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貝耳朵回去的路上接到了母親徐貞芬女士的電話。

「你在幹嘛呢?」徐貞芬的語氣向來不是特別有耐心。

「沒幹嘛,出來溜達,現在要回去了。」

「最近找到工作了嗎?不會還在給人拍照片吧?」

「給人拍照片也有的賺,還是我喜歡做的事情,我挺樂意的。」

「別總渾渾噩噩的,你還是聽我的,去王赫川的公司上班,他會幫你安排好職位的。」

「媽,我和你說過了,工作我自己會找的,我保證自己養活自己。」貝耳朵歎氣,「我不是和你賭氣,王赫川家的公司不是做傢俱的嗎?我對那個真的不敢興趣。」

「興趣是可以慢慢培養的啊,你有時間多和王赫川聊聊,週末給他打打電話,向他請教一下,他會耐心和你說的。」

「不太好吧,我和他也不熟。」

徐貞芬在電話裡笑了:「有機會單獨出去吃個飯就熟了。」

貝耳朵知道徐貞芬的意思,她很中意王赫川。王赫川雖然學歷不高,但擅長交際,很會做人,年紀輕輕就建立了一堆深而遠的人脈,他家族三代經商,雖不顯赫,但小富是有的,加上他外貌出挑,白皮膚單眼皮在婦女群中很吃得快,尤其是嘴巴甜,很討徐貞芬這個年齡層女性的喜歡。

「一男一女沒事出去吃什麼飯啊。」貝耳朵覺得很不自在。

「一男一女就不能單獨出去吃飯了?你的思想怎麼和奶奶輩一樣?難怪這個年紀還沒有談過戀愛,說出去都丟臉。」徐貞芬劈裡啪啦地說教,「不誇張地說,王赫川這樣的條件,已經是百裡挑一了,他上次見過你之後說你挺好的,你自己老消極對待,搞得到現在還沒有進展,換作別的女孩子早就抓得很穩了!」

貝耳朵把手機挪遠,等徐貞芬說完了才又挪近:「媽,王赫川的條件是挺好的,我挺欣賞他的社交能力的,這點我會向他學習的,但是輪感情的話,他已經交了好幾個女朋友了,我一向對情史豐富的男人不太能來電。」

徐貞芬冷笑:「二十六歲的男人,你要他一張白紙?有這麼幼稚的想法,難怪你現在還沒有談過戀愛。」

「我爸就是二十六歲才遇上初戀的你,之前都沒有談過。」爸爸是她的偶像。

「我們那會是什麼年代,能放在一塊比嗎?現在的社會,誰不是結婚前談過好幾個,和買東西是一個道理,要經過挑選的,懂嗎?」

貝耳朵又聽徐貞芬嘮了好久,最終找了個理由結束了通話。

一會兒後,她就收到王赫川的短信。

「小耳朵,有段時間沒聯繫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找我。」

貝耳朵一陣惡寒,在她心裡只有非常親近的人才能叫她「小耳朵」,很顯然,她和王赫川沒有熟到那個份上。

「暫時沒什麼需要幫忙的,謝謝你。」她乾巴巴回復了一句。

後來王赫川又發來兩條,她都當沒看見。

貝耳朵回到家,就打開微博把照片發上去了,很快得到了一批回復。

昵稱是「傷心換絕情」的朋友:「為什麼要虐正在吃泡面的單身狗。」

昵稱是「燃燒的腿毛」的朋友:「我就猜你靠不著他的肩膀,哈哈。」

昵稱是「李雷都這麼牛了為何韓梅梅還是不愛他」的朋友:「你把男朋友的胸當成海綿枕頭嗎?會流口水在上面嗎?」

昵稱是「劉姥姥留言給柳奶奶」的朋友:「細節控表示葉抒微的無名指比食指長,睫毛比女朋友的睫毛長……」

昵稱是「棉毛褲是扼殺人體美的發明」的朋友:「等了這麼多天終於等到你炫夫了,果然沒有白關注你,但說真的,現在看你微博感覺像在看情敵。」

貝耳朵一一流覽,無意中看見這樣一條。

「看了節目後覺得葉抒微的性格好冷,好像和誰都不說話,眼睛除了看你也不屑看其他人,甚至都懶得看鏡頭,他在生活中也是這樣一個不好親近的人嗎?你和他在一起需要處處遷就他嗎?」

貝耳朵想了想回復:「他比較慢熱,第一次錄節目不太適應,但私下對自己人很友好。」

這倒不是她幫葉抒微美言,而是她經觀察後發現的,無論是在張逸露,霍小桐還是他的同事面前,他都維護她的尊嚴,像剛才她在休息室裡不小心睡著了,他還幫她蓋了毯子。

她的回復立刻被大家發現了,開始被刷屏。

「好囂張,自己人是專指你嗎?挖鼻。」

「自己人是專指自己的老婆?」

「自己人,呵呵,我們都是外人。」

……

貝耳朵的臉很燙,正想要退出,收到陌生人的一條艾特,她點開一看,是一則三年前的新聞。

L市科學技術獎的頒發,一等獎是「兩棲動物活性多肽的結構和功能研究」,由兩名研究員主持,其中一名是葉抒微,下面所有獲獎者的獲獎感言,大家發言或謙虛,或激昂,或從容,只有他說:「我沒有感想。」

貝耳朵無聲地笑了,果然是他的風格,但在旁人眼裡會不會過於自負了?好像得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當然她知道他想表達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真的沒有什麼想說的。

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需要感謝什麼呢?

貝耳朵點開這條舊新聞的評論區,見下面有人說:「這是我們L大的學霸,他可以不吃不睡不泡妞,但一天不去實驗室就不行,開學的時候好多學妹聽說他會去解剖社團教學,排隊報名,可惜一個學期他只上過一節課,那節課後,學妹們排隊送他吃的,簡直當他是吃貨一樣,他只收了一包芝麻海苔。」

也有人說:「他是這樣的,從來不會說正常話,有女生在路上給他情書,他讓她去學校門口發傳單,對方說這是給他的私人東西,他說我不認識你,不收你的東西,對方無奈了,只好羞答答地說這是情書,他說也請你去校門口發。」

想到那個場景的葉抒微,貝耳朵忍不住笑出來。

葉抒微,其實也是挺不常見,有點意思的一人。

*

六月裡,貝耳朵接了一個工作,去領省的宜縣幫一對年輕夫妻拍婚紗照。

宜縣是男孩生長的地方,以花海和梯田聞言全國,氣候濕潤,雨量充沛,他們去了後就開始下雨,不能去戶外拍照,耽擱了時間。

等放晴了,貝耳朵才拿著攝影器材和他們出去,轉了一大圈後,她覺得只在花海邊拍一個情景,美則美,但缺乏新意,建議在縣裡的一個書院拍攝,男女主角欣然接受。

第一幕。

穿著青色漢服的男人靜坐在學堂的桌前,眉目清朗,手持毛筆緩緩寫下「書中自有顏如玉」幾個字,抬頭的時候,同樣穿著漢服的女人手拿半開的摺扇,笑靨盈盈地站在他前方,眼眸飽含贊許和情愫。

第二幕。

男人靜坐,持筆劃花,女人抓了墨條幫忙磨墨,一邊磨一邊微笑地看著男人,男人畫了一朵和女人發簪上一模一樣的木蘭花。

第三幕。

男人和女人面對面坐著,桌子上有茶壺和杯子,男人手持一卷書,女人拿起杯子把水潑到他衣服上,他的神情是心甘情願。

當然,這是參照「賭書消得潑茶香」的那個典故。

一共拍了八幕場景,拍攝很順利,他們覺得特別有趣,玩得很開心。

「說起來我和這個書院有些緣分,三歲的時候外公帶我來這裡看楓樹,教我讀詩。」男人說,「五歲的時候外公病逝,我媽帶我來這裡看楓樹,告訴我,這是外公喜歡的樹,我當時很懵懂,覺得這地方挺無聊的,嚷嚷著要走,我媽帶我回去後哭了一場,再沒提及這個書院的事情,大概是怕觸景傷情。」

說到這裡,女人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手,男人溫和地笑了,沒有繼續說。

貝耳朵也沒有追問,因為在下雨的兩天裡,她從女人這裡得知了一些情況,譬如男人的親生母親也很早病逝了,據說是家族性肝病的關係,過了每兩年,他父親又娶了新的,後媽對他非常刻薄,平日裡連塊肉都不捨得給他吃,在父親和後媽有了弟弟後,他在家的待遇更差,好吃好穿的都要讓個弟弟,後媽全權掌控了家裡的經濟,連他學校要交的補習書教材費都不給他,他是真正寒窗苦讀後考入名校,走出了這個小縣。

女人和他是大學同學,和他的家境天壤之別,她出生於一個典型的上海知識份子家庭,父親是語言學家,母親是知名律師,她從小就是被當做大家閨秀培養的,父母寄予她厚望,自然是希望她嫁給門當戶對的好人家的,男人這樣的條件她父母起初不啃接受,但拗不過她的堅持,勉勉強強地接受了,當然前提是,女人沒有和父母說男人也許有家族遺傳病。

「我們做過婚檢了,指標都是正常的,所以我不擔心。」女人樂觀地對貝耳朵說,「我和他說好了,婚後要一起保養身體,吃得健康營養,每週去做運動,這樣堅持下去哪會會什麼問題。」

他們結婚,男方父母沒有出一分錢,靠的是男人的全部存款和女方家庭的部分出資。

「我爸媽說了,如果要嫁給他,不會拿出什麼大錢的,我也無所謂,反正我們工作快五年了,存的錢足夠辦一個簡單的婚禮了,蜜月推後,現在要解決的是買房問題,我們不能一直住出租房。」女人說,「雖然生活清苦一點,但和他在一起就很開心。我媽總說唉聲歎氣,說我以後會後悔,可我覺得我的選擇是最正確的,我們還年輕,錢總會有的,但真正心儀的人,可能碰到一次以後就碰不上了,所以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是錯的。」

女人說完了還笑問貝耳朵有男朋友了沒,貝耳朵剛想說沒有,腦海莫名其妙地浮現葉抒微的模樣,似乎確認了一下後才回答:「沒有。」

「你剛才好像遲疑了一下。」女人察覺了。

「我突然想到一個人,但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是你喜歡的人?」

「也不是。」

「那你怎麼會突然想到他呢?網上有個測試,如果讓你隨意報出一個男性的名字,你脫口而出的肯定是你最喜歡的人,這就是潛意識的作用。」女人說,「我覺得你喜歡他,只是自己還不是特別清晰。」

當天晚上是他們留在縣裡的最後一夜,天又下起了小雨,男人帶女人回家吃飯了,貝耳朵待在旅館裡看書,越看越覺得無聊,就撐了一把傘出去溜達。

宜縣夜晚很荒涼,街道兩邊的店鋪也差不多關門了,貝耳朵找了一會找到一家簡易的飲品店,進去要了一杯奶茶和一份紅茶蛋糕。

吃蛋糕的時候,貝耳朵的手機的短信提示聲連連響了兩下。

她拿起一看,一條是王赫川發來的,他問她在不在家,時間剛好,他可以開車接她去吃美味的時令海鮮粥,吃完去散步,有助於睡眠,她果斷選擇了忽略。另一條是……葉抒微發來的,她打開的速度特別快。

結果一看,很顯然是葉抒微發錯了,他是群發通知研究所的同事們明天下午兩點開會的事宜。

她有點無語,動手打了四個字:「你發錯了。」

然後頓了頓,再一個字一個字地刪除,改成:「我在宜縣,這裡有好吃的南瓜餅,要不要給你帶一份。」

過了一會,葉抒微回復:「你一個人去宜縣?」

「幫人拍婚紗照,因為下雨的關係多留了兩天,明天一早坐動車回去,你到底要不要吃南瓜餅啊?」

「不用了,我不喜歡吃甜的。」

「那芝麻海苔呢?」

「那裡有這個東西?」

貝耳朵在心裡揶揄,果然喜歡吃芝麻海苔啊,還蹭自己學妹的。

「你喜歡吃的話就有啊,我有辦法變出來。」她逗了逗他。

「也沒必要,這裡的超市都有。」

「可是這裡的芝麻特別香,做出來的芝麻海苔特別好吃,我給你帶一份吧,下次見面的時候給你。」

「那謝謝了。」

他不再拒絕了,貝耳朵感覺有了點成就感。

「不客氣,小東西罷了。」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對了,這裡在下雨,外面超涼爽。」

「你在外面?」

「外面的一家小店。」

「天色不早了,你為什麼還在外面?」

「我再坐一會就回去。」

「都幾點了,現在立刻回去。」

這是什麼意思?命令還是關心?貝耳朵喝了口奶茶,嘴巴甜甜的,看了看時間,連九點都不到,王赫川還發來短信喊她出去吃宵夜散心,他呢,竟然在這方面這麼守舊。

她站起身,讓服務生把蛋糕打包,連同奶茶一起帶回去。

下一次見面比想像中的要早。

貝耳朵趕回H市的那天,就接到葉抒微的電話。

貝耳朵接起,那頭傳來的不是葉抒微的聲音,是何楊。

「容我解釋一下,葉抒微剛出去,我是偷偷拿他桌上的手機撥給你電話的,今天是我生日,我請客吃飯加晚上的娛樂活動,可以帶家屬,葉抒微他遲遲不好意思喊你過來,那我來替他邀……」

話說一半,電話已經被奪走了。

「剛才不是我,是何楊。」換作葉抒微解釋。

「哦,我聽他說了,他今天生日要請客啊?」

「嗯。」

兩頭都安靜了一會,貝耳朵正打算開口說替我祝他生日快樂,我有事就不去了,葉抒微突然問:「你想來嗎?」

「你不介意我去?」貝耳朵反問。

「你自己看,是晚上六點整,地點在鑫源飯店。」葉抒微身後有不輕的起哄聲,他繼續說,「你要來的話提前打個電話給我。」

「好。」

葉抒微掛下電話,幾個同事紛紛揶揄他:「是誰剛才說的不想帶女朋友出來蹭飯,又是誰一接起電話,聽到她聲音就改變主意了?葉抒微,沒想到你談了戀愛後也會變矯情了。」

葉抒微沒理他們,淡定坐下後,面色沉靜地對著電腦把實驗的資料一一輸入。

「你的耳朵……」

他修長的手指突然一頓,抬了抬眼眸。

「你的耳朵怎麼回事,這麼紅,是不是有人在罵你?」一個男同事伸手點了點另一個的耳朵。

「很紅嗎?我去照照鏡子。」

葉抒微意識到他們是在說別的,不是專指某個名字,繼續自己的工作內容,略過自己剛才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