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敢叫日月換新天

  建元三十八年冬,五皇子收到了華興帝親手所書的密函,密函上命他速速歸京。

  這封密函之意,顯而易見。華興帝這兩年龍體欠安,尤其是今年初秋大病一場,猶如山倒。接連多日沒能上朝,就連送過去的奏摺,都堆積起來,未曾批改。朝堂之上有種近似乎詭異的安靜,似乎每個人都壓著一口氣,暗自猜測著。

  葉榆看了眼天邊的陰沉沉的烏雲,便是連這邊關,都像是跟著受到了影響,彷彿是要變天了。

  「是時候回去了。」五皇子的聲音聽不出悲喜,神色中沾染著風霜,但格外堅毅。

  葉榆略微點頭道:「卑職隨殿下一起走。」若是眼下出發,哪怕是快馬加鞭也要將近兩個多月才能抵達上京。到時候的上京,只怕是另一番光景了。

  五皇子看了眼葉榆:「如今正是臘月天,一路苦寒。我帶著輕騎先行,待名明年開春,你在帶人一同回來。」

  明年開春,還能等到明年開春麼?葉榆心下清楚,此次回去,怕是一舉定輸贏的時候了,拖不得。指尖擦過腰側的三尺秋水長劍,葉榆思量半晌,緩緩開口道:「遵殿下之言,殿下一路當心,卑職隨後到。」

  若是按著陸問薇三月前寄來的那封信裡所說,明年開春之際,就是日月換新天的時候了。此時大軍不能動,華興帝還活著,若是動了大軍回去,那是大逆不道。可五皇子又必須趕快回去,宮中還有個二皇子在,這些年,二皇子為了那個位子可謂是沒少費心思。

  這麼多年來,華興帝的心意已經很明確了,五殿下征戰邊疆,平定西北戰亂。戰功赫赫,已是具備了踏上那個位子的資格。可饒是如此,那一天到來之前,其餘幾位有所圖謀的皇子都不會放棄心頭的執念。到時候,就又是一場沾染血腥的爭鬥了。

  天家無父子,無手足。

  ※※※※※※

  平湖港,船隻高高揚起風帆,岸上積雪瑩瑩,天氣滴水成冰。

  幾列馬車停在港口前,馬車是統一的玄色烏木車身,上面裹著厚厚的綢幔,雕琢著精細而古樸的花紋,很是清貴。為首的那輛馬車最為寬大,四匹馬並列而行。

  簾幔被一隻纖細素白的手挑起,先從馬車上下來的是玉蟬。

  玉蟬穿著件石青色月季通袖襖裙,頭髮梳成了圓髻,錯落有致的點著三支釵。一張臉蛋比從前越發圓潤了些,水盈盈的眼睛仍舊是率真之色。時間並沒有如何改變這個小姑娘,哪怕已經嫁為人婦,也活潑如初。

  阿兆將矮腳凳放在馬車下,伸手扶了她一把,隨手在她手心裡塞了樣東西。玉蟬攤開掌心,見是一塊黃澄澄的新姜。

  「你第一回坐船,怕是要有些暈的。把這個帶著,切了片,難受就含著些。」阿兆笑了笑。去年陸問薇做主,將阿兆提了內宅小廝管事,將玉蟬許給他。如今小兩口過得甚是合合滿滿。

  玉蟬應了聲,放到了貼身的錦帶裡,這才再度挑簾往裡頭道:「姑娘慢些,下面可滑了。」

  陸問薇從馬車中下來,身後跟著的是葉玹。風吹起陸問薇肩頭的狐裘雪領,將她的面色吹得有些發白,眉目間仍舊明麗。她手中拉著葉玹的小手,身後儘是葉家的護衛和丫鬟。

  葉玹穿著青碧色杭綢刻絲小襖,外面繫著件大紅的輕裘披風,襯的一張小臉玉雪可愛。葉玹容貌七分肖似陸問薇,可眉眼間卻帶了三分其父的容色。七歲的葉玹臉上還帶著幾分可愛的頰肉未褪,五官粉雕玉琢般,精緻漂亮。

  「母親,我們要去多久?」葉玹把眉頭微微皺起,頗有幾分憂慮之色。

  陸問薇認真想了想道:「大概要三五個月……」

  葉玹眉頭皺的更緊了:「三五月這般久,玹兒的課業怎麼辦?」況且他還捨不得跟珺哥哥分開這麼久。

  陸問薇摸了摸葉玹的髮頂,輕聲道:「沒關係的,玹兒。你舅公病了,他想看看你。等咱們回來的時候,你就能見到你父親了。」

  葉玹一怔,隨即眼中迸出驚喜之色,小臉上滿是歡喜:「真的嗎?母親,父親真的會回來?」

  陸問薇點點頭,握緊了葉玹的小手:「會,他要回來了。」

  「母親,父親不是大將軍嗎?他是不是要帶著千軍萬馬一起回上京?」葉玹聲音裡帶著幾分稚氣,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憧憬之色。

  陸問薇含笑道:「是,你父親是大英雄。他殺退了西秦軍,為華國平定了邊疆。他要回來了,帶著千軍萬馬。」陸問薇在兒子面前不留餘力的稱讚著千里之外的丈夫。

  葉玹只覺得心中澎拜,想到就要能見到父親了,轉眼就忘記了跟小夥伴暫時分別的不快。

  「母親,我這些日子可以跟天青叔叔習武嗎?」

  陸問薇帶著葉玹踏上了南下的船,看著高高揚起的風帆和天邊陰沉的天氣,頷首道:「自然可以,玹兒聰慧,好好習得文武,你父親也會為你驕傲的。」

  待馬車上的東西盡數裝載完之後,天青這才道:「夫人,要不要啟程?」

  陸問薇的衣袖被風拂起,她深深看了眼上京,轉而帶著葉玹往船廂而去。聲音中帶著不可置否的堅定:「啟程。」

  看著船越行越遠,陸問薇真不知道心頭的這顆石頭是放下好,還是懸著好。只希望葉榆已經收到了她的信,希望他們都能安然無事。若是五皇子不能及時回來,上京就是一場攻城之戰,到時候必然不安全。她只得以探望舅舅的名義,將父親和玹兒一同帶去江南。

  這些日子以來,葉府門外監視的人越來越多。她使人查過,最主要的兩撥人就是二皇子和六王爺。六王爺早就站在了二皇子那裡,若是他們逼宮,上京不是個安全之地。作為葉榆的妻兒,被囚|禁起來,成為來日他們守城的籌碼也不是沒有可能。

  陸問薇權衡之後,決定帶著家人先往江南避一避。

  再回來之日,就能夠見到他了。

  ※※※

  「開門!開門!」葉家的大門被拍的砰砰作響。

  開門的是個葉家的守門小廝,他剛剛打開條門縫,門就被從外面大力推開了。

  外面進來的是一隊人馬,所有人腰間都帶著三尺長刀,有種凶神惡煞之感。為首人高高仰著下巴,呵道:「葉家的主子可都在?」

  那守門小廝微微皺眉,葉將軍雖然不在京中,但葉家名聲在外,還從來沒有這般無禮的來客。他雖然只是葉家最不起眼的小廝,但哪怕是宮裡的公公他也是見過的。那宮裡的太監總管大人郭公公,多次來葉府頒聖旨,奉聖上之意送賞賜,也從未是這般砸門進來的。

  雖然心下不悅,但葉家小廝仍舊是微微頷首一禮,道:「不知諸位是哪家府上的?可有拜帖?」

  外面為首人冷笑幾聲道:「我們是奉命接郡夫人,葉小公子和葉老爺,老夫人去宮中的。宮裡頭的貴人想念郡夫人了,想請她過去說說話……」

  那小廝略微疑惑,拱手一禮道:「冒昧問句,可否言明是哪位貴人?我家郡夫人跟小公子都不在……」

  話還未完,只見那為首人臉色一變,一把揪住了那小廝的衣襟,叱道:「你說什麼?都不在?」

  葉家小廝嚇了一跳:「你,你們這是做什麼……」

  「你們郡夫人去哪了!」

  小廝被這一吼給吼的有些昏頭轉向:「我,我們夫人帶著小公子去江南探親了,剛剛走的……」

  來人跟身後之人交換了個眼神:「去追!務必把人帶回來。」

  若是帶不回來人,恐怕沒辦法跟六王爺交代……

  只可惜當他們的人追到港口之時,陸問薇的船早就一路往江南而去了。

  建元三十九年,華興帝熬過了冬季,卻終究沒能撐住,於三月初撒手西去。天下縞素,舉國為喪,鐘鳴七日而不息。華興帝死之前一直呼喚的是五皇子魏珩。

  但可惜魏珩當時距京城仍有千里。而此時葉榆掐算著時日,不等收到上京的密函,便清點了兵馬往上京而去。

  華興帝的詔書上寫將皇位傳給二皇子,然而這詔書卻並不能讓群臣服氣,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華興帝分明是更中意五皇子魏珩。然而提出質疑的朝臣都被暫押起來,兩江總督鐘望受令調軍前來。

  二皇子盼了這麼多年,到最後一切都還需要他親手奪過來。九皇子早在半年前就被華興帝派往白馬寺祈福,如今不在上京,其餘幾個皇子要麼是被圈禁多年,早就被拉出了權利中心。要麼就是年幼膽小,尚且不頂用。五皇子受命來上京又如何,單人單騎,只能是有來無回。等兩江總督鐘望調兵來上京後,這位子他算是坐穩了!

  二皇子把算盤打得啪啪響,但卻沒料想到一件事。

  葉榆率大軍來的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