。」

  陸問薇握著葉榆的手,分明是六月的天氣,卻仍舊涼如冰塊一樣。她搖頭道:「別說了,先好好休息會兒。過兩天待你身體好些,我們去寺裡添些香火錢吧,這回多捐一些,捐個功德牌出來,也好受受佛蔭。」

  葉榆知道陸問薇是想為他祈福,便故意含笑岔開話題道:「也好,你去拜拜觀音,看看來年咱們家能不能多個小娘子。」

  陸問薇紅著耳尖啐了他半句,倆人說笑了會兒,直到葉榆睡下,陸問薇守了他片刻,這才從屋裡頭出來。葉榆受不得寒,亦見不了風,屋裡又熱又燥,待出了門後,陸問薇方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已然出了一頭汗。

  她往一旁的西跨院去,待到了屋中後,方才示意外面的人進來。

  進來的兩個人身量高大,倆人分別叫天青、天白,正是葉家護院裡的領班子。待進了屋後,二人方才一禮道:「夫人安。」

  陸問薇抬手示意兩人起來,沉聲問道:「可是有什麼不對?」

  「這兩天府邸外頭有盯梢的,只是不知道跟原來的是不是一撥人。夫人,要不要抓來一個問問?」天白匯報導。

  陸問薇思量片刻,搖頭道:「稍安勿躁,先使人跟著些,估摸出是誰派來的。這些日子多加派些人手護院,內宅這塊要各位用心些。」

  天青遲疑道:「夫人,這些事總該跟大人說一聲才是。」

  陸問薇聞言稍稍抬眸,原本明麗的眉眼帶出幾分凌厲,指尖輕叩在桌案上,語出溫柔道:「該不該同他說一聲我自有定奪,若是你有異議大可現在過去同他講,你們既認他為主,就該聽他從前說過,家中大小事宜皆由我來管,包括這家宅安寧與否。如果你們不聽從我的話,又不按著他的吩咐做,這家裡可還有主了?」她說起話來柔聲細語,讓人不敢有怨。

  天青臉色一變,自知失言,忙道:「夫人恕罪,是屬下冒犯了。」

  陸問薇搖頭輕嘆一聲,又道:「不怪你們,只是這兩日他不大好。他那個人向來不怎麼愛惜自己,若是知曉還有旁枝末節的煩擾事不休,哪裡還有心思安安靜靜的在家待著,指不定又要動什麼破釜沉舟的法子。」陸問薇有些難過,她不想看見葉榆每一次做什麼事,都恨不得拼著一條命上去,也要永絕後患的樣子,好像這樣以後沒了他,她也能過得很好一樣……

  天青自知對陸問薇有誤會,如今聞言更深感慚愧,再無二話。

  待天青天白走後,屋中重歸靜謐,許久,陸問薇抬手揉了揉眼角,深吸了口氣,已然是滿目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