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不算大,但卻綿綿不止,約莫一下午的時間地上就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還不到傍晚天色就已經全黑了下來。
「阿耶,母親怎麼還沒有回來?」玹兒小小的身子端坐在桌案前,胳膊下面壓著一本書,正是明天孟學士將要教授的功課。葉榆也不知道玹兒這般小的年紀究竟能不能看懂,但玹兒自己卻是看的一本正經的。
葉榆微微皺起了眉頭,轉過身子到玹兒面前蹲下,看著他道:「玹兒待會兒用過飯早些休息,阿耶去接你母親回來。」
玹兒點了點頭,十分聽話的模樣。
葉榆見兒子乖巧應下,這才起身轉而往外面而去。丫鬟見葉榆要出門,忙從一旁取出厚厚的狐裘為他披上。葉榆招過一旁的阿兆道:「不要用馬車,去備馬。」
阿兆剛想應下,忽而見外頭跌跌撞撞跑來倆小廝,待走近一看,這才瞧出竟是今日同陸問薇出去的天成,天正兄弟倆。倆人在這大冬天裡跑出了一頭的汗,待見到葉榆的時候,不由得兩腿一軟,竟是要跌倒的模樣。葉榆抬手一扯,將人拉起來,心下微冷:「你們怎麼回來了?夫人呢?」
天正粗重的喘息著回道:「大人,天魁大哥讓我倆回來給您通報一聲,夫人,夫人她……不見了……」
三九天裡,葉榆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凝結成了冰,耳畔只聽得到寒風的呼嘯,夾雜著片片雪花落在臉上。
「大公子……」阿兆只看到葉榆唇色泛紫,指尖微顫,這讓他忍不住出聲喚了句。
葉榆似被這一聲給拉回了神,他將身上的狐裘裹了裹,眼神泛冷,沉聲道:「找天青天白過來,把莊子裡能用的護衛都帶著。」說罷還不待阿兆應聲,葉榆就已經拉著天正率先走了出去。
後聽天正所言,原來事情是這樣的。今日陸問薇本是回來的挺早,只可惜所乘的馬車半路里竟然卡了軸,無奈之下天魁只得帶著人手去找一輛換乘的馬車來,這邊剛走沒多久,竟是發生了擄人這種事情。天魁心頭大駭,當即趁著雪上的印記一路追蹤而去,讓天正,天成倆人趕快回來稟報葉榆情況。
葉榆聽完後神情冷若冰霜,一言不發的率眾人往外面而去。這一帶俱是權貴,坐落著眾多溫泉莊子,若說有歹人來擄人並非是全無可能。可敢從他家馬車上擄人,膽子實在是太大了些。葉榆心被高高懸起,雪花簌簌落在他臉上,竟是給睫毛蒙上了一層水珠。隔著水霧,葉榆看著山路的盡頭,伸手揚起了馬鞭。
只聽得馬聲嘶鳴,葉家一隊人馬往山上而去。
今天就是把這山給掀了,也得將他的女人給找回來。
※
魏武是六王爺的家奴,平日裡管理王爺府上的所有護衛,魏武家三代都是六王爺家的家僕,單從這賜姓上看,就能知曉有多麼受器重。魏武往昔對六王爺最是忠心不過,可今日他也跟著有些犯了愁。
今日裡本是往雲麓峰隨意轉轉散心,誰料六王爺竟是喝多了,偏生瞧上了一位良家婦人。魏武知道六王爺從前也正是好這口,最是喜歡年輕貌美的小婦人,以前也不是沒有搶過人。可從前那些小婦人多是平民百姓家的,搶了就搶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更有些小吏商賈,還能趕著將自家貌美溫婉的娘子往他們王府裡頭送。
可這位不一樣,不說別的端看那馬車來說,就是清貴人家,再說那被擄來的美人,氣度姿容都是上乘,穿著打扮亦是不俗,絕對不是小門小戶裡出來的。最主要的是這一帶都是溫泉山莊,若是得罪了哪家,怕是要棘手了。雖然六王爺位分高,可這麼些年來要論實權,那就不好說了。思來想去,魏武決定還是抓緊再跟王爺說說,可莫要因小失大。拿定了注意後,魏武便預備著往前頭走。
王府園子的後宅裡,幾個小丫鬟有些無奈的互相看了一眼。床上昏睡著的正是陸問薇,此時她雙目緊閉,渾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其中一個小丫鬟看了眼陸問薇的裝扮,心下嘆息,又是個成了家的。
「這回的夫人長得可真好看……也不知是哪個商家趕著送來的。」這丫鬟名叫安秋,她見陸問薇穿著打扮的清貴,心下有幾分嘆息。
一旁的婆子訓斥道:「瞎嚼什麼舌頭,當心話說多了要爛嘴角哩!還不動作快些!」
安秋吐了吐舌頭,不敢做聲,伸手要去解陸問薇身上的貂裘外裳……
葉榆看著六王爺府上的門匾,心中的怒火燒成一片,一雙眼睛都跟著赤紅了。
天魁在一旁道:「大人,若是無差,應該就是這家了。」他一路跟著車痕尋來,走之前葉榆命他護送陸問薇,本就是極為信任他。可如今把人弄丟了,天魁心中也是又惱又恨,恨不得此時就抽刀殺進去。可這裡竟然是王府的園子,天魁心下起了幾分糾結心思,這裡頭的人是不能得罪的,他怕冒然闖進去會給大人添麻煩,這才只是在外頭等著。
天青天白倆人氣的發抖,他們兄弟倆本就是陸家的人,陸問薇是他們陸家的姑娘,今日竟然被人光天化日下擄走,如何能忍。天青見葉榆停在王府門前不動,以為他是忌憚王府的權勢,故而才猶豫不決,不由得心下一陣惱怒。他正想對葉榆說,他們幾個人先偷翻入王府,把人救出來再說,就聽到葉榆發了話。
「殺進去。」
葉榆的聲音像是淬了冰一樣,冷的讓人禁不住寒顫。天魁他們都有些驚訝的看著他,還以為自己個兒聽錯了。葉榆不把話說第二遍,直接抽出腰間五尺長的苗刀,刀鋒映雪,越發冷冽。
魏武正苦頭婆心的勸慰六王爺趕緊把人送回去,六王爺醉得不行,一心只惦記著搶來的美人,聽著耳邊魏武的勸說,不禁有些煩躁的揮手道:「管他的,還有人敢跟本王搶人不成?本王就犯這麼點子事,皇上他不是不知道,又不是什麼禍國殃民的大事……今上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有誰敢跟本王……」
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慘叫聲從庭院外傳來,六王爺被這聲響震的頭皮發麻,一下子也跟著酒醒了許多,忙對魏武道:「怎麼回事,快去看看!」
魏武心下一沉,趕忙過去瞧瞧什麼情況,剛剛拉開門,就迎面撞來一物,竟然是一具血淋淋的護院屍體。魏武大驚,隨即冷靜下來,叱道:「大膽!竟敢在王府造次!」王府的莊子修建的晚,這邊還沒能侍弄完畢,故而帶過來的人不多,護院也就那麼幾十個。畢竟這一帶都是王孫大臣,哪裡有人敢生事。
可偏偏就是有人敢,不僅敢生事,還敢在王府殺人!
「六王爺別來無恙?」一聲冷笑從前面傳來,魏武朝外頭看去。
外面天色已經黑了,院子裡的燈籠照的雪花簌簌,藉著那燈火,便能清楚的看到來人。院子裡地面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些護衛,也不知是死是活。站在中間說話的人手中持著一柄修長的苗刀,刀鋒反射著森森冷光,刀面上沾染著殷紅的血,正順著刀鋒滑落,在刀尖上聚成一串血珠,滴在雪地上,格外刺眼。
說話的人身上穿著一件雪色的狐裘,衣擺處沾染著血漬,觸目驚心。他臉色有些蒼白,偏生還沾染著細小的血珠,襯著豔麗的眉眼,有種說不出的詭譎,分明是雙桃花含情目,此時卻陰森的駭人。
「你,你好大膽子!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敢在這裡殺人!」魏武穩了穩心生,從腰間抽出刀來,護在六王爺身前。
葉榆輕笑,在雪夜裡顯得猶如破冰之泉,他將苗刀橫於身前,看著上面的血,回道:「六王爺貴人多忘事,卑職是御前散秩大臣葉榆,今日來此不過是為了接我夫人回家罷了。」
魏武心下一涼,御前的散秩大臣,皇帝面前的紅人,當今朝上炙手可熱的新貴。最重要的是,如今人家是來找自己夫人的,理虧的是他們王府!心涼的不僅僅是魏武,六王爺才是真正的透心涼,懊惱不已,怎麼就這般碰巧的得罪了葉榆這小子了。從二品的官員,皇帝面前最能說得上話的人,若是無錯,他家夫人也是有品階在身的。
這下六王爺可算是徹底酒醒了,他雖然偏好美色,但這事若是被今上知道了,少不得又得被責罰。六王爺沉了沉臉,隨即硬扯出了笑來,起身道:「原來是葉大人來了,為何不進來說話?」
葉榆站在外面冷冷的看著六王爺,滿身的殺意渾然不掩。
六王爺心頭也是惱怒,敢拿著刀在他家殺人的,還只有葉榆一個!
「葉夫人是在本王府上,今日本王陪側妃一起去雲麓峰上香,偶遇葉夫人。葉夫人跟本王側妃一見如故,便受邀來本王園子裡做客。不知道葉大人這是哪裡來的這麼大的火氣,竟然傷我王府的人!」六王爺睜著眼睛說瞎話,卻是端出一副理直氣壯地模樣。
天白從一旁趕來,附在葉榆耳畔道:「大人,夫人找到了。並無大礙,只是而似乎被用了迷香,這會兒仍是昏睡著。」
葉榆略微點了頭,心頭稍鬆,但惱意不減,對天白道:「你們先護送夫人回家。」待天白應聲走後,葉榆這才將手中的苗刀往一旁雪地上一扔,抬腳踏進屋子裡去。
「給葉大人上茶。」六王爺語氣中也飽含怒意。一旁的丫鬟有些瑟瑟縮縮的給葉榆端上了茶。
葉榆看也不看抬手將茶盞盡數掃落一地,只聽得一陣叮噹聲,地上已然滿是碎裂的瓷片。
六王爺拍案而起,大怒道:「放肆!你以為自己算個什麼東西,竟敢在本王這裡撒野!剛剛你若是接了那茶,咱們這恩怨也算是扯平了,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就別怪本王不客氣!」
葉榆似笑非笑的看著六王爺,一雙桃花眼微微挑起,眼神中無限嘲弄之色:「扯平?」他起身一腳踹開面前的桌案:「我c你老娘!」
六王爺傻了眼,魏武也傻了眼,沒人敢這樣罵過六王爺,王爺之尊,就算是當今皇上,都不能輕易說罵就罵。見過不要命的,沒見過這麼不要命的,六王爺徹底被點著了火,大聲喝道:「葉榆!你吃了雄心豹子膽!本王倒要看看你今個兒敢不敢動本王一根指頭!」
六王爺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拳頭招呼在了臉上,這一拳來的狠,硬生生將他一個踉蹌打翻在地上。怒氣衝到葉榆腦子裡,他根本就聽不到周圍的聲音,腦海中反反覆覆都是陸問薇曾經講過的那個故事。那時候,他還不存在這個世上,那時候的陸問薇又是何等心情獨自面對這一切?那些掙扎,絕望,痛苦的回憶,都是面前這個衣冠禽獸的王爺所造成的,他真是該死!該死!若不是前身已經死了,葉榆真想把他一道揪出來讓他再死一回。
「大人!」葉榆被天魁拉住,此時魏武已經被打昏在一旁,而地上的六王爺也滿臉開花,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呻吟著。
葉榆像是魔怔了,半晌才重新找回理智來,他看了眼地上的六王爺,冷笑出聲:「不敢動你?碰我的女人,天王老子也揍給你看。」
六王爺痛苦輕吟幾聲,拼著最後的力氣,斷斷續續道:「好小子……你有種,你給,給本王等著……」
葉榆從王府園子出來後,將身上的狐裘脫下,丟給一旁的侍從。抹了把臉上的血跡,這才翻身上馬。
天魁兄弟幾個心下也隱隱有些激動,他們很多從前都是草莽出身,手上多多少少都有些人命在裡頭。這幾年消停了這麼久,乍一見血,渾身都起了勁,像是喝了一壺燒刀子一樣,忍不住額頭冒汗。葉榆雖然一直佔著武職,但架不住整個人一股文氣,平日裡說話做事也是溫文爾雅的,頗為和氣。
今個兒倒是讓下面人都開了眼,沒想到這漂亮人拎刀子剁起人來也這般乾脆漂亮。那狗日的王爺,被打的買地滾的慫樣子,也就最後才敢哆嗦著扔句不痛不癢的狠話了。
比起天魁幾人的激動心情,葉榆此時反倒是冷靜了下來,如今氣是出了大半,可這善後的事情,才是最麻煩的。他沉下心去想了會兒,對天魁幾個人道:「走,去行宮。」
不是惡人,也得先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