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一片沉寂,陸問薇收拾葉榆的日常行裝,唇緊緊抿著,一言不發。
葉榆想盡了一切辦法去逗弄陸問薇開心,也沒能成功。從始至終陸問薇彷彿就跟那幾件衣裳對上了一樣,目不轉睛。
「真的不在多看我幾眼?」葉榆半開玩笑道。
陸問薇手上一頓,皺緊眉頭死死盯著葉榆。原本葉榆只是不想這離別的情緒太難耐,故而想辦法使得氛圍輕鬆一些,不料被陸問薇這般一瞧,反而腦袋一白,什麼都說不出了,只是漸漸收斂了笑意,任由陸問薇看著。
陸問薇忍下了心中的不捨,勉強緩緩舒展了眉頭,看著眼前的男人。他似乎還跟從前一樣,總是帶著些散漫,一副渾然不在意的模樣,卻心裡頭比誰都要重情重義。他也總是帶著幾分孩子氣,每當她拿他沒辦法的時候,他還會一本正經的告訴她,男人只有在自己深愛的女人面前才會帶著稚氣。
道理總是一大堆,卻沒一個正經的,偏生還帶著幾分歪理。在外面溫文爾雅,在家裡頭卻像是個無賴一樣,天大的事也總是笑著告訴她,都過去了。就是這樣一個整天把日子過得像在是插科打諢的人,卻偏生比誰都要有主意,拎清楚的事,就一定會做下去。所以陸問薇勸不得,攔不住。
她伸手撫上葉榆的臉龐,像是要把他刻在心頭一樣,指尖細細摹繪過他的眉眼。
「軍營那地方不比家裡,你要照顧好自己。」陸問薇嘆息道。
葉榆含笑點頭,將她抱在懷裡,再多感受幾刻溫存。
「你要好好的回來,我跟玹兒在家等你。」陸問薇不想再多說什麼,只是死死咬住下唇,許久才哽咽出一句話來。
「嗯。」葉榆鄭重應下,轉而笑著道:「放心吧,這條命是你的,除了你沒人拿的走。自然,為夫的心和身體也是你的,除了夫人,誰也動不得……」他挑了挑眼角,幾分紈袴公子油嘴滑舌的模樣。
陸問薇哭笑不得,拳頭輕砸了他一下,埋怨道:「油腔滑調,聽聞西涼的女子多風情嫵媚,可莫要被迷了魂去,不然我跟玹兒可不准你進家門了。」葉榆不想她因離別太難過,她也不在悲慼,只是半嗔半嬌的警告著。
葉榆捉了妻子的粉拳在懷裡,嘆氣道:「是,夫人。不過在那之前,是不是也得先犒勞一下即將出征的戰士呢……」
「這是去哪?」陸問薇輕呼一聲,問道。
「嗯,溫泉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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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三十六年春,西征大軍出發。
陸問薇親自為葉榆束髮,輕聲道:「家裡頭一切都有我,你就放心吧,若是戰事不吃緊,一定要多寫信來。萬事當以己身為重,不敢再跟從前似得,凡事走險。若是身體有什麼不舒服的,跟五皇子隨行的有太醫,你也不要怕麻煩,總之要多注意才是……」她在哪絮絮叨叨,後來自己也記不清說了些什麼。
總覺得有好多事情要叮囑,可反反覆覆還是那些話,說道最後陸問薇自己都有些崩潰了,難為葉榆能一直含笑聽著。
葉榆點頭道:「好,我都好好記著,分毫不忘。等我回來……」他把話說了一半,就覺得如今這個節骨眼上,說什麼都像是在給自己立死亡旗幟一樣,太不吉利了。
不多時玹兒也被帶了進來,還帶著幾分睡意茫然的給父母親見了禮,看著葉榆一副要出門的模樣,歪著小腦袋有些疑惑道:「阿耶要去哪?」
葉榆將玹兒抱了起來,放在臂彎,高聲呵道:「好玹兒,阿耶要出去一段時間,你在家一定要聽你母親的話,不可以在淘氣了知道麼?」
玹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玹兒知道,阿耶要什麼時候回來?」
葉榆一頓,摸了摸他的腦袋,道:「不會很久的,阿耶捨不得玹兒。等阿耶回來了,給玹兒帶一匹小馬駒好不好?」
玹兒一聽,瞬間睏意全無,大聲道:「好!那阿耶你要快些回來。」
葉榆聽點頭,看著懷裡不安分的兒子,心下也是十分不捨。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也不知下次回來的時候玹兒會不會已經像庭院中的小樹苗一樣,長的很高了。
※
送君千里終一別,陸問薇送葉榆出門,看著外面隨行的葉家的一小隊侍衛已經整裝待發,離別時刻終於還是到了。
陸問薇從一旁的侍從書中取出輕裘披風親自為葉榆繫上,早春的清晨還帶著一些涼意,陸問薇指尖有些發白,為葉榆系衣帶的手有幾分輕顫。週遭像是被凝固了一般,陸問薇眼前竟然只能看到葉榆光潔下巴漂亮的弧度和脖頸上披風的衣袋。
「問薇。」葉榆的聲音輕柔的像是風,飄入了陸問薇耳中,她愕然抬頭。
葉榆伸手將她用力摟在懷裡,吻上她雙唇。一改溫柔,帶著幾分肆意和強硬,竟是讓陸問薇有些失神。直到聽到天魁幾人的起鬨高喝,陸問薇方才回過神來,臉上紅的似要滴血一樣。
雖說如今民風開放,但夫妻之間在外面至多拉手相行,已經很是親密了。像葉榆方才這樣,陸問薇連想都不敢想,原本的幾分離愁,全數化成了一腔羞態,忍不住退後兩步掩唇驚呼。
葉榆聽著四下里起鬨的聲音,也不由得笑出聲來。
「等我回來。」葉榆言罷轉身上馬,抬手為別,深深看了眼陸問薇這才往皇城中而去。
※
建元三十六年,西征大軍直抵西秦與華邊界。四月初,西征大軍與西秦與雁門關交戰,首戰告捷。西征大軍去往三月餘,大大小小戰役約莫幾十次,大軍一路西去,一鼓作氣拿下了兩座城池,士氣激昂。
華興帝接到戰報後,再也不似原來那樣皺眉不展,連帶著是精神都好了許多。言詞間皆是對五皇子的褒獎之意,這讓不少人都起了幾分思量,就目前來看,華興帝對這個兒子似乎是越發滿意了。
陸問薇看著手中的千里之外寄過來的信,眉梢喜色不掩。因戰事不休,在加上往來距離十分遠,這一封信送過來,將近需要一個月了。她拆開來看,裡面字跡比當初葉榆在家時候還要潦草,狂放的幾乎要飛出信紙一樣。開頭還能裝模作樣,文縐縐來上一句,問薇吾妻,見信如晤。後面則乾脆直接大白話到底,似乎想到哪就寫到哪一樣,文辭散亂,竟是寫了厚厚十幾張。
陸問薇如捧至寶,逐字逐句細讀。
葉榆先是說了雁門一帶的人情風貌,隨即寥寥數筆代過雁門的戰事,之後大力描述了當地的釀皮子和羊肉墊卷子。他整整用了將近三大頁紙寫了釀皮子的口感,竟是把一份普通的釀皮描繪成了百年難覓的美食。待意猶未盡的說完了釀皮後,這才說起老三葉賀來。他剛剛到雁門一帶的時候就去打聽出了葉賀,沒想到如今這小子就是比原來長高了整整一頭,跟以前那小公子的胡鬧模樣截然不同了。
葉榆又用了三頁紙問候了家中的情況,他初到雁城的時候,有一次上街看到一個蹲在路邊玩的小孩,身形像極了玹兒。當時他就遠遠瞧著那小孩在路邊玩耍,這一看就看了大半天,後來還是有部下找來,他才離開。到了最後面,葉榆寫的東西已然讓陸問薇有些哭笑不得,大段大段的全數白話著對陸問薇的思念。
到了結尾,更是瀟瀟灑灑的寫著:問薇,真的好想你,麼麼!在家萬事不要委屈了自己和玹兒,等我回來,愛你的夫君大人……
順帶一個酷似人臉的不明符號,總之陸問薇看不懂,但差不多能夠明白那個意思就是了。
面對這種水準的書信,陸問薇實在提不起嚴肅的神態去回信了,於是落筆間也儘是輕鬆的口氣。她先是說了家中一切安好,玹兒如今跟著孟學士讀書,功課也越發好了,聽話懂事。自從玹兒知道父親是去做將軍了,十分歡喜,走路都挺直了小胸脯,在孟珺兒面前好一番自豪炫耀。
玹兒整日裡說著想要當將軍,但聽孟珺兒說若是想做將軍就一定要會讀書,懂兵法。如今玹兒十分熱衷於認真學習,一心想要成為像父親一樣的將軍,上陣殺敵,守衛疆土。
寫到這,陸問薇恍然,可千萬不能讓玹兒看見葉榆流水賬一樣的書信,不然不知道會不會覺得夢想十分破滅。
待寫完後,陸問薇總覺得葉榆描述的釀皮不錯,就提筆寫道:家中新雇了個廚子,特別擅長做牡丹魚,味道甚好。為應和葉榆,陸問薇絞盡腦汁努力寫了兩頁,這牡丹魚是如何如何好吃。
後來待一個月後,葉榆在邊關收到信時,正捧著青花大口碗吃釀皮子,看見陸問薇描述牡丹魚,簡直要熱淚盈眶。再看看自己手上吃到要吐的釀皮,一咬牙,把碗擱下,找五皇子蹭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