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外頭冷,家裡就不冷了……

  待過了年後,葉玹已經可以清晰的喊著阿耶往葉榆身上爬了。剛滿了週歲出頭的孩子被一干丫鬟婆子照顧的妥帖,餵養的白白胖胖的,小手上滿是肉,揉捏起來軟綿綿。陸問薇把兒子疼在了心坎上,哪怕再忙也每天抱著不捨得撒手。

  這日倒是陸啟之往府上來,葉玹聽話的坐在外公腿上,尚且有些口齒不清,但在陸啟之一遍遍的誘導下,仍是奶聲奶氣的叫起了外祖。聽到外孫叫他,陸啟之這才滿心歡喜的將葉玹往懷裡再度摟了摟,一顆心軟的不像話。

  「父親莫累著,玹兒可是不輕呢。」陸問薇看著吃的圓滾滾的兒子,倒是有些擔心父親酸了胳膊。

  陸啟之看見寶貝外孫子心裡頭就跟抹了蜜一樣,哪裡肯放開:「不累,錦奴那時候比玹兒還要沉些呢。」

  陸問薇見父親沒有放手的意思,便也不再勸,長輩多是喜歡孩子一些的,她在一旁奉了茶給父親,這才道:「家裡頭還都好吧?」

  「好著呢,沒什麼可操心的,我如今這把年紀還能盼著什麼?不過是兒女都好罷了,現在你這裡我也算是放心了,剩下的便是只盼著看著錦奴和玹兒長大了……」陸啟之唇角的笑意不假,是真的打心裡十分滿足。

  陸問薇抿唇輕笑,看著父親頭上的幾根白髮,也是不由得有些酸澀。

  「榆兒如今身體如何?今年這天寒地凍的,倒是怕他舊疾在起,東北那邊運來一批不錯的藥材,我便命人給送過來了。都是補的往日裡用了也不傷身。」陸啟之看著窗外,前些日子的積雪如今還沒有融化,風吹得庭院中常青的芭蕉枝葉亂顫,正是滴水成冰的天氣。

  家裡自然不缺名貴藥材,趕著來送人參雪蓮的都能排起隊了,但父親的心意仍是讓陸問薇心頭一暖。

  「沒事的,夫君如今身體已是大好,只是近來忙得很,整日裡早出晚歸,怕是要等到天黑了才會回來了。」

  陸啟之頷首道:「他如今在朝堂身居高位,自然會越發忙碌,薇兒平日裡也多加照顧些,你們這府裡怕是所有事都要由你操心,自己個兒的身子也該注意。若是有什麼難處,就同父親說說。」

  陸問薇仔細點了頭,看著玹兒在父親膝頭坐著,小手擺弄這他腰上玉珮的模樣,時不時咿呀自言自語兩句大家都聽不懂的話,逗得陸啟之哈哈大笑的場面,一派其樂融融。

  ※※※※※※

  到了冬季茶園產量就變得極少,市面上自然是物以稀為貴,一斤茶葉就是半兩金。冬茶滋味醇厚,富貴人家倒是不短缺這個。只是端著手中的茶盞,葉榆卻是喝的沒滋沒味。

  五皇子盤腿坐在炕上,看著對面的葉榆,仍是不死心的問道:「父皇當真是這個意思?」

  葉榆點頭,輕嘆一聲:「皇上的意思,確實如此。」

  五皇子微微皺眉:「內務府那種地方哪裡是能動的,越查越亂,沒法掰扯,倒是棘手的很。」

  葉榆晃了晃手中的茶盞,苦笑道:「可不就是這個道理,內務府牽扯良多,哪裡有一個身上乾淨的,若是真查起來,朝上怕是要狠狠亂上一陣子了。」

  五皇子搖頭,半晌才道:「眼下邊關戰事不休,朝中若是這樣亂下去,與國不利。父皇怕是太心急了,打仗總要財力支撐,國庫的銀子每年才能進項多少?內務府是個難啃的骨頭,但也是最富足的地方。」

  葉榆有些頭疼,伸手按了按額角:「殿下,朝上要亂,誰也擋不住。」

  五皇子看了眼葉榆,見他眉心帶著些許疲倦,也是嘆息道:「朝中事繁雜,你慢慢來,身體要緊,當知道愛惜自個兒。至於徹查內務府的事,你也別太心急,大家都脫不了關係,葉家那邊……自然也不是挑大頭的。只是原先的賬暫且不說,眼下你父親自是該注意些,不能再風頭上杵著了。」

  葉榆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但葉弘究竟在內務府的項目中動過多少手腳,他哪裡清楚,總之絕非一清二白就是了。

  五皇子頓了頓,又道:「有些事雖是家事,但還是想同你說一下。你們葉家那些事情,我心裡頭也明白,只是外人眼裡卻不一定能瞧得清楚。一筆寫不出兩個葉字,不管是你父親還是你,在別人眼中都是一樣的,況且你是皇上標榜的孝義無雙,更是跟你父親那邊甩不乾淨。這些不用我說你應該也清楚吧?」

  葉榆當然清楚,否則他也不會覺得煩擾了。哪怕是分了府,他仍舊是葉家的嫡長子,葉家出了事,他第一個脫不了關係。

  「若是沒辦法一心,就想辦法把葉家都攬在手裡,省的被拖累。」五皇子說的輕描淡寫。

  葉榆沉默了會兒,也點了頭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五皇子真的只是怕葉弘連累他,故而才說出這種話的,還是另有他意,就無從知曉了。總之這件事情若是能成,最大的受益者不僅僅是葉榆,更是五皇子。葉弘手底下的內務府商線不少,個頂個的都是極為賺錢的進項,然而迄今為止葉弘沒有半分要歸於五皇子的想法。葉榆則不一樣,他是一開始就站了隊的,如果他能將葉家的商線攥到手裡,那五皇子自然就能跟著鬆口氣。

  可惜葉榆雖然腦子裡清楚該怎麼做,心裡頭卻是有些不情願的,他也沒把自己當成葉家的兒子,如今卻是要奪葉家的東西,這讓他覺得有些不舒坦。可若是放任葉弘繼續自由發展,指不定哪天走錯了路他們一家子也要跟著倒霉。在這個動輒株連九族,全家流放的年代,就算他能不在意自己,混吃等死下去,難道還能眼睜睜看著妻兒一起跟著受罪?

  防患於未然,把握主動權才是最好的辦法。葉榆散漫慣了,沒什麼雄心大志,一直以來都有種被打一棍就走兩步的態度。若說有什麼是他願意不擇手段也要守護的話,那就是陸問薇和葉玹了。為了他們,葉榆覺得無恥一回也無妨,若不能離開這個複雜的權力中心,那就得拼盡全力,站在足夠高的位置,這樣才能如願以償的將妻兒呵護在手心裡。

  葉榆緩緩喝了口茶,無聲嘆息,葉弘那個老狐狸哪裡是那麼容易服軟的。

  只是不服也不行……

  葉榆是單槍匹馬去的,被下人領進屋中的時候,葉弘難得有閒心正在修剪一盆弔籃。

  屋子裡暖洋洋的,這裡是葉弘的書房,格外安靜。葉榆將外頭的狐裘斗篷解下遞給一旁的丫鬟,仍舊是裹著厚厚的大氅,對葉弘一禮道:「兒子請父親安。」

  葉弘像是沒有聽見一般,臉色微微沉了沉,仍舊是繼續修剪著吊籃的枝葉。

  葉榆笑著自顧自起身,抬手示意屋子裡的下人都出去,待屋中只餘下他跟葉弘兩人時,這才含笑道:「父親如今喜歡侍弄花草了?正巧問薇在江浙有幾個洋鋪子,說不定能弄來一些東洋的奇花異草,給父親送來些,也好隨您擺弄。」

  葉弘冷哼一聲,瞥了眼葉榆:「來我這做什麼?」

  葉榆自以為笑的和善,眉眼彎彎的,反而像是狡猾的小狐狸,而面前的葉弘,則是一隻老狐狸,他自然明白葉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父親喜歡侍弄鳥兒嗎?要不也給您順帶買幾隻?有會說話的鷯哥,給您養著,保準不會悶。」葉榆真像是聊家常一樣,眼睛黑得發亮,認真的思考著還有什麼好打發時間的東西。

  葉弘壓不住火氣,冷聲道:「少在這裡假惺惺的,葉大人?好一個葉大人,怎麼?又在這裝腔作勢打的什麼注意?」

  葉榆被叱呵一頓也不惱,他在外頭忙了一天,倒是累得很,便徑直尋了椅子坐下,一雙桃花眼宛如月牙,對葉弘道:「父親莫要生氣,氣壞身子就不好了。我真的就是來看看父親您這缺不缺什麼?順帶著給父親想些能打發時間的玩意兒來。」

  葉弘拂袖怒道:「打發時間?我做什麼要打發時間,真當我是一把老骨頭,不頂用了?你小子心思歹毒,究竟是想來幹什麼?」

  心思歹毒的葉榆仍舊笑的純善,一臉正色道:「父親對兒子有誤會,不過方才那些話都是真心的。」

  「呵,老子忙得很,不需要打發時間,你可以走了。」葉弘覺得跟這個大逆不道的兒子沒有什麼好講的。

  葉榆輕輕嘆息一聲,將身上的大氅攏了攏,有些想念陸問薇每次往他手心裡放的小暖爐,他低聲道:「父親很快就不忙了,該是享享清福的時候了。」

  葉弘一怔,驚愕道:「你說什麼?」

  今天外的風出奇的大,若是出門便會刮得人臉疼,風穿過屋廊,傳來一陣陣似鬼哭般的嗚咽聲。

  葉榆將袖中的信函賬目灑在葉弘面前,唇角雖然帶著笑,但眼底卻不見了半分笑意:「父親胃口是不是太大了?這讓兒子心裡頭有些不安,兒子沒有別的毛病,就是膽小的很,看見這些虧空,嚇得連覺都睡不好。思來想去,還是當同父親說說才是,父親以為這些東西入了今上眼裡,咱們葉家當如何自處?」

  葉弘臉色開始發白,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葉榆,聽著他拿腔拿調的話,指頭顫抖著指著他問道:「這,這些東西……你從哪裡找來的?」

  葉榆又是一聲細碎的嘆息:「只要有心,總能尋到的。」

  葉弘強作鎮定:「找到又如何,內務府的營生自古以來都是這樣子,難不成今上準備把內務府整個連根拔了不成?」

  葉榆垂首擺弄自己的指頭,沒有溫暖的手爐,指尖都變得冰涼了,真想趕緊回家。

  「誰知道呢?就算不連根拔,定然也是要動上一動的,內務府的情況我雖是不甚清楚,但心裡頭也有數,父親以為憑藉您往昔那……牆頭草的作風,到時候能仰仗誰呢?沒有仰仗,要拔起來還不容易?」葉榆說話的聲音不大,還帶了些漫不經心,但說出來的話不僅不中聽,且讓葉弘起了一身冷汗。

  葉弘成也圓滑敗也圓滑,這麼多年來自以為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在眾多權貴間周轉自如,實則還不如那些趁早認主的,至少不管今後孰勝孰敗,背後都還有個仰仗。像葉弘這樣行事,平日裡只覺得跟哪家關係都好,真若是出點什麼事,眾家自是通通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葉榆也不同葉弘多言,只是下了最後的通牒道:「父親年紀大了,每日忙碌倒是叫我們這些做兒女的心疼,就好生在家裡頭養著吧,只要我葉榆還活著,葉家仍舊是葉家。」他給出了許諾,也希望葉弘能看清楚,早些放手。

  「說實在話,父親這些基業我是不大想收的,但留在父親手裡頭我更是不放心。如今形勢漸明,若是這些商線擱在我手裡,我還有把握讓葉家躲過這回,若是在父親手裡,葉家首當其衝被連根拔的可能也不是沒有……父親自己個兒好生掂量掂量。話說到這份上,父親要還是不肯鬆口,那就別怪兒子狠心了……」葉榆悠然起身,俯身沖葉弘彎唇一笑,眉目狡黠:「否則我去今上面前玩一出大義滅親的戲碼,您覺得如何?」

  葉弘臉色鐵青,似乎有些喘不過氣來,摀住心口顫抖道:「你,你這個孽障……」

  葉榆屈指唇前:「噓——別生氣,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半分都不會虧待您的。」

  葉榆從西葉府出來的時候,外面仍舊是風勢大作,他覺得渾身有些冷,特別想念陸問薇煨的熱粥,還有陸問薇的溫暖的手心,陸問薇軟軟的懷抱,陸問薇髮梢的蘭花香,陸問薇唇上的胭脂味,陸問薇的眼睛,陸問薇的全部……

  當陸問薇被葉榆一把摟到懷裡,嚇了一跳的時候,葉榆這才心滿意足的拋掉心頭的煩擾,重新開心起來。

  「跑回來的?」

  「嗯。」

  「外面有積雪,摔了怎麼辦?」

  「嘖……為夫有那麼蠢麼?」

  「真是的,快進來,冷不冷?」

  葉榆只是瞅著陸問薇笑,半晌才輕聲道:「外頭冷,家裡就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