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之後是西秦的邊界安固郡,拿下這幾座城池,西秦算是被驅出隴西一帶。戰事越演越烈,兩邊都有些打紅了眼的趨勢,五皇子接連幾日召集眾將領,商討如何能攻去這固若金湯的安固郡。
如今天氣正是到了最炎熱的時候,到了正午時分地表上燙的像是把人都能蒸熟了一樣,便是坐著不動汗水也順著下巴往下是淌。軍營裡的漢子一個個都赤著膀子,坐在樹蔭下企圖能涼快上一些。越往西去,水資源就越是缺乏,到了這一帶,幾乎寸水寸金,每天能用的水量也就比從往大大減少了許多。
好在軍資的支撐還是足夠的,倒是沒有出現把人活活渴死的情況,只是暑氣太重,有些倒下的人就真的不一定還能再站得起來了。軍營裡不比外面好上多少,同樣的悶熱難當,汗水順著額頭冒出,沿著下顎流入脖子裡,葉榆整個人都像是從水裡面撈出來的一樣,濕漉漉的。汗水流到了眼睛裡,使得視線有些模糊一片,他渾不在意地抬手抹了把臉,這才抬頭對五皇子道:「殿下以為如何?」
五皇子看了眼葉榆,自率兵西征以來,至今也有小半年。葉榆原本十分白皙的膚色被曬得黝黑了許多,沒了從前那浮媚豔色,多了幾分結實的感覺。這倒是有些令五皇子驚訝,印象中葉榆雖然不是多麼紈袴嬌貴的性子,但平日裡也都是文氣溫和的模樣。葉榆從沒有離開過上京,就算性情在如何豁達,也抵不住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公子哥。
可這一路行軍,經歷這麼多場戰事,五皇子都沒見葉榆有過萎靡沮喪,反而跟將士同吃同住,不過時便能打成一片,任是多可艱苦的條件,也愣是一聲沒吭給撐了下來。就連幾位老將都打心裡十分看得上葉榆,原本還生出的幾分牴觸心思也在這幾個月消磨殆盡了。
葉榆赤著上身,結實的脊背上面帶著大小不一的傷痕,有的已經成了淡淡的白線,那是過了許多日子漸漸癒合而成,有的還有些泛紅,新傷添舊傷,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葉榆年輕沒有經驗沒有閱歷,偏偏還被聖上厚愛,推到了副將的位子。若是當初華興帝沒有這麼抬舉他,他倒也不必這麼拚命了。
營中那麼多老將領,個個都是用戰功壘出來的地位,他們能敬五皇子幾分,畢竟人家是皇子之尊。可又憑什麼敬他?葉榆從一開始就知道,在軍營裡頭想要能服人,動嘴皮子耍小手段是沒用的。想服人,就得真刀真槍的來。他不喊苦不喊累,人家吃什麼他就跟著吃什麼,人家睡哪他就跟著睡哪,時間久了最初的成見也就漸漸放下了。不然單單以他那副紈袴公子哥的模樣,說話能管事就見鬼了。
之後葉榆才逐漸開始整軍帶兵,於這方面他倒是有那麼一大套理論知識。想問冷兵器時代如何帶兵?當年x主席是怎麼領導革|命的?如今軍中多數有那麼一種情況,資歷老的將領如何用人?培植親信,只用自己人,分割勢力。甚至於將領與將領之間的內戰齟齬嚴重。
葉榆跟五皇子一合計,殺雞儆猴,先把邊關軍給鎮住,再來處理外部的事情。這之間來來回回倒騰了將近幾個月,才算是把這群野狼一樣的邊關軍給收拾服帖,待上下一心之後,再領軍帶兵都要簡單容易多了。
葉榆時不時就會拉是軍師過去說話,理論一搬把軍師忽悠的兩眼放光,之後倆人再一起推敲哪些可用,哪些該棄之。幾次單獨率軍小戰之後,葉榆也開始漸漸摸索出門道來,積累了領兵經驗,帶兵也越發純熟了。
軍師姓姜,名叫姜曼曼。
葉榆終於找到一個起名起的更加業餘的人了,覺得十分親切。姜曼曼一臉嚴肅的警告葉榆,他的名字是有深意的,不可以笑。葉榆也肅嚴起敬,問他究竟是什麼深意。姜曼曼拖著長長的強調,吟誦道: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葉榆差點把肩頭的新添的傷口都笑裂了。總之姜曼曼就是姜曼曼,而不是叫姜修遠之類的。
姜曼曼是個十分講究的人,他一直覺得這軍營裡頭的漢子都太糙了,他受不了光著膀子還摳著腳噴黃段子的大老粗,這讓姜曼曼在這軍營中一直覺得很孤獨。直到葉榆他們過來的時候,姜曼曼的心中才燃起了幾分希望。
葉榆容顏長得相當漂亮,十分符合姜曼曼的審美觀,說起話來慢條斯理,風度翩翩更是讓姜曼曼驚喜不已。長得漂亮,脾氣又好,頗有君子之風,這讓姜曼曼放下了經常抬得高高的下巴,主動給葉榆遞去了橄欖枝。數月後,當姜曼曼看到葉榆光著膀子摳著腳,坐在一群大老粗中間,一張漂亮的臉笑的像抽風一樣的時候,他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姜曼曼仍舊是孤獨而高冷,而且十分不屑於搭理葉榆了。
葉榆搞不懂一向對他耐心又友好的軍師為什麼忽然高冷起來了,他去問那幫軍師眼中的糙漢。他們噴著大嗓門說:「軍師大人哩,是個讀書人。咱們哩,是個粗人。那,那個……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就是咱們跟他不是一條道上的……」
「道不同不相為謀。」葉榆提醒著他。
「對,就是這個理!」眾人應和道。
葉榆覺得有道理,畢竟他在家裡也常常因為文化水平不太高偶爾被自家夫人不著痕跡的嫌棄一下。雖然軍師很高冷,但葉榆也沒有同他生疏,仍舊是常常找他說話,漸漸地用兵法理論將姜曼曼高冷的心給融化了。
正如此時軍營中,姜曼曼在葉榆說的口乾舌燥的時候,還能貼心的親自倒了杯涼茶遞過來,讓葉榆十分感動。
「葉將軍說的有理,這安固城十分難攻下,主要是因為兩側還有天夏和武始兩座城在一旁,三城互為犄角,易守難攻。若是想要取這三城,就必須要隔斷之後,逐個擊破,不然恐怕這一僵持,不知要僵持多久。若是磨了我軍士氣,只怕不妙。」姜曼曼開口應道。
葉榆忽然腦中靈光一閃,隨即想到些什麼。一雙桃花眼燦若星辰,薄唇輕揚,笑著拉過姜曼曼,道:「軍師且聽聽葉某之言,行也不行?」
姜曼曼側耳細聽,初始眉頭微鎖,隨即眼中光彩大盛,擊掌喝道:「妙,妙!這個主意好。」
五皇子也在一旁聽著,多日來的鬱結漸開,抬手拍了拍葉榆肩頭,道:「好,便依計行事,若是能順利連奪三城,這首功歸你。」
建元三十六年夏,西征大軍連取安固、天夏、武始三城,未曾耗費多少兵力,就拿下了固若金湯的安固城。戰報傳入上京,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華興帝大喜,接連讚了三日,眉梢儘是喜色不掩。
※※※
上京,葉府。
屋中四下里皆是冰塊,散發著絲絲涼意,桌椅處俱是鋪著青竹玉席,坐上涼爽清透,不覺分毫燥熱。南海黃梨木打磨的八仙桌上,擺著各式點心,中間是井水冰過的瓜果,甚是清甜可口。
九皇妃四下打量了一番,道:「葉府很漂亮。」
陸問薇習慣了九皇妃說話的方式,永遠都是簡短直白。「九皇妃難得出來一趟,怎麼也不提前使人來說一聲。」
九皇妃捧著茶盞小抿了口茶,道:「許久不見你,閒著無事便來轉轉,玹兒不在?」
陸問薇回道:「玹兒跟著孟學士讀書,都是晚上才回來。」
九皇妃點頭道:「聽殿下說孟學士學識很好,玹兒聰慧,過些年若是能跟詠樂做個伴讀就好了。」
伴讀之事,陸問薇從前也聽葉榆說過,她倒是沒意見,畢竟九皇子無論是眼下還是今後,都不會是把自己走上絕路的人。玹兒如果要做伴讀,詠樂的伴讀則是最好的選擇。
「若是九殿下與皇妃不嫌玹兒淘氣,那自然是好的。」陸問薇淺笑著應下。
九皇妃頷首道:「我也算是看著玹兒長大的,自家孩子哪裡有嫌不嫌之說。況且虎父無犬子,葉將軍的兒子自是出色。」
陸問薇眼底神色微動,她抿唇含笑,只是不語。
九皇妃見狀道:「是殿下聽來的,你們夫婦情深,殿下使我特意來同你說說。如今邊關戰事吃緊,恐怕書信不易相送。」宮裡頭的戰況消息自然要更加便捷一些,九皇子若是聽聞了邊關戰事,就會同九皇妃說。九皇妃與陸問薇交情不錯,自然也明白她心裡頭的掛念邊關的丈夫,怕是最想要聽到那邊的事,哪怕一星半點也好。
「葉將軍是將才,此次三城能順利奪下,多虧了葉將軍。」九皇子也不禁稱奇,在她印象中葉大人雖然是武官,但卻多有一些文官氣質,不曾想於用兵上竟是詭道層出。
「安固城為中,天夏居左,武始城居右。華軍叫陣安固城,在城下堆火,擺出了燒城的架勢。隨即使人冒充安固城軍下屬,去天夏城請求支援,用偽造的求援書將天夏城的兵力騙出城中。天夏城軍看到安固城日日城火連綿,便調兵援救。待調虎離山之後,華軍直取了天夏城。之後又使人混入安固城中,以焰火為號,故技重施騙出了武始城軍,再一口氣奪下武始城。」九皇妃雖然只是寥寥數語,卻讓陸問薇聽得入神。
陸問薇好似聽書一般,卻一顆心都撲在了上頭,其中凶險恐怕唯有葉榆他們那些邊軍才知曉了。
只聽得九皇妃又道:「兩城破,安固城就再也不向從前一樣固若金湯了。如此一來軍中士氣大作,待休養一段時日,西征軍應是能再取戰績。」
陸問薇素手掩胸口,半晌才平靜下來,長長嘆口氣道:「九皇妃,我能求什麼呢?只要他平安無事就好……」
九皇妃略微動容,伸手覆在陸問薇手背上,輕輕握了握:「別擔心,葉將軍吉人天相。」
陸問薇抿唇含笑,起身一禮:「謝九皇妃能多次來告訴我這些消息,問薇心下甚是感激。」如今這大熱天,九皇妃怕是剛剛聽聞後就從宮中出來告訴她了,這份情誼,倒是叫陸問薇心下感動。
九皇妃略微搖頭,扶她起來:「何必言謝,我本就不耐跟宮裡的那些人談笑,能出來同你說會兒話,是件好事。」
陸問薇看著外面被烈日曬得打著捲兒的柳葉,思緒恍然。只盼著戰事了,葉榆能平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