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外面天有些陰沉沉的,眼看著倒是要落雪的模樣。屋中氛圍有些壓抑,桌案上琉璃罩中的燭火紋絲不動。陸問薇將手中的澄泥硯小心放在金絲絨鋪就的錦盒中,這才嘆了口氣將錦盒的蓋子壓好。
葉榆當下手中的書輕咳兩聲,放柔了聲音對陸問薇道:「就別生氣了,玹兒還小,這麼小的孩子去讀書啟蒙難免就……」
陸問薇冷冷瞪了他一眼:「都說慈母敗兒,咱們家你是準備著顛倒過來了?」
葉榆看了眼垂頭站在下手處的兒子,玹兒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可憐兮兮,倒叫人看著心疼極了。
「那哪能,不是說要慣著他,不好好讀書還打碎孟學士硯台這種事情,真是該訓斥……不過,你看在玹兒已經知錯的份上……」葉榆看著陸問薇嚴厲的神色自己也有些發怵,他伸手拍了拍玹兒的腦袋,示意他趕緊承認個錯誤。
玹兒似乎也知道自己犯了錯事,一張小臉上怯怯的,抿緊了嘴。半晌才猶猶豫豫的上前,對陸問薇道:「母親,玹兒錯了。」
陸問薇將玹兒拉倒面前,摸了摸他的腦袋,沉聲道:「玹兒,告訴母親,你錯在何處?」
玹兒看了自家阿耶一眼,見對方正擺出一副坦白從寬的模樣,這才轉過頭去,看著陸問薇眼睛道:「我,我不該淘氣惹孟叔叔生氣……不應該不認真讀書,不應該打碎孟叔叔的硯台。」
葉榆又好氣又好笑,搖頭道:「玹兒,你孟叔叔曾經可是狀元,學識淵博,玹兒為什麼不願意跟著你孟叔叔學習?」其實在葉榆印象裡,三歲的孩子學著數個數,唱幾首兒歌,再簡單識些字就成了。可如今這個年代,三歲的孩子都是要開始學《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了。他這樣問,也是想要找到玹兒不願意學習的原因。孟子玉的學識人品自不必說,只是能不能因材施教,做一個合格的學前教師還是個未知數。
玹兒想了想,一張小臉垮了下來,本是委屈的想哭,但想到父親說過,男子漢是不能輕易掉眼淚的,便強忍著給憋了回去,只是帶著哭腔道:「阿耶,玹兒太笨了……」
陸問薇面色微沉,蹙眉道:「玹兒,為什麼這麼說,你是聽誰這麼講的?」
玹兒忍了忍眼淚,仰頭道:「院子裡阿嬤說的,她說小豆子很笨,所以不能讀書。」
玹兒說的阿嬤是院子裡的使喚婆子,她有個小孫子叫小豆子,年紀跟玹兒相仿。往日裡玹兒便喜歡同小豆子玩,陸問薇只是讓玉玦他們在一旁看著些,不要發生口角就好,並不攔著。玹兒要讀書,就問小豆子要不要一起讀書,那阿嬤便告訴玹兒,小豆子太笨了,是不讀書的。
陸問薇跟葉榆自然明白,不讀書的原因並非是因為愚鈍,並非是所有人家的孩子都是能夠早早讀書的。這世上有玹兒這種跟著大學士啟蒙的孩子,也就有讀不上書的孩子。可玹兒不知道這些,他只是單純的認為小豆子不讀書是因為笨。而自己學不會孟叔叔教導的課程也是因為笨。
陸問薇跟葉榆相視一眼,都有些頭疼,孩子的教育真是個刻不容緩的大問題。
「我們玹兒當然不笨,小豆子也不笨。可是玹兒,你能告訴阿耶,為什麼故意打翻孟叔叔的硯台麼?」葉榆耐心問道。要不是葉榆正巧輪到休沐從行宮處回來的早些,便提前去孟家的園子接兒子放學,看到那一幕。打死葉榆都不敢相信一向挺乖巧的兒子,在課堂上這麼搗蛋。
玹兒抽了抽小鼻子,小聲道:「珺哥哥說他也想去外面玩,可是要寫完十張大字才能出去……玹兒想著,打碎了硯台,就不用在寫了……」
葉榆輕笑出聲來,被一旁的陸問薇狠狠瞪了一眼。葉榆立刻正色道:「胡鬧,孟學士讓你們讀書那是為你們好,如果不好好讀書,將來難道當白丁麼?」
玹兒想了想道:「玹兒要當將軍,騎大馬。」
葉榆一頓,瞬間冷了臉,這孩子得好好教訓一頓了。當什麼將軍,不知道他爹就吃虧在沒文化上面麼!他要是能有孟子玉那學問,也混個翰林院的文職噹噹,就不用在武官的道路上一去不復返了!反而是陸問薇若有所思,心道莫不是因為子隨父的緣故,玹兒在學術上是沒有什麼造詣的,反而該從戎?
葉榆站起身來,冷聲道:「時辰不早了,你回去好好反思一下,今個兒錯在何處,明日父親帶著你去孟學士家中賠禮道歉。」
玹兒點了點頭,垂頭喪氣的跟著丫鬟們一道去了偏廂休息。
陸問薇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扶額道:「難不成玹兒真的不是讀書的料子?」
葉榆將陸問薇輕攏在懷中,安慰道:「別擔心,玹兒只是還太小了而已。小孩子心性不定,調皮搗蛋點都是正常的,我小時候可要比玹兒要能鬧騰多了。再者說來,孟家那個孩子,少年老成,才三四歲就跟個小悶嘴葫蘆似得,人家那邊老爹從小手把手教的,比咱們玹兒學的快些也是應該的。」
陸問薇有些鬱悶,半晌才道:「玹兒說想要當將軍,莫不是……」
「不行。」葉榆斬釘截鐵的回道:「好好學習,一定要好好學習!咳……等以後就靠著家裡頭的庇蔭,尋個穩當清閒的差事,咱們兒子不指著有非要建功立業,只要能健健康康,做個好兒郎就是了。」
陸問薇沒想到葉榆對武職這麼反感,不過想來也是,玹兒這孩子本就是老天祐她,幾經坎坷才來到這世上,來到她身邊的,只要玹兒好好的,比什麼都好。
「這附近有個雲麓峰,上面有個檀安寺,我想明日過去拜拜,也好祈佑玹兒平安康健。」
葉榆看了眼外頭的天色,皺眉道:「不知是不是要落雪,要不過些日子我陪你去?」
陸問薇搖頭道:「這些日子你也夠忙的了,別往外頭去,若是受了寒引了舊疾,如何是好。我最多一日也就回來了,且看看,若是明日不落雪就過去。」
那雲麓峰倒是不遠,就在附近,若是趕著些一日也就回來來,葉榆略微思量就應了下來。
待到了第二日,葉榆拎著兒子去孟園賠禮道歉,玹兒也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耷拉著腦袋,乖乖跟在父親身後給孟子玉承認錯誤。孟子玉本就不生氣,反倒是寬慰葉榆莫要放在心上。而此時陸問薇則是帶著四個大丫鬟出發往鄰近的雲麓峰上去了。出門的時候天氣仍舊是陰沉沉的,但未曾落雪,陸問薇裹著厚厚的貂裘外衣,上了馬車。葉榆特意讓天魁跟著一道護送陸問薇往山上去,自從玹兒每日去孟園學習,天青天白兩兄弟就負責守在玹兒身邊了。
待到了山上時候,天空忽然就開始落起雪來,陸問薇從車上下來,抬頭看著簌簌而落的小雪,也知道天氣不好,不能多留太久。
「我進去拜拜就出來,咱們早些下山,這雪下的不大,路上應該也沒有什麼大問題。」陸問薇吩咐後,轉而往寺裡頭去了。
玉玦幾個人跟在後面,為她撐著傘,此時寺中人不多,偶有幾個也是附近溫泉莊子裡來的人,基本上也都是權貴,雖然不認識,但若是相逢打個照面,也都是互相略微頷首見過。陸問薇添了香油錢後,在大殿上拜了幾拜,外頭天陰沉的越發厲害了,分明還是大中午,卻黑的有些瞧不清東西。
拜完佛後,陸問薇這才起身,聽著穿山風呼嘯聲,心下有些發慌。也不知道葉榆跟玹兒倆人有沒有從孟園回來,孟子玉會不會嫌玹兒淘氣,不肯再教他?她心裡頭亂七八糟想著,眉頭輕蹙,攏上一抹淡愁。外頭風很大,吹得人有些睜不開眼睛,陸問薇攏了攏外面的貂裘披風,伸出手去,接住一片落雪。
看著晶瑩剔透的雪花在手心裡轉眼就不見了,陸問薇輕嘆:「落盡瓊花天不惜……」
雪地上徒留下腳印,陸問薇轉身未曾看到身後的男子卻是看的痴了。
六王爺倒是從九殿下手裡買到了一處溫泉莊子,只是卻是下了血本,花重金拿下的。這讓六王爺覺得九殿下跟葉榆倆人是故意聯合起來同他過不去,心下越想越是懊惱,對葉榆也起了幾分積怨。好在這溫泉莊子住著確實是舒坦,要說有什麼煩心的那就是尋不到可心的身邊人伺候,這麼多年來他被今上冷落,也不敢大動作的折騰,只能尋覓些愛好打發時間。六王爺的愛好沒什麼特殊的,不過就是愛美色罷了。
今日是同人喝酒,喝的微醺了,又嫌園子裡頭悶得慌,便讓下人拉著他隨處轉轉。王府的僕役便帶六王爺來著雲麓峰來散散心,左右附近也沒什麼能去的地方,就只剩下這個雲麓峰還算是清淨。六王爺隨處添置了香火錢後,便從裡頭出來了,好巧不巧的就見到了一美人。
美人容貌生的極好,身段高挑,厚厚的貂裘穿在身上絲毫不見臃腫,反倒是說不出的清貴。六王爺看的入迷,只見那美人一雙眸子很是漂亮,帶著無盡的溫婉從容,就像是撞在了他心口上一樣,撞得他頭腦有些發昏。他目光隨著美人而去,看到她眉宇間的一抹輕愁,更是惹得他心生憐愛。
六王爺回過神來,忙招手對一旁的侍從道:「去瞧瞧那是哪家的,可別跟丟了。」
身旁那侍從大冬天出了層冷汗,心下叫苦不迭,那美人的打扮分明不是未出閣的姑娘了,跟著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