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沒有想到葉榆能來的如此快的人還有五皇子魏珩。
在魏珩距京不足千里之時,就收到了宮中的傳來的密函。心下既哀又怒,只得在千里外的衡水城中暫留了些時日。宮中以未來的新帝,二皇子魏禹的名義送來的急信一封接著一封,盡數都是催促他趕快歸京為先帝戴孝。
若是魏珩不快些回去,只怕要被扣上不孝的帽子,若是他眼下回去,怕是再難從上京出去了。至於是死是活,也難講。
待在衡水城滯留第十三日的時候,葉榆率領大軍於魏珩匯合。那日魏珩的親隨聽到有轟鳴的馬蹄聲,心下大驚,只怕是二皇子魏禹的人,就連魏珩神色也十分凝重。難道天意如此,要在此處亡他?
待親隨出去一看,只見數萬大軍前,為首將領身披玄色戰袍,攜夾著春寒料峭,略微蒼白的面容仍舊綺麗。他策馬疾馳而來,應和著大軍震人心魄的馬蹄聲,帶著凜然的殺伐之意。魏珩遠遠看著他,清晨初升的微光映在玄色的鎧甲上,彷彿是鍍了一層光暈,於光暈之中葉榆眉目如畫,卻為他帶來了絕處逢生的驚喜。身後的親隨爆發出興奮的高喝,帶著毫不掩飾的激動之情。
葉榆勒馬於魏珩面前,一禮道:「卑職擅自調軍前來,甘願領罰。」
魏珩兩步上前,一把將葉榆扶起來,神色動容,以至於連指尖都有些微微顫抖:「唯爾,可助我成就大業!」
葉榆不分晝夜趕來,整個人都彷彿如弦上箭,帶著勢不可擋的鋒芒。有魏珩之言,他微微眯起眸子,高聲道:「誓死追隨殿下!」
身後數十萬大軍齊聲高喝!
「誓死追隨殿下!」
「誓死追隨殿下!」
……
葉榆終於明白那種想要君臨天下的心情了,正如這數萬軍士齊聲高喝的剎那,震耳欲聾之音,似乎有種讓人甘心就此拋頭顱灑熱血的衝動。
只是葉榆不能拋頭顱,也不想灑熱血。他很惜命,因為這條命不僅僅屬於他,還屬於他的愛人。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離勝利只差一步,他要好好照顧好自己才對。不然怎麼回去跟問薇交代?
想明白這一點之後,熬了幾宿沒睡的葉榆直接放心的睡了個昏天黑地。
反正魏珩不會不管他,也不會把他扔到衡水城裡。葉榆掐指算了算從衡水城到上京還有五六日的功夫,剛好夠養養神的。
等葉榆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在馬車裡,馬車行的很快,車廂顛簸的他有種散了架的感覺。頭有些昏昏沉沉,胃裡滿是尖銳的疼,像是被片刀絞在了一起。這讓他忍不住悶哼出聲,眼神微掃,看到一邊的宋軍醫。
「年輕是好啊,真經得住折騰。」宋老頭頭髮花白,一雙眼睛極為細長,笑的時候就勾勾唇角,給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陰森感。
葉榆掩唇咳嗽幾聲,緩了口氣,啞著嗓子道:「又勞煩您了。」
宋老頭聞言冷哼幾聲,不在說話。
葉榆有些奇怪,撐著坐起身來,藉著不怎麼明亮的燭火,翻找出杯子來倒了杯冷茶,自顧自壓了幾口,道:「今個兒是怎麼了?心情不好?還是誰招惹您了?」往日但凡醒過來身邊坐著的是宋老頭,葉榆就少不得要被罵個狗血噴頭。
今日這樣安靜,他還真有點不習慣。
宋老頭悶聲不語,半晌才陰森森瞧了他一眼:「老朽只罵還有希望活下去的人。」
葉榆手上一頓,打了個寒顫,冷茶落到胃裡激的絞痛更為清晰,他有些訕訕笑著道:「別介,您幹嘛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宋老頭不說話,手邊上有個小爐子正咕嚕嚕的不知道再煮什麼東西,他猶如老樹根一樣皺巴巴的手裡拎著個破爛芭蕉小扇,盯著爐底下的火出神。
葉榆將一旁的輕裘披風往身上攏了攏,掩唇輕咳幾聲:「馬上就要到上京了,這一走就是三四年,時間過得可真快。」
「我走的時候玹兒還只有三歲,如今也該長那麼高了吧……」葉榆想著,伸手比量了一下,兀自彎唇一笑,桃花眼宛如月牙。
宋老頭神色緩和了一些,開口問道:「上京若是亂起來,你家人怎麼辦?」
葉榆見宋軍醫肯搭理他,心下鬆快了些,回道:「沒關係,問薇已經帶著玹兒去江南了,等上京平定了,我就去接他們母子倆回來。」
宋老頭看了眼葉榆,搖晃的燭火將他的臉照映的忽明忽暗,葉榆垂下的睫毛輕顫,神色愈發溫柔。誰能想到他能是在酒泉之戰,殺的全身血紅,令敵軍聞風喪膽的修羅。
葉榆從一旁的包袱中摸出一塊玄色的牌位,上面燙金的字刻著陳仲彥的名字。他用袖口仔細將上面的微塵拂去,輕嘆道:「陳大哥,再等等啊。咱們馬上就能回家了……」
曾經那個魁梧心細的男人,如今成了一方小小的木牌,多少男兒成了河邊骨,又是誰盼君歸家的夢裡人?
※※※※※
五日後,兵臨城下。
二皇子沒有等來兩江總督鐘望的援軍,反而等來了當年西征的龍虎之師。
西征軍跟上京養尊處優的老爺兵不一樣,他們個個都是從戰場上浴血拚殺出來的,周身戾氣勢不可擋。當年的西征軍奉命征戰邊疆,一路奪下無數城池,在他們披血奮戰之際,反而被二皇子這樣於京城養尊處優的人鑽了空子,篡取皇位,將士們心下也大為不服。
每個人都含著一口血氣,幾欲噴薄而出。
這樣殺氣騰騰的大軍還不等抵達城門下,就讓二皇子嚇得驚慌失措,忙喝令關閉了城門。一時間城中百姓亂作一團,昔日的繁華不在,人人自危。
上京城池,固若金湯,二皇子魏禹決心將一個拖字訣奉行到底。只要能拖到兩江總督率兵前來,他就不信魏珩真的能一舉端了上京。
葉榆看了眼死死緊閉著的城門,心下微沉。如今除了強攻,別無他法。
魏珩也不再猶豫,當機立斷,於夜幕時分開始強行攻城。
這一場攻城之戰,就是再用血肉去堆積。葉榆率騎射軍於前沿,接連戰了整整兩日沒有停歇。
戰火帶著燎原之勢,城下已經是堆積如山的屍體,沒有來得及收殮。曾經他們在西秦征伐外敵,如今卻是要對自己疆土上的同袍兵戈相向。
葉榆策馬前來,熬了兩天兩夜,雙目已然赤紅一片。
「殿下,至多再有一日,城門可破。」
魏珩的眼睛裡也佈滿了血絲,他點頭道:「葉榆,撐著點。一口氣拿下來,攻進上京咱們這麼多年的心血才算沒有白費!」
葉榆用繃帶將烏木弓緊緊捆在左腕上,啞著嗓子喝道:「全軍聽令,集中火力,天黑之前拿下上京!」
眾軍士高聲齊呵,所有人都拼盡了最後的力氣,準備一鼓作氣攻進上京。
正待最後關頭裡,只見城門上迎面被帶上去一行人。
被眾多護衛護在中間的是六王爺,他衣著依舊華貴,瞧著並沒有狼狽之態,但臉上神色卻是帶了幾分緊張,眉頭擰成一團,對下面呵斥道:「爾等叛軍!先皇屍骨未寒,竟然起兵造反!你,你們大逆不道!」
六王爺的聲音在戰火中顯得十分沒有氣勢,城下殺紅了眼的將士忍不住哄然嗤笑。
六王爺漲紅了臉,抬手道:「把人都帶上來!」
後面人接到命令,帶來一行人上前。征戰在前沿的葉榆一眼就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六王爺看到葉榆臉色微變,心下有了幾分底氣,高聲道:「還不束手就擒,新皇有命若是爾等繳兵投降,可寬宏處理!否則,這些人的性命就在你們一念之間了……」
魏珩也看到了城門上的情況,臉色陰沉的像是要滴出水來一樣。
上面男女老少皆有,都是他們這些將領的妻兒老小,五皇妃早在兩年前就搬出了王府,有娘家護持,自然沒有被推上來,可其餘的三個都是魏珩的妾室。還有葉榆的父母,甚至於還有他禁足在小院的妾室孟青瑤,茱萸都在城樓之上。
這種手段卑鄙,但卻實用,就算不能退兵也能拖上一拖。
葉榆挽弓兩日手腕幾乎脫臼,此時被城門上六王爺的面孔一激,血氣湧上來,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耳畔轟鳴半晌,許久才聽到親隨呼喊他的聲音。葉榆壓下胸口翻騰的腥澀,咬牙道:「殿下如何說?」
那親隨聲音中帶著悲慼:「殿下說,繼續攻城。」
葉榆看了眼城門上的人,不管從前是否有過是非恩怨,可此時他們都是無辜的。為了這場戰爭而犧牲掉性命……
「下令,攻城!」
葉榆嘶啞的聲音傳入城門之上,頓時嗚咽罵聲一片。六王爺臉色發白,呵斥道:「你,你!狼子野心的東西!你不是孝悌無雙?你睜開眼睛看看!這是你的老父母,你忍心讓他們為了你們的大逆不道丟了性命?」
葉榆從一側抽出閃著寒光的烏龍鐵脊箭,挽弓,搭箭,拉弓如滿月,夾雜著凌厲之勢朝六王爺射去。
六王爺猛地後退兩步,跌坐於地,箭勢來的太快,哪怕身前侍衛趕忙用盾擋住,也險些射掉六王爺的腦袋。
六王爺高聲哭喊道:「殺,給本王把這些人都殺了!」
命令剛下,數枚人頭簌簌從城樓上滾下去,刺激的下面軍士個個紅了眼。殺,他們要殺進城中!不能讓袍澤白白流血,不能讓將軍的家人們白白犧牲!
建元三十九年,三月廿七,上京城門破。
魏珩率領眾軍攻入上京,就地斬殺了二皇子魏禹,奪回了皇位。與二皇子在一處的六王爺被葉榆一箭穿心,就地正法。
這一場轟轟烈烈的奪嫡之戰,最終以魏珩的勝利而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