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都說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夜湖,但此時此刻,貝耳朵望向遙遠的湖岸,只覺得如那不見底的深淵,時刻帶著危險的涼意,讓人無法領略所謂的夜湖之美。

船搖搖晃晃在湖心。

葉抒微的話回蕩在她的耳邊。

「我知道你在開玩笑。」貝耳朵勉強擠出一個樂觀的笑容,試圖調和尷尬的氣氛。

「你非要這麼認為的話。」他說,「我們就在這裡過夜好了。」

「……」

今夜無月,卻勝在有星。小巧璀璨的星子一顆又一顆地落在對面男人的眼眸,清輝的邊緣被鍍上了一層柔亮的光,令他原本就好看到不行的眼睛此刻宛若稀有的藝術品一般,近在眼前,耀眼得不敢直視。

貝耳朵低下頭,輕輕呼出一口氣,有些懊惱,那簡單的四個字都到了嘴邊,怎麼就吐不出來呢?

「我喜歡你」對他來說,只是假情侶之間的臺詞,對她來說,卻是真實的。

相比膽怯,心虛等情緒而言,把珍藏在內心的這句話借這樣的情況下說出口,更多的是一種不舍。

「看來你很糾結。」葉抒微觀察她的每一個肢體語言,「這四個字的難度就這麼高?」

貝耳朵鼓足勇氣抬頭,對視他的眼睛,此刻她比八歲時第一次登臺表演,面對嚴格的評委團和漫不經心的上百名嘉賓都要緊張:「抒微,我……」

「我喜歡你。」他輕易幫她補充完整。

貝耳朵腦海一片空白,心臟像是被一隻有形的手輕輕地一扯。

「你重複一遍我說的就行了。」

她慢慢看出了他眼裡的變化,這是他第一次如此不加掩飾地在她面前流露出他的情緒化。

他對她很失望,不再強求。

「我喜歡你。」貝耳朵機械般地重複。

葉抒微敷衍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隨手拿起剛合上的餅乾盒到桌上,再次打開:「算了,看來你還是對吃東西比較感興趣。你還想吃什麼?」

……他對她已經完全失望了嗎?

「我現在不餓。」貝耳朵心情複雜。

「多少吃一點。」葉抒微拿起一塊翡翠綠的點心,喂到她嘴邊,「張開。」

貝耳朵咬了一小口,搖了搖頭:「我真的吃不下了。」

葉抒微收回手,不避嫌地繼續吃完被她咬過一口的點心。

看來他真的對她失望了。人在失望之下會做出一些和平常行徑反差較大的事情,譬如向來講衛生,有輕度潔癖的他竟然忽略了那塊點心上有她的口水。

貝耳朵默默地想下去。

他 為了保證第二個宣傳片的順利拍攝,大費周章地安排今晚的約會,花不少錢包下這艘夜船,請來經驗豐富,寡言沉悶,目不斜視的老船工在外穩穩地劃槳,定制了夜 遊的船線,還準備了可口的點心,香噴噴的杏仁茶,溫暖的大號毛衫……到了關鍵時候,她卻連一句情侶間的必備臺詞都說不出。

她不免在心裡譴責自己,偷看了他一眼。

對面的他無所事事地拿起第二塊點心品嘗,淡漠的臉色擺明瞭對她這塊「朽木」的直接放棄。

「抒微,我喜歡你。」貝耳朵突然重振精神,吐字清晰圓潤,「我喜歡你,很喜歡你,非常地喜歡你。」

她動人的聲音如同一顆顆玻璃珠掉入清瑩見底的玉盤,,緩緩落在某人耳畔。

待看見他的目光又落回她臉上,帶著和平日一樣有些琢磨不透的深究,她依舊保持嘴角的微笑,心裡想的是:只有老天知道我說的字字屬真。

「非常喜歡是有多喜歡?」葉抒微壓低聲音,沉著回應她的表白。

「就是和你在一起會很開心,和你分開會覺得不捨得,一天不見面就會想念。」

「哦?你對我已經到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程度了?」

「……嗯,是的。」反正他不知道她的話是真的。

葉抒微伸手,循著她的長袖一點點地上行,很快找到她的手,攤開手掌覆蓋其上:「以前有沒有對別的男人產生過這樣的感情?」

「沒有。」這是實話。

「所以,只是專對我?我是你第一個分開就會捨不得的男人?」

「……嗯。」他入戲會不會太快,太徹底了?

「以後也只是對我這樣?」

他的聲音溫柔起來真的是分分鐘秒人的節奏,在這兩人獨處的小船艙,有垂掛下來的風燈浪漫搖曳,又有杏仁茶的甜味慢慢回繞,艙內溫度逐漸回暖,甚至很高。

「嗯。」貝耳朵繼續。

「不錯,忠誠是我們之間最基本的一條,此生,我們只會擁有彼此。」他的手掌蓋在她的手上,認真合攏,「在這個基礎上,才能談其他的。」

她已經被他的演技迷得神魂顛倒……

「那你究竟喜歡我什麼?」他一手握著她的手,另一手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清茶,「具體說一下。」

「很多,性格,才華,長相,身高,手指,聲音,還有各種細節。」

「如此說來,你迷戀我的全部?」他的眼眸漾開和夏日湖水一樣的溫柔。

「……咳咳,輪到你說了。」

「讓我想想。」他看著她,「單看你的眼睛,鼻子或者唇,都說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但合併成一張臉後,卻有一種獨特的可愛和迷人,除了外表,你的其他也是一樣,單獨拎出某個特質不會令人有特別的驚喜,但組成一個人之後,自然而然地給我深刻的感覺。」

「可是,我喜歡你的全部,而你的意思是……不敢直視我的部分?」貝耳朵明顯會錯了重點,開始糾結他的話。

葉抒微聞言,騰出一手,手指按在她的額頭,然後沿著她的眉心下走,指端劃過她的鼻樑,掠過她的鼻尖,跳過她的人中,落在她柔軟的唇上:「我怎麼不敢直視了?」

頓時有一股電流擊中她的中樞神經,她整個人都軟了一軟。

他的魔指在她唇上撫摸,流連許久,幾乎染紅了她的唇才甘休,繼續下行,雙指來到她的脖頸,目光隨著手指,帶著獨享的含義一起行動,直到她身上那件他的毛衫V字領口,他終於停下。

貝耳朵垂眸,看見他修長,漂亮的手指輕按在靠近她胸骨的位置,卻意外地令她的胸骨隱隱作疼。

再往下一點就是危險地帶。

他已收手。

果然,他是君子,不會趁這樣的演習占她的便宜。

「你的耳朵很紅。」他收回手的同時虛點了一下她的兩隻耳朵。

「是嗎?」她萬分尷尬,剛才兩人一起沉浸情景,似乎真假難辨了,有一瞬,她覺得他那些不合規矩的動手動腳是合情合理的。

「我有點好奇,你的其他部位現在也像兩隻耳朵這麼紅嗎?」

貝耳朵無法再裝作若無其事地被他調戲了,即使他表現得一本正經,堂堂正正,完全沒有可以揩油的意思,但某些語言本身就帶有一種殺傷力。

「暫停。」她打斷,「我需要休息一下。」

「可以。」他應允。

因為袖子太長,她沒法把自己的手探出來,想扇扇臉龐的熱意都不行。

木桌子本就很小,他又突然伸長了腿,讓她的腿難以擱放。

比起剛才演習時的臉熱心跳,結束後更是尷尬的局促不安,她坐在原位皺了皺眉,有些用力地甩了甩袖子。

「需要幫忙嗎?」葉抒微問。

「我們換個位置吧。」她只想走動一下。

「我來。」他說著起身,彎腰挪開了擋著他們中間的木桌,留給她一塊空隙。

貝耳朵剛站起來,聽到他靠近的一句話「小心別摔著」,她思緒一停,一個踉蹌,就跟著搖晃的船往左,幸好葉抒微伸手拉住了她的一條袖子。

船又突地往右擺,貝耳朵整個人倒向葉抒微。

船再次往左擺,船艙外的老船工納悶地睜開瞌睡的眼睛,歎息道:「起風了?」

裡頭的貝耳朵為保持重心,整個人已經死死貼在葉抒微懷裡。

他的懷抱很寬敞,很溫暖。

等船逐漸平穩下來,她小心翼翼地抬頭,有些氣急,試圖對上某人高不可攀的眼睛。

葉抒微雙手輕按在她的後腰的凹陷,看著她暈染開淺淺玫瑰色的臉蛋,鼻尖嗅到她呼吸裡的杏仁茶甜味,再聯想到剛才自己手指按在她肌膚上,感受到那比想像中還要柔軟如羽的觸感……全身血液急驟往某個部位聚集。

「抒微,抒……微?」她覺得他低下來的眼神不僅怪異,還很矛盾,就像是一波清泉點燃了一簇火。

她最後一個字還未落下,他環在她腰上的手驟然一緊,她整個人前傾。

「你怎麼了?」她本能地問,聲音和平常一樣沒有防備,對他信任有加。

他黑眸壓抑,手上的動作一頓,克制住那想帶她無限地貼近自己著火的源泉的念頭。

風越來越大,撞破深藍色幕簾而入,多少沖散了他某處的熱血淤結。

他微微閉了閉眼,低下頭,額頭碰了碰她的額頭,那柔軟,清涼的觸感和溫度雖然遠遠不夠,但暫且可以給他一點甜頭……

貝耳朵完全沒了反應,任由他和她額抵額,長睫毛幾乎刷在她臉上。

如此近依戀,足以讓她感受到他呼吸的滾燙。

他似乎變得很不正常。

「別動。」他聲音沙啞,唇飛速地,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臉頰,「我先出去處理一下。」

他說完鬆開她的腰,獨自轉身出了船艙,留下不知其意的貝耳朵。

當葉抒微站在船艙外,對風冷靜時,劃槳的老船工打了個哈欠,不由地喵了他一眼,這一眼就喵到了令人不齒的重點,老臉有些發紅,別扭轉過頭去,語氣帶著對世風日下的憤慨:「現在的年輕人,怎麼一個個都那麼衝動,喝吃了火藥一樣。」

過了好一會,葉抒微轉頭:「不好意思,您剛才說什麼?」

老船工沒好氣地瞪他:「我說你要不要跳下水去冷靜一下。」

「我也想下去遊兩圈,但沒帶泳褲,算了。」葉抒微回身,走進船艙。

看 著藍色幕簾詭異地落下,老船工的心咯噔一下,暗道,人不可貌相,儀錶堂堂不代表行徑光明磊落,這人大晚上包了船,把船艙裝扮得那麼花裡胡哨,原來是真沒安 好心,裡頭的小姑娘才多大啊,乍看長相還有點像自家外孫女,親切又可愛,要是有什麼危險千萬要出聲,我雖然這把年紀,但也絕不會坐視不理的。

這樣想著,好心的老船工摸出了口袋裡的老年人手機,隨時準備報警。

下一秒,藍色幕簾被撩起。

老船工憂心忡忡的眼睛對上葉抒微波瀾不驚的眼睛。

「放心,她是我女朋友。」葉抒微認真地說,「有我在的地方她不會發生危險。」

僅一秒後,幕簾再次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