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軍攻下了安固城之後便開始暫且停歇養兵,天氣酷熱,不少傷員的傷口無法癒合,難免會生出腐肉,更有甚者,滋生蚊蠅。安固城後臨近水源,城中多資源,正適合修生養息一段時日,五皇子便下令在城中駐紮暫息。
姜曼曼挑簾進來的時候,葉榆整個人像從水裡頭撈出來的一樣,頭髮上都滴著水,見軍師進來,他啞著嗓子招呼道:「軍師來了?坐。」
身後的軍醫擱下手中銀亮的片刀,葉榆肩頭的腐肉已除,軍醫這才重新為他上藥包紮。葉榆鬆了口氣,方才咬的下頜骨有些痠疼。他朝軍醫頷首道:「勞煩了。」
軍醫忙回道:「葉將軍客氣,若是無事,屬下先告退了。」
待軍醫走了後,葉榆這才轉過頭去,瞧著一旁的軍師姜曼曼。如今天氣燥熱,眾人難免就坦胸赤膊,而姜曼曼的衣裳,無論何時都是一絲不苟的周正,便是連衣襟都不會偏斜半分。
姜曼曼略微皺眉道:「去洗洗,一身的汗。」
葉榆輕笑出聲,仍舊是啞著嗓子道:「軍師大人,我離您遠些總行了吧。」說著當真隔了一丈遠,他倒是不會惱姜曼曼,這麼久以來的相處他也明白姜曼曼就這麼個脾氣。
姜曼曼看著葉榆晃晃蕩蕩的站的老遠,眉頭皺的更緊了,招手道:「葉將軍,這是剛剛從外面進來時,司信部托我順帶捎來的書信,應是你的家書……」
話還沒說完,姜曼曼只覺得面前像是刮過一陣風,方才還站的老遠的葉榆,瞬間到了他的面前,一把奪走了那厚厚一沓子信。
「不早說!」葉榆瞪了姜曼曼一眼,轉而尋了椅子坐下,換上了一副笑的痴痴的臉對著書信。
姜曼曼見不得葉榆笑出一副傻樣來,別過臉去,一副傷了眼的模樣。
葉榆見狀,壓下手中的書信,笑著對姜曼曼道:「軍師還沒有成家,自然不知道我們這些家中有妻兒的人期盼家書的心情……」
姜曼曼感覺受到了成噸的傷害,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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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接連下了三場雨,溫度比前些天裡要降下不少,院子裡的花瓣也都被昨夜的雨水打落,零星落了一草地。
玉蟬領著幾個小丫鬟在外頭收拾花園,玉玦打外頭進屋裡來,手中捧著泡好的茶,俯身奉上。
屋子裡坐著的是一個中年男子,人長得倒是富態,一雙細長眼看著很是精明。看到對面的陸問薇時,面上倒是十分恭敬。
「在南邊住著怎麼樣,可還習慣?」陸問薇示意玉玦奉茶,含笑問道。
這中年男子,是葉家的管事名叫葉放,也是陸問薇一手提拔上來的。後來陸問薇轉了資產,往江浙一帶做東洋的進出口,便把他派了過去。葉放原本走的時候,還真是對上京有幾分捨不得,後來等出去了才發覺,這天大地大,出了這重重樓宇的上京城,外面的世界才是輕鬆精彩。如今再回到這上京,反倒是有幾分閒悶之感了。
葉放也不如何拘謹,笑著跟陸問薇說了那邊的風土人情,他原本就很是能說會道,講的十分生動有趣,就連屋子裡的一群丫鬟們都聽得入了神。後來葉放又開始講他隨著商隊出海的事情,當講到遭遇海難大風之時,屋中丫鬟們紛紛忍不住掩唇輕呼。
陸問薇也認真聽著,不禁皺緊了眉頭,道:「沒想到竟是這般險境。」
葉放笑著道:「夫人,富貴險中求嘛。咱福大命大,不虛這點。不過倒是遇上一件奇事。」
陸問薇問道:「奇事?」
「後來遇上海風捲壞了船隻之後,我等都以為就此要葬身海上了,誰料這時正巧碰上後面來了一個船隊。可謂絕處逢生,我們被那隻船隊救了下來。後來在言談中知道,他們也是一戶做洋鋪子生意的。那家船隊的大當家的是江南三代行商的門戶,這次出海身邊帶著一美妾,待聽聞我們說是上京葉家後,那美婦人雙目微紅,竟是托我給您捎句話。」
陸問薇一怔,有些摸不著頭腦,她雖然幼時在江南一帶住過,可卻不曾認識什麼商戶的妾室,為何會給她托話?
葉放招手,身旁有一小廝從後頭拿來一個十寸見方的錦盒。這盒子工藝製造的十分精美,上面的花紋都是原先沒有見過的。最上面封著的則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玻璃。陸問薇倒是知道,這盒子應是海外的工藝。打開來看,裡面竟是一套十分純粹透明的玻璃杯。玻璃易碎,所以能運過來多數需要很大的成本,往來也是麻煩,能這樣千里迢迢運回完整的一套玻璃杯,倒真是有心了。
「夫人,她托我給您送了份薄禮,她說給您叩頭問聲好,多謝您當年的恩情。」葉放心下也是驚訝,沒想到竟是這麼巧,千里之外遇上的竟然還是個葉家舊識。
陸問薇想了一圈,仍是沒想到能是誰,便問道:「她可有說叫什麼?」
葉放回道:「她說姓岑,單名一個菡字。」
陸問薇一怔,待再看向那套精緻的玻璃杯時,也不禁心下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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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關一帶只有到了晚上,才能讓感到涼快一些,可以喘口氣。到了這時候,也就是眾人坐在一起,胡吹亂侃的時間。
唐虎是軍營的老大哥,原來在江南做駐軍,後來就被調往西征軍裡了。他赤著膀子,大喇喇往中間垛上一坐,跟一圈人胡咧咧起來。他那張嘴說起話來極順溜,能把人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又因為在江南一帶住過,便扯些那邊的事給眾人聽。
「虎哥,都說那秦淮河上都是長得齊整的美人,你有沒有去過?」其中一人操著一口大嗓門問道。
唐虎嘴裡頭叼著一根垛上的草秸,嗤笑道:「去過,怎麼沒去過!嘖嘖……秦淮那是名不虛傳,你小子若是過去了,保準眼珠子都得掉裡頭!」
鄭牛大半輩子就在北邊混過,都聽聞南邊姑娘水靈,也不知道是怎麼個水靈法,便開口問道:「虎哥,那你給俺們說說,是怎麼個好法?」
唐虎一聽來了勁,說話不都帶打磕的,滔滔不絕把那秦淮景緻描繪的活色生香,聽得一群人都淌著哈喇子。
鄭牛擦了擦嘴角,嚥了口水道:「那你說這北邊的姑娘,跟南邊究竟有啥不一樣哩?能比城南的姐兒還好看?」城南是個窯子,自打西征軍來了之後,便直接據為已用了。
唐虎一臉嫌棄的看著鄭牛,伸出腳丫子輕踹了他一腳道:「沒出息,等咱們戰事了了,兄弟幾個跟我去江南放放風,也見識見識什麼叫美人。就城南的窯子,那都是什麼貨色,能跟秦淮的姑娘比?得了,一個腳趾頭都比不上。」
鄭牛瞅了瞅自己的腳趾頭,黑黝黝的,又粗又醜,還帶著股子味。他再度嚥了嚥口水,道:「虎哥,要是城南的姐兒算是腳趾頭,秦淮的姑娘得美成啥樣啊?」
唐虎摸了摸鼻子,抓耳撓腮的想著怎麼才能生動的給這群沒啥見識的兄弟形象的表述一下什麼是真正的美人,忽然他一拍大腿興奮道:「想到了!比葉將軍還要貌美,可想而知了吧?」
唐虎為自己找到這麼貼切的形容而一臉得意,殊不知所有人都緊閉了嘴巴,一臉的惶恐。唯有鄭牛太投入,一臉驚訝道:「這他|媽,得美成什麼模樣……」
「葉,葉將軍……」其中有人顫顫巍巍的喚了聲。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葉榆正樂呵呵的站在他們身後。
葉榆剛剛洗完澡出來,上身赤著,肩上隨意披了件雅白的單袍,墨髮如潑,髮梢上滴答著水珠,有幾縷濕噠噠的黏在身前。這半年多的軍伍生涯,讓他身體也磨礪的壯碩了許多,便是這樣赤身只覺身量欣長結實,卻絲毫不見單薄瘦弱。雖然皮膚不似從前蒼白但跟其他人一比,仍舊可以算得上是白皙似玉了。放眼軍營,也就常年裹得嚴實的軍師能有的一拼。
他懶懶靠在唐虎身後的樹下,雙手環於身前,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看著他們。
看的眾人一個哆嗦,打心底裡生出一股冷意。待眾人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的時候,葉榆冷哼一聲,轉身離去了。
許久唐虎才鬆了口氣,腳上一軟,拍了拍胸口,道:「你們這幫人可真夠意思,葉將軍來了也不知道吱一聲!」
鄭牛撓了撓頭道:「葉將軍會不會生氣了?」
眾人紛紛咳了幾聲,寬慰道:「放,放心吧……葉將軍好脾氣……不會生氣的。」
直到第二天眾人在校場被罰的累成狗的時候,才為自己說過的話感到深深的後悔……
鄭牛一邊拖著沙袋沿著校場跑,一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待終於跑完圈後,才撐著膝蓋對鄭虎幾個人道:「難,難怪以前俺娘給俺說……說,長得越好看的人,心腸越狠毒……那,那個詞叫啥來著?」
「蛇蠍美人。」
鄭牛大為感動:「對!就是這個詞!」待他轉過頭準備感謝這個有文化的袍澤時,正對上葉榆那張豔若桃李,冷如蛇蠍的臉。
「葉將軍……」
「嗯?」
「俺錯了……」
「校場五十圈,跑不完,今晚沒飯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