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沒弄死六王爺,他不甘心

  溫泉行宮,宣政閣。

  天色已晚,華興帝卻仍舊未曾歇息。宣政閣裡溫暖如春,壁上鑲著大顆大顆的夜明珠,應著四下里的燈火,宛如白晝。可饒是如此屋中的氛圍仍舊是壓抑陰沉,帝王的臉上帶著化不開的冰霜。

  五皇子心下嘆息,今日邊關來報,戰況仍舊是在繼續,且因寒冬已至,於邊軍戰事不利。馬匹凍傷慘重,幾次戰事連連失利。不僅僅是華興帝愁上眉梢,就連五皇子也輾轉著幾個晚上沒睡好了。

  許久,五皇子開口道:「父皇還當以身體為重。」看著華興帝頭上的白髮,這兩年似乎越發多了起來,如今華興帝身體也不大好,一到了冬日,便整宿整宿的咳嗽不停。好在今年能在溫泉山莊將養些時日,倒是比往年要好一些,可誰料邊關戰事卻頻頻出問題。鎮守邊關的是陳仲彥的父親,陳遼將軍。

  陳遼將軍武勇無敵,向來身先士卒,親自披甲上陣。然而上次玉門之戰中,卻身受重傷,雖從死人堆裡勉強留了條命回來,可傷勢過重,只得暫養。如今邊關無得用將領,陳抵老將軍又年事已高。著實令華興帝心頭犯愁,他抬頭看了眼身旁的兒子,在眾多皇子中五皇子絕對不是最受寵的一個,但卻是最令華興帝省心的那個。

  這麼多年來,哪怕是九皇子都會招惹出點事情來。可五皇子卻是行中庸之道,從未遇過鬆懈,也從未曾出過大的紕漏。思及至此,華興帝心下也是一陣欣慰,待看到五皇子眼底的關懷之態,也稍有動容。

  珠簾微動,從外面彎腰輕步走進來的是郭公公,手上托著一方雕木牌。五皇子輕掃一眼,略有幾分詫異,這麼晚了,是誰遞牌子求陛見?

  華興帝略微頷首示意郭公公過去說話。

  郭公公彎腰俯身一禮道:「奴才見過皇上,見過五殿下。」

  五皇子頷首示意他起來,待近處細看,這才發現,竟然是葉榆遞上來的牌子。五皇子心下微疑,原本想要退下的腳步,也頓了頓。華興帝知道葉榆跟老五有些淵源在裡頭,也不避他,直接道:「讓他進來吧,大晚上的,怎麼挑這個點過來了?」華興帝記得這幾日正是輪到葉榆休沐才對,聽聞他家那孩子正跟著孟學士啟蒙,也不知道眼下學的如何了。

  華興帝想著若是葉玹的資質不錯,在過幾年倒是可以跟幾個皇孫做個伴讀,一道在宮裡學習。正想著,便見葉榆打外頭垂首進來,三九寒冬,葉榆未曾身著厚裘外氅,一張臉煞白,唇色烏青泛紫,眼神冷的駭人,進來後沉聲一言不發,徑直到了華興帝面前,跪下行了個大禮。

  華興帝眉頭緊皺,語氣略帶責備道:「怎麼了這是,外面落了雪,出門來都不知道多穿上點。郭末,去把那件紫貂裘拿來給葉大人披上。」

  郭公公聽了忙應下,還不待走,就聽到葉榆砰砰的磕頭聲聲,也是一怔,有些不明這是發生了什麼。

  葉榆聲音被風吹得有些嘶啞,語氣裡滿是悲慼之態:「皇上,臣有罪,求皇上賜臣一死。」

  五皇子面色微沉,呵道:「葉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葉榆來之前脫了狐裘,一路寒風吹下來,要多淒慘有多淒慘。還沒說話就先咳嗽不止,許久才拖著破敗的嗓音,道:「皇上,臣有死罪,今日來特意求皇上降罪於臣,只是還望皇上體恤臣這麼多年來的誠摯之心,莫要怪罪臣的家人……」

  華興帝也聽出不對來,道:「先起來說話,怎麼動不動就提死,說說,怎麼一回事?」

  葉榆把前奏氣氛打好後,開始聲淚俱下的痛訴六王爺的行徑,說到惱怒之時,仍舊是渾身都氣的發抖,恨不得回去再把六王爺給痛揍一頓。待說完後,葉榆似被抽乾了力氣一樣,神態萎靡,聲音也重歸平靜,擺出一張生無可戀的姿態,叩頭道:「皇上,這麼多年來,臣甘願為皇上萬死不辭。臣八尺之軀,若連臣的妻兒都無法護的住,那臣白來此世走一遭。如今傷及六王爺,是臣一人之過,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求皇上寬恕臣大逆不道之罪,甘願受罰。只是家中老父年邁,幼子稚齡,求皇上不要怪罪他們。臣一人做事一人擔……」

  葉榆半真半假的台詞還沒說完,就聽得砰的一聲脆響,桌案上的鎮紙筆洗都打翻再地,華興帝臉上氣的發白,顫抖著指尖道:「混賬!青天湛湛,我華朝有無國法!竟然敢欺辱朝廷命官之妻,當朕是非黑白不分了?葉榆,你起來。」

  葉榆剛剛執意不肯起,如今也琢磨著差不多了,這才應聲起身。只是跪的時間太長,加之一路急火攻心,兩眼一黑,竟是差點栽倒再地。多虧一旁的五皇子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扶住,這才免於一跌。葉榆緩了緩,面色方才好了一些。一旁的郭公公忙上前來,將紫貂裘為葉榆披在肩頭。

  蒼天明鑑,葉榆剛剛是多想直接把六王爺給直接弄死算了,可他心知不行,別說殺了六王爺,如今殺了六王爺府上的人,又把六王爺打了個半死不活,已經是得罪了皇家。別看此時華興帝一副恨不得殺了六王爺以正國法,給葉榆一個交代的模樣。實則葉榆自己都沒把握,六王爺究竟會不會受罰。

  「葉榆,你且安心回去休沐幾日。這件事,朕會給你個交代。」華興帝沉聲道。

  葉榆應下,這才跟五皇子一起從宣政閣出來。外面依舊雪落紛紛,葉榆出了宣政閣後,眉眼中的悲慼之色,已經盡數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三分嘲弄,七分冷意。果真如此,若是華興帝給的想要給他個交代,就不會讓他回去休沐了。這樣含糊讓他退下,恐怕六王爺那邊最多也就是被華興帝訓斥一頓罷了。

  「葉榆,你也別怪皇上。父皇他自登基以來,一個兄弟都沒動過。你也知道皇上以仁政治國,幾位王叔只要能安分,自然一輩子安然。這次……六王叔那邊也得不了好,少不得也要圈禁訓斥些時日。你也血洗了他園子,又教訓了他一頓,且消消火吧。」五皇子見葉榆眼神不對,只得寬慰道。

  葉榆知道五皇子是好意,自然也不會遷怒於他。他敢帶人血洗一個王爺的莊子還能好好的站在這,已經是華興帝所能給出的最大的讓步。畢竟他在如何能入得了皇上的眼,也不過就是個臣子罷了。六王爺在如何不得勢,那也是正經的皇家血脈,當今皇上的親弟弟。

  無論誰來看這事,葉榆都沒吃虧。

  可葉榆自已看來就不是這樣了,沒什麼比他的妻兒更重要,六王爺這筆賬,不算完!上輩子的和這輩子的,他都要替陸問薇討回來……

  ※※※※※※

  葉榆帶著天魁等人回到葉園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前的陸問薇。

  此時天色已經很晚了,雪越落越急,葉園門前的燈籠照出雪花簌簌。玉玦站在陸問薇後面給她撐著傘,葉榆甚至於能看到陸問薇呼吸間所帶出的幾許白煙。

  葉榆翻身下馬,兩步上前去,一把扣住她肩頭,皺眉道:「這麼冷的天,出來做什麼?」

  還不待葉榆把話說完,陸問薇怔怔看了他一會兒,眼睛一紅,轉而撲進他胸前。葉榆只覺得心頭像是被刀尖刮了一樣,澀澀的疼。他反覆將手撫過陸問薇背上,自責道:「問薇,對不起……」

  陸問薇拚命搖頭,她被擄走的時候,是真的很害怕。有些記憶就像是噩夢一樣被翻找回來,鼻端都似乎還能嗅到那濃郁的血腥味,手腕處似隱隱作痛,那些被隔開的皮肉,那些噴濺出的血,那些滿目的鮮紅,將她整個人都推向了不著邊際的深淵中。掙扎無望,呼喊無果,似乎一切都是命運的再度選擇。

  可當陸問薇醒來時,才發覺,她最怕的不是再承受一遍那樣的噩夢,她最怕的是葉榆的一去不回……

  看著妻子紅了眼眶,葉榆心下歉意更濃。沒能護她周全,沒能為她是雪恨,他不甘心。

  雪越落越大,葉榆抽了口涼氣,勉強柔聲道:「別怕了,都沒事了。」

  真的一切都能就此而止麼?陸問薇有些茫然的看著葉榆,王府的事情,她已經聽天正天成兄弟說了,一顆心冷靜下來之後,陸問薇也不由得有些愁惱。

  「別想這些,咱們回家。」葉榆拂去陸問薇肩頭飄落的雪花,衝她笑的溫柔繾綣。

  陸問薇牽住葉榆的手,踩著腳下的雪花,有個咯吱的響聲在夜色裡十分清晰。葉榆手很涼,陸問薇毫不猶豫的握的死死的,她看著葉榆的側臉,心下的翻騰的情緒似乎也漸漸平息了些。

  「我們在江浙買個宅子吧……」陸問薇的聲音很輕,但卻清晰的落在葉榆耳中。

  「大宅子,裡面不修亭子。」

  「多植滿草地綠茵,種上樹木花草,我們親自種。」

  「這樣以後就能看著小樹和孩子們一起長大。」

  「長的亭亭如蓋……」

  陸問薇正緩緩說著,忽然被葉榆擁入懷裡,唇上一涼,近在咫尺的是葉榆漂亮的眉眼……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