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自葉抒微當面拒絕了貝衡安再合理不過的要求後,要約會他女兒的難度是越來越大了。

貝衡安牢牢駐紮在貝耳朵的租屋不走了,坐在沙發上,一杯清茶,一份報紙,偶爾摘下老花眼鏡擦一擦,吹一吹,再悠然地戴上,雷打不動地繼續守門。

貝耳朵從房間出來,直接說:「爸爸,我晚上要出去。」

貝衡安抬頭,笑得溫和:「要去哪裡?和誰一起?」

「和抒微吃飯。」

「吃飯沒有問題,不過今天一大早我就去農貿市場買了不少菜,魚還養在桶裡,明天吃就不新鮮了。」貝衡安慢慢放下報紙,表情無害地建議,「要不改一天再和他出去?今晚還是陪爸爸一起吃飯好了。」

「要不請抒微來家裡吃飯?」

「家裡太小了,桌子更小,擠著坐不方便。」

貝耳朵歎氣:「爸,你這是幹嘛呀?為什麼對他有意見?」

「我對他沒意見。」貝衡安看起來有些驚訝,「你怎麼會有這樣的誤會?」

貝耳朵往沙發上一坐,雙手放在膝頭,側頭湊過去輕聲:「別裝了,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

「你對抒微提了要求。」

「既然你知道我對他提了要求,也應該知道他拒絕了為人父母最合情合理的要求。」

「因為他誠實,正直。」

「誠實?正直?」貝衡安啼笑皆非,「你指的是一個在長輩面前保證要占他女兒便宜的男朋友?」

「沒錯。如果換做是其他的奸猾之徒,肯定是表面一套,背後一套,但他不是。」

「他是表裡如一地要在婚前占到你便宜。」

「他並不是這個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

「呃,就算是這個意思,也很正常吧。」貝耳朵的聲音弱了點,卻儘量維持理直氣壯,「現在年代不同了,你不能用舊傳統,老觀念看待事物的發展。」

「我 在這方面的思想就是這樣,八百年都不會變的。」貝衡安語重心長道,「耳朵,以前我怎麼教導你的?作為女孩子,在感情上是弱勢的一方,很容易衝動投入,也很 容易受傷。你奶奶在世的最後一年,我每週去醫院幫她配中藥,都會路過婦產科,看見走廊上一排女學生等著做手術,面色都很麻木,陪她們的男朋友就站在一邊嚼 口香糖,看得我心寒。」

「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抒微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貝耳朵為某人護航。

「別那麼肯定,你們才認識多久,遠遠不夠瞭解對方。」

「這和時間長短沒關係,有些人認識一輩子都和陌生人一樣。」

貝衡安搖頭:「你還是太天真了,否則不會這麼輕易下結論。」

「那你要怎麼樣才能接受抒微?」

貝衡安不說話。

貝耳朵伸手幫他捶腿,捶了一小會就被他推開,見討好無效,她沮喪地起身回房了。

一連幾天,貝耳朵都沒法和葉抒微見面,直到週六,貝衡安終於被老友一通電話喊去釣魚了,貝耳朵簡直大松一口氣,立刻打扮一番後趕往研究所找葉抒微。

本以為週六的研究所會清靜無人,誰知道在門口就遇上了霍小桐。

霍小桐跺著腳,朝裡面罵:「高顯音,你以為躲得了一時就躲得過一輩子嗎?!你這個沒用的廢物,我當初瞎了眼才會看上你!和你在一起沒有一天是舒心的,你這個窩囊廢!連分手都不敢當面說清楚,混蛋人渣!」

貝耳朵聽得很驚悚,怕被無辜波及,刻意在霍小桐身後停留了一會,趁她低頭翻包找紙巾的時候,迅疾地繞過她,往側門的方向走去。

霍小桐再次抬頭的時候只瞧見一抹眼熟的身影閃進去了。

貝耳朵走進一樓就碰上站在樓梯口的高顯音,他形如雕塑,面色極為難堪,她沒敢去打招呼,直接上樓去找葉抒微了。

葉抒微剛從實驗室出來,正在休息室寫報告,門都沒有關上。

貝耳朵輕輕推開門,就看見了心心念念的男朋友。

葉抒微還沒來得及脫白大褂,低頭對著報告。

他正寫到「研究發現,線蟲素通過抑制胞質分裂有效殺死一系列致病酵母菌的臨床分離株,具有較低的溶血性」眼睛就被一雙輕柔如薄紗的手捂住了。

「猜猜我是誰。」貝耳朵變聲,裝粗喉嚨。

陽光流過她的指間縫隙,令她白細的手指一點點變成透明的粉色,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是誰?」他反問。

「不會吧。」貝耳朵鬆開手,探過臉逗他,「幾天沒見,你忘記我了?」

最後一個音還沒有發完整,她的腰上多了一股力量,很快就落入了他的懷裡。

他低下頭,抵在她的頸窩。

「門還沒關上。」

「沒事,暫時不會有人進來。」

「那你也別老聞我脖子,很癢。」

他不再動了,只是雙手環住她的腰。

貝耳朵被他完全抱在懷裡,同樣一動不敢動,只是嘴上不饒人:「讓你惹怒了我爸,現在他不讓我見你了。」

「我不想對他說謊。」他說。

「知道什麼是善意的謊言嗎?太直白就被人誤會是奸猾的流氓。」

他不作聲。

貝耳朵突感鼻尖有些癢,無奈手被他的雙臂壓住了,不能及時去撓,抗議道:「抱好了嗎?我要撓一撓鼻子。」

葉抒微聞言,騰出一隻手,改成單臂環住她,手指輕輕擦了擦她的鼻子。

「怎麼那麼油?」他說。

「因為外面天很熱,我鼻子容易出汗。」貝耳朵有些氣惱,他說話直白這點真的是改不了。

「趕過來很累?」

「當然,我是擠公車的。」

他鬆開了她,說了句等我一會就走出休息室,順手關上了門。

貝耳朵找出包裡的吸油紙,抽出一張壓了壓臉,順便用目光巡視他面前的那份報告。

上面全是她看不懂的術語和密密麻麻的數據,唯有題名和右下角簽名是她看得懂的,他的字很漂亮,乾淨雋秀,看上去和藝術品一樣,一撇一捺還透著散遠,虛淡,看得人心裡很涼快。

報告旁邊有他的筆,小電腦和線圈本,她每一樣都沒放過,研究似的看了好一會。

再遠處是他的手機,她順手拿過,手指滑了滑螢幕,發現竟然沒有鎖,她一眼看見了他的手機桌面,竟然是她的照片,那張高中時代戴阿拉蕾帽子,笑得很傻的青蔥照。

她頓時有一種難言的驚喜。

「你想偷看什麼?」背後傳來他沉穩的聲音。

貝耳朵趕緊放下手機,咳了咳試圖緩解尷尬:「我才沒那麼沒品,會偷看你通話記錄什麼的,我只是看了看你的手機外觀。」

「你想看就想看,不過真的沒什麼內容。」他說,「我每天都會刪除資訊和通話記錄。」

「為什麼?」

「比較乾淨。」他說著把手裡的一盒香草冰淇淋放在桌子上,連同透明的勺子。

「冰淇淋,我正想吃。」貝耳朵心情愉悅地打開,拿勺子挖了一口。

葉抒微就身靠長桌,低頭看她美滋滋地吃冰淇淋。

「你剛才看見了什麼?」他問。

貝耳朵放下勺子,抬頭看他:「看見你拿我的照片做了手機桌面啊,雖然我不反對,但你好歹也找一張我漂亮一點的吧,你看你都不鎖手機,到時候被同事們看見,心想你女朋友姿色夠差的。」

「那你多給我一些正面照,我挑一張最漂亮的。」

「好,沒問題,回家就給你。」她又挖了一口冰淇淋,聽到他很輕的咳嗽,於是討好地把冰淇淋往他口裡送,但顯然胳膊不夠長。

他低下來,好讓她順利喂他。

「怎麼只吃一半,還有一口。」

「你替我吃。」

「可是有你的口水。」她故作嫌棄。

「我的口水你不是早吃過了嗎?」他對此很淡定。

好吧,她不敢說話了,默默吃了那一口。

「耳朵,你沒吃乾淨。」他凝視她的眼眸折射出陽光的炫彩,從琥珀的棕色到淡淡的金色到暗下來的微藍。

他已經來到她眼前,親自幫她吃掉唇上殘留的冰淇淋。

「還有裡面。」他說著,繼續慢慢地親吻她。

她眼前的陽光被他全部擋住,甜膩的舌尖觸碰到清涼的薄荷味道。

還剩半盒冰淇淋悄無聲息地融化。

過了很久,一吻結束,足足消耗了貝耳朵三十卡路里。

葉抒微直起身子,冷靜看向門口的何楊:「你還要站在那裡多久?」

貝耳朵嚇了一跳,回頭一看,何楊一臉看得入神,回味無窮的模樣。

「抱歉,我只是路過。」何楊琢磨著該如何揶揄他們,「但你們真讓人大開眼界,那個,到此為止啊,沙發套是新換過的,別弄得濕漉漉的。」

貝耳朵的視線轉移到白色的沙發套上,頓悟何楊話裡的內涵。

何楊已經飄走了。

「沒想到何楊看起來文質彬彬,說的話竟然這麼……」

「齷齪。」葉抒微幫貝耳朵補充完整,「不過你誤會了,他一直是這樣。」

貝耳朵當下只想到物以類聚四個字,腦海又浮現爸爸那番語重心長的教導,談戀愛的男人果然時刻存在那個心。

……

因為鬱升的車子昨天壞了,他臨時問葉抒微借了車,葉抒微暫時沒有代步工具,首次帶女友去坐地鐵。

貝耳朵隨身攜帶鴨舌帽,出門前戴上了,葉抒微的鴨舌帽則是何楊友情提供的。

一起走向地鐵站的途中,貝耳朵依舊有點發愁會不會被人認出來的事,幸好一路上沒有人沖他們打招呼,她想也許是自己多慮了。

地鐵站旁有一家賣衣服的小店,店主是一個中年婦女,壯觀地嗑了一山的瓜子。

他們手把手進去,看見一排掛著的都是情侶衫。

「夏季新款情侶衫,跳樓價一百二十塊錢一套,裡面有換衣間,喜歡的話試試看。」店主招攬生意。

「那件很不錯。」貝耳朵點了點那套綠色迷彩的。

「大學軍訓服?」葉抒微反問。

「最左邊紅色條紋的你喜歡嗎?」

「顏色太亮。」

「那你覺得哪一套比較好看?」

葉抒微看了一下:「那套深藍色的好了。」

「看起來挺乾淨清爽的。」貝耳朵提議,「我們試穿一下。」

店主把兩件藍色的情侶衫取下來,貝耳朵翻了翻才發現背面竟然印著兩個大大的字:低調。

瞬間有點無語。

葉抒微像是毫不在意:「你先進去換。」

「好。」

貝耳朵很快換好出來,問葉抒微好看不好看,葉抒微點頭。

「大小也正合適,我挺喜歡的。」貝耳朵照著鏡子,催促男友,「你快去換。」

葉抒微進去後不到一分鐘,就隔著簾子說:「太小了,需要再大一號。」

「好的,我幫你找大一號的。」店主很殷勤,轉身去翻箱底了。

等順利找到更大的一件,店主遞給貝耳朵:「你交給他。」

於是,隔著薄薄的簾子,葉抒微伸手遞出那件偏小的,再接過貝耳朵手上那件大的。

貝耳朵全程都不敢多往飄動的布簾後多看一眼,只要一想到此時此刻,葉抒微什麼都沒穿,她沒辦法冷靜。

偏偏葉抒微要撩撥她,一邊有條理地換衣服,一邊低聲說:「你不進來幫我?」

「你自己來。」她果斷拒絕,深知現在沖進去,難保不會對他動手動腳,那樣真的糗大了。

於是,隔著薄薄的布簾,她看清楚了他頎長鮮明的身材輪廓,乾淨俐落的動作幅度,低頭時脖頸到後背的曲線,背脊的線條,還有標誌的長腿,一切像是皮影戲一樣。

貝耳朵的眼球慢慢地移動,還是沒忍住朝那不該看的地方看了那麼一眼。

他的狀態……倒是挺不錯。

等兩人都換上情侶衫,付了錢後一起手把手出了小店。

「你剛才有沒有趁我換衣服的時候偷看?」走了幾步,葉抒微忽地問貝耳朵。

「沒有。」

「真的沒有?」

「真的,再說那個簾子又不是透明的,我也看不到什麼。」她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

「是你眼神不好?」他側頭看她,眼神充滿暗示,「我分明看得很清楚。」

「你什麼意思?難道你?」有不好的預感。

「哦,我偷看了。」

「……」

買了票,兩人等在月臺的時候,慢慢聽見周圍的動靜。

「那兩個是不是貝耳朵和葉抒微?」有人在問。

「看身材有點像,但沒看全臉,說不好。」另一人回答。

「我們走近一點看看。」

「好像真是他們啊!」

貝耳朵緊張地不敢說話,只是有點用力地拉了拉葉抒微的手。

「沒事,你看著我就行了。」他安慰她。

周圍的聲音越來越多,逐漸圍成了一個小圈,圍觀的朋友不敢輕易靠近,大多數拿出手機默默偷拍這對身高差三十公分網紅情侶。

貝耳朵閉上了眼睛,選擇平靜對待,幸好很快就聽見地鐵車漸漸近了的聲音。

終於熬到了要上車的時刻,貝耳朵睜開眼睛,趕緊動身。

「等一下。」葉抒微突然在她上方說了一句,然後側身,低下來在她額頭上蜻蜓點水一下,在她完全瞠目結舌之際,心情不錯地解釋道,「沒什麼,突然想在大家面前碰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