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最遠最近 (上)

「妲己、妲己、妲己……」

黑暗中,水若冰一聲聲的叫著,她的嘴唇乾裂,嘴巴冒煙,即使早先使用了諸多的卡片,此時的她,也是狼狽的。她瞪著眼,盯著對面那張藍幽幽的臉,說不上是愛恨,她只是盯著。

「妲己有能力的,妲己一定有能力的!」她不斷的這樣對自己說,她也這麼相信著!

「妲己……」

妲己不說話,只是沉默的看著她,不過一向得意的面孔變得極為嚴肅,黑亮的眼眸幽深。

水若冰依然在叫著,她不知道自己叫了多久,但是,除了叫,她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她為什麼要來日本?為什麼要參加這次大賽?她明知道這一次是絕對沒有希望拿到名次的,過來也不過是和別人混個臉熟,然後再看看是不是有什麼機遇。

可是她已經有湯東了!她已經有湯東了,她為什麼還要想著來日本?如果她不來,米青是不是也不回來?就算會來,是不是也不會在第一時間就來找她?那麼,也許米青就有可能躲的更好,甚至已經逃了出去?

她沒有用心去想,但這些東西卻不斷的從她腦中冒出,她聲嘶力竭的叫著米青。她的父親,就是當著她的面死的,她經歷過死亡,她知道那是什麼。那種天人永別,那種再也不能相見,那種你就算拿一切去換也換不回來的那個人……

那個曾經呵護過你,保護過你,教導過你,為你支起過一片天空的人,一旦死去,在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師父……妲己……」

她叫著,聲音越來越大,悲戚的聲音傳出,在這個時候,她已經忘了要控制音量,已經忘了這麼叫,是不是會引起震動,不斷有石子沙土從上面掉落,她的眼睛已經一片模糊,但她還是叫著。

「……在這裡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有這麼一個聲音傳來,但她沒有感覺:「妲己……妲己——妲己,你出來——出來——」

湯東永遠記得那一天,滿是狼狽的水若冰,被救援隊員從廢墟中抬出,瘋狂的叫著一個很莫名其妙的名字,那時候他沒有心思去想這個,只是撲過去,拉著她的手:「沒事了,乖,沒事了,不要怕,沒事了沒事了……」

他抓著她的手,不斷的在她的額頭嘴角親吻,滿是沙土和污泥,但他卻沒有感覺,他只是興奮,只是慶幸,水若冰活著!她還活著!在這個基礎上,其他人和事情他都能接受,只要她還活著!

腿斷了,腳斷了,毀容了,這些他統統都能接受。

「沒事了,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他一點點的親吻著,跟著醫護隊上了車。水若冰瞪著眼,但目光卻在透過虛空,看向另外一個莫名的存在,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回過神,嚶嚀了一聲:「湯大哥?」

她的聲音沙啞而無力,但這時候他們都沒有感覺,湯東微笑:「是我。」

「我得救了?」

「是的,你得救了,已經沒事了,我們馬上就離開這裡!再也不會有地震,再也不會有這些東西!」

水若冰眨了下眼:「我師父呢?我師父呢?我師父在哪裡?」

「他在另外一輛車上,他很好,非常好,我們正在向醫院,到了那裡,你只要好好的,就能見到他!」

「……真的?」

「真的!」

「他沒有受傷嗎?」

「受了一點輕傷,但只要治療得法,就沒事,你放心,會有全世界最好的醫生為他治療的!」

這種說法和妲己先前說的不謀而合,水若冰不由得放下了心,但看著湯東的笑臉,她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安,她想再說點什麼,安眠藥已經通過她手上的點滴進入到了她的體內,她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嘴唇動了動,卻再也問不出自己想問的。

「只是一點小毛病,妲己已經說了,只要能得到及時治療,就沒事,他們這,算是得到了及時治療了吧……」

她並不知道,湯東根本就沒來得及看米青一眼,又哪裡知道米青的情況?只是水若冰問了,就順嘴找了一個合理而又能安撫住水若冰的傷勢,但事實上,米青的情況並不好,他的確沒有受什麼重傷,只是在護著水若冰躲避的時候,左臂被吊燈的尖端扎破造成了大失血。也虧得他平時作息正常,身體健康,凝血因子活躍,自動止住了血。

只是他身體再健康,卻也不能自動補血,就算他努力堅持,但在沒有任何液體補充的情況下,還是陷入了昏迷。湯東對他們的救援是及時的,但還不夠,米青雖然被一路送進了重症室,但那個時候他已經是休克狀態。

而水若冰在知道這些的時候,已經是在兩個小時之後了。湯東本想瞞著她,但在她的逼問下,也不得不告訴她。

「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當然不是!你們范門歷史上還沒有短命的,米青一看……」

自然而然的,湯東就拿起周樂先前的話,安慰起了水若冰,水若冰沉默了片刻:「我想看看他!」

湯東本想拒絕,但一接觸到水若冰的目光,就敗了下來:「好吧,不過你要冷靜,要克制,要知道,就算有那個萬一……米青也是希望……」

「我要見他!」

湯東點了下頭,過去扶住了她。水若冰跟著湯東來到重症室的外面,隔著大片的玻璃,看著那插著各種管道的米青,此時的米青被擦乾淨了臉,只是頭發上還有些灰塵,他躺在那裡,表情祥和,長長的睫毛,筆挺的鼻梁,帶著弧形的下頜,只是他的鼻子裡插著各種管子,手臂上扎著點滴。

水若冰的肌肉繃在了一起。

師父,她那最愛乾淨的,甚至有些潔癖的師父,她那一向英俊的,甚至可以說是漂亮的師父,她那、她那……

她感覺有什麼東西要從自己的眼中流出,她長長的吸了下鼻子壓抑著。

在他醒著的那段時間,他一直在安慰她;在他醒著的那段時間,他一直在說著湯東的好;在他醒著的那段時間,他一直在為她營造著一個沒有恐懼的環境。哪怕在他要昏迷的時候,他也只是對她說,他有些累了。

從他的聲音裡,她聽不出疼痛,聽不出異樣,於是,她也就真的以為,他是沒事的,他是好的,他們能一起得救。她也就一直以為,他們是幸運的!但是,那不過是她以為!

而事實上,他早已經疼的麻木,早已經接近昏迷,早已經、早已經是在努力支撐!

「師父……」她終於喃喃出聲,「師父我還沒有出師呢,你說過你是我師父的,你說過的!我還沒有出師,你怎麼能不醒?你不是說我是你徒弟嗎?我是你徒弟你怎麼能不管我?你既然說是我師父,就要管我啊,就要教我啊!你聽到沒有,米青!你他媽的將我托付給湯東是怎麼回事?我沒說過要跟湯東!我沒說過!」

她一開始只是慢慢的說著,之後聲音卻越來越大,湯東連忙從背後抱住她:「小冰你不要這樣,小冰!」

重症室中的儀器突然有了變化,兩個護士立刻按下呼叫鈴,幾個醫生從旁邊的門出來,沖了進去。

「小冰你要堅強,你要知道米青也是不希望你這個樣子的,來,我們來這邊坐著。」

湯東說著就要擁著米青到一邊,水若冰一開始沒動,但之後就自己向前方奔去,湯東一個促不及手,就被她跑了出去,他連忙去追,那邊的水若冰卻已經跑到了洗手間,長久的慣性令湯東猶豫了一下,而在那一刻,水若冰就已經鎖上了門。

「小冰!小冰你不要幹傻事!米青還在搶救!小冰!」

湯東在外面叫著,水若冰卻置若罔聞,兩個在洗手間內的護士驚慌的看著她,她也沒有感覺。

「出來吧,不要裝傻,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她對著鏡子,慢慢的開口,沒有任何反應,她微微一笑,猛地出拳,對面的玻璃碎了一地,兩個護士嚇的尖叫了起來,其中一人哆嗦著,就去開了門。

「小冰……」正准備撞門的湯東闖了進來,一見這樣立刻倒吸了口氣,「小冰你不要做傻事,你、你把你手裡的東西放下來,好好,你不要緊張……」

水若冰沒有看他,只是將那最大片的玻璃片對著自己的動脈:「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選擇我,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麼目的,但是我想,現在的我,對你還是重要的吧,如果我死了,你就要重新來過了是不是?而下一個人,可不見得會比我幹的更好呢!」

「小冰,我選擇你當然有很多因素,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你把那東西放下來,你要聽原因,要聽什麼我都告訴你,你先放下來!」

雖然這麼說著,但湯東卻覺得水若冰的話十分古怪。而也就在這同一時刻,妲己終於露出了身形,他有些無奈的看著水若冰:「你這是何必呢?」

「對不起,我知道我是在逼你,可是,我沒有別的選擇了。」水若冰看著她,將玻璃片離自己的動脈更近了一些,「只有你能救他,我也只能想到,只有你能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