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點令我深深迷惑。
「不太對啊,師父怎麼會是第三代弟子?」我不須仔細推算,就發覺時間上的荒謬。
阿義也醒覺,說:「嗯,我歷史很爛,不過元末明初好像滿遠的。」
我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說道:「是不是師父在難得的機緣下,得到陳師祖的手抄秘笈,所以練成一身好功夫?」
師父痛苦地搖搖頭,說:「我的的確確是凌霄派陳師父嫡傳大弟子,一身的功夫都是師父辛辛苦苦、一掌一掌磨著我練出來的!唉,往事諸多苦痛,世事玄奇,卻又教人不得不承受。」
我還是不明白,只好問道:「陳師祖活得很久嗎?」
師父扶著破牆,難過泣泫道:「陳師父命中遭劫,只活了五十四歲。」
我跟阿義大感迷惘,卻不知怎麼問起。
要是師父是師父的師父親手教出來的,那麼師父不就是明朝的人?看樣子,師父又在胡言亂語了。
師父擦了擦眼淚,說:「淵仔,你認為師父是不是個瘋子?」
我搖搖頭,昧著良心說:「師父人很好,不是瘋子。」
師父破涕而笑,說:「其實師父這幾十年來,不管到哪裡都被人稱作瘋子,畢竟師父接下來要講的往事,實在令一般人無法接受。」
我想起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那種沒人願意相信我的困境,是多麼難受與冷漠,於是我誠懇地說:「師父,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相信你!」
師父眼中發出異光,說道:「真的?」
我點點頭,說:「就算天下人都不信師父,我跟阿義都會支持師父的。」
阿義只好跟著說道:「沒錯。」表情相當無奈。
於是,師父深深吸了一口氣,娓娓道出一段驚怖的武林血史……
※※※
我是一個尋常莊稼漢的兒子,住在黃家村,在家中排行老大,爹娘喊我阿駿,這個名字很體面的,不同於隨便取取的阿貓、阿狗,我的名兒是爹捧著我的命盤央求教書先生取的,可見爹娘對我的深切期許。
那時我整天跟著村人在田裡幹活,老天賞臉時就吃多點,縣吏、地主若是心情不好,大家就吃得少些;農忙之餘,我常帶著幾個兄弟跟鄰家孩子到林子裡玩,我年紀長些,順理成章就做了孩子王。
有天下午,我帶著大伙跟隔壁李家村打了場群架,從林子回村時,不經意發覺草叢裡竟躺了個莽莽大漢,大伙怕是死人,嚇得一轟而散,只有我大著膽子爬了過去探探,只見那大漢肩上、胸上、下腹都是血,眼睛卻睜得老大,多半是死了。
我一接近,想從他身上搜點值錢的東西時,那大漢卻眨眨眼,竟笑著跟我說:「小兄弟,你膽子挺大的?」
我嚇得腿軟,不知道他究竟是人是鬼。
那大漢嘻嘻一笑,又說:「我是人,而且還是個好人,你不必怕。」
我沒看過鬼,不過大白天的,這漢子又會笑,我心中的懼意便消了一半,於是緊張地說:「你怎麼了?」
那漢子笑罵道:「小兄弟難道看不出來我受傷了?不必理我,趕快躲得遠遠的,免得我仇家尋了過來,要了你的小命!」
我聽了,心中老大不舒服,說道:「你當我膽小鬼嗎?」
那漢子臉上都是斗大的汗珠,卻笑著說:「雖然我的傷很重,那些仇家卻也未必討得了什麼好處,大不了大家一起死盡,你這小傢伙若是不怕死,好!你拿著!」
那漢子拿出三錠極沉的金子,說:「收下,其中一錠給你當盤纏,其餘兩錠給你當謝酬。請你幫我跑趟迎采峰,告訴凌霄派掌門人,就說他的不肖弟子介玄不負他的期望,是條響叮噹的好男兒,只可惜不能再多殺幾個惡霸了,弟子先走一步,來世英雄再見!」
我接過金子,聽著聽著,竟大受這漢子的凜然正氣感動,流下淚來。
那漢子哈哈大笑,從懷中拿出幾枚碎銀說:「小兄弟別擔心,我未必死得成,你瞧,我還留著這些碎銀,打算一路花回迎采峰哩!」
那漢子一邊笑,一邊卻從嘴角流出黑血。
我一咬牙,說:「迎采峰太遠了,我又沒出過村子。」
那漢子一愣,笑嘆道:「那真是太可惜了,不過你還是留著金子吧,就當作一筆意外之財,小孩兒快快離去。」
我一邊搖搖頭,一邊攙扶起大漢。大漢一驚,正要開口,我堅決說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那漢子無奈地笑著,任由我攙扶著他,兩人蹣跚地走向可以沖淡血腥味的溪邊,我拔了幾個瘦地瓜,丟給那漢子吃。
那漢子啃著地瓜、虛弱地握著我的手,哈哈大笑道:「在死之前能遇到這樣的男兒漢,真是痛快!」
我聽了也很開心,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時,我終於知道那漢子受傷的經過。
原來那漢子是個行俠仗義的武林高手,在他捨身擊殺中原劍魔楚留香後,兩廣一帶的邪魔歪道趁著漢子元氣未復,聯合追殺他,那漢子被歐陽鋒偷襲了一掌,又讓張無忌的金剛杵在背上來上一記,所以一路躲躲閃閃,終於不支倒地。
「你也別太擔心,歐陽老賊跟張無忌都各受了我一掌,他們也要一路療傷,腳程不若我這逃命的快,而其餘妖魔小丑都不算什麼,來一對殺一雙。」那漢子咳著血說道。
入夜後,我趁著夜色掩護,攙扶著他偷偷進了村子。
「所以那漢子,也就是介玄師祖,就這樣收了師父當徒弟啊?」我問道。
師父不理會我,繼續以他的節奏訴說一段遠在明代的記憶。
我爹看見我把一個半死人拖進屋子裡時,竟沒有打我罵我,還搶著幫我將那漢子扶上床休息,這才向我問明了那漢子的來路。我同爹說了以後,爹誇我行事乾脆磊落、像個男子漢,很是高興。
那漢子在床上發了三天高燒後,終於可以下床動動身子,他每天都喝爹煎的草藥,身子也漸漸恢復,到了第七天,想必是他內功深湛,那漢子身子居然大好,留下那三錠金子作為謝酬後,便想離開村子,以免仇家尋上門來,拖累了黃家村。
但爹拉著我,跪在那漢子跟前,請求那漢子收我當徒弟,當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漢,莫要學他當個為人種田的莊稼漢。
那漢子欣然應允了,直說我雖不是習武的上佳美材,但卻有著一副習武之人最當具備的俠義心腸,能當我的師父,是他的好福氣才是。
還記得那天,我錯愕地跟在師父後面,一步步走出黃家村,爹拉著哭得眼腫的娘,幾十個玩伴在村子口痛哭失聲,最小的妹妹還拉著我的手不讓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我真想告訴師父,我不想學武功了,我要留在黃家村種一輩子的田,但我一看到爹眼睛裡的期待,我的眼淚就捨不得掉下來。
這時隔壁李家村的孩子王聽聞我要離村學功夫,便帶了幾十個小孩在村外林子等著我,一見到我跟師父,那名叫李大權的孩子王便豪氣地跟我立下十年之約,要我學成武功再回來找他比武。
我捫擊掌立約後,我看見李家村那名我喜歡的女孩子,正偷偷地躲在大樹後拭淚,她呀,是李家村最漂亮的小姑娘,大家管她叫花貓兒,她是李大權的二妹子,我愛煞她那花貓般的躲躲藏藏,還有她那淺淺的小酒渦。
唉,一見到她掉淚,我也掉淚了。
李大權見了,便粗口跟我說,要是我十年後擊敗了他,他便將花貓兒嫁給我。當時李大權的允諾,我聽來只有更加苦悶。唉,十年後我回鄉,花貓兒哪還會記得我,這漂亮姑娘早就嫁了別人啦!
這時,師父突然低頭問我,是不是喜歡花貓兒,我點頭說是,師父竟然哈哈大笑,拍著我的腦瓜子說道:「這樣吧,咱留在村子裡練功,免得十年後花貓兒嫁了別人,你整天擺一張苦臉給我看!」
我嚇到了,只聽師父笑著說道:「我的命是你給的,這功夫在哪兒練都是一個樣,在黃家村跟迎采峰都是同一個練法,既然你愛煞花貓兒,咱就在村子裡練,照樣要你威震天下!」
當時,我感激地跪了下來,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發誓我一定要勤奮練功,鋤奸滅惡。
於是,我跟師父又回到黃家村,娘開心地殺雞宰豬,爹也笑得合不攏嘴,只有我不安地問師父:「萬一那些壞蛋找上門來,我們該怎麼辦?」
師父走向一塊大石,大笑一聲,將石頭劈成四塊,說道:「我的身體已經恢復了八成,他們有膽子上門來,就沒命出去!」師父還叫村人把崩壞的石塊搬到村口,用雞血寫上「陳介玄草掌」五大字,用以揚威警示。
果然,過了三個月,那些追殺師父的壞蛋一直都沒有膽子找上黃家村,師父也辛勤地指點我武功的奧秘,直到有一天晚上練功完畢,我們師徒倆坐在樹上唱歌時,師父才偷偷告訴我,他夜夜趁著村人熟睡時,獨自在林子內找到前來尋仇的賊子,他一掌一個,將那群狗賊給斃了,但夜色中竟讓歐陽鋒跟張無忌負傷逃逸。於是師父修書一封,托李村長遠走迎采峰,邀他兩個師弟前來相聚。
過了一年,我的武功挺有進境了,兩位師叔也到了,分別是王振寰王二師叔、張維安張三師叔,兩個都是武功極為高強的俠客,他們來到村口時,手裡還提著歐陽鋒跟張無忌的人頭!
就這樣,師父跟師叔就在黃家村住了下來,白天他們指點我練功,偶爾幫忙村人打理農事,那真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練功雖然辛苦,但每天花貓兒都會提著茶水,在我身旁看我習武,我跟師父累了,她就送上茶水,兩村的人家都喜歡提我們兩口子是不是該成親了,我看著花貓兒咬著嘴唇絕不回答的樣子,我胸口簡直開心得快炸了開來!
寒風從破洞灌進房裡,冰凍住師父的話語。
久久,師父未發一語。
我想起今天跟乙晶偷偷在石階上牽著手,一起走下八卦山的甜蜜。
師父當時也一定很開心吧。
「師父,後來呢?」我問。
「後來……」師父一掌劈出,在空中破出一道沉悶的怪響。
「後來你怎麼會從明朝活到……公元一九八六年?」我問,生怕師父抓狂。
師父突然憤怒地大吼,長嘯不絕,我跟阿義被巨響嚇得縮了起來,只見師父一邊大吼一邊凌空揮拳擊掌,強勁的內力在師父狂舞的帶動下,破空之聲猶如平地驟雷,氣勁在房裡來回呼嘯。
師父從未如此癲狂,我注意到,師父憤怒的眼神已經逐漸變成紅腫的悔慟,淚水穿越時空,從古老的明代,滴落到一九八六年的寂寞裡。
師父瘋了嗎?
我不認為。
師父是太傷心。
終於,師父停了下來,一動不動。
「要不要逃?」阿義縮在棉被裡,緊張地用唇語詢問我。
師父強作平靜地說:「我還沒教你劍法吧,淵仔?」
我點點頭,於是師父隨手拆掉我的木椅,拿著一根椅子腳說道:「劍法若在招式巧妙,乃是二流劍法,劍法若無法,則在於劍勁無匹,天下無敵!」
說著,師父拿著椅子腳,「一劍」遠遠劈向床邊的水泥牆!殺氣驚人!
我跟阿義看著牆上多出一道斜斜的裂痕,而師父正拿著椅子腳,遠遠站在房間的另一頭。
我知道。
我知道床邊這面牆已經死了。
只需要用指尖用力一觸,這面牆隨時會被攔腰斬斷。
一個房間若是失去兩個牆壁,應該不能稱作房間。
應該稱作「穴」。
阿義傻傻地看著牆上的劍痕,說:「是劍氣弄的嗎?」
我張大著嘴,看著一臉歉然的師父。
「對不起,我心裡不舒坦。」師父歉疚地說,放下椅子腳。
我呆呆地說:「沒關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師父嘆道:「想聽我繼續說下去?」
阿義不敢作聲,我則堅定地說:「想!」我趕緊跑到樓下,從冰箱拿出芬達橘子汽水跟黑松沙士,再回到已經成為「穴」的房裡。
我倒了一杯汽水給師父,阿義則臉色蒼白地拿起黑松沙士就灌。
「當年……」師父沉重地道出悲哀的往事,說道:「來到黃家村的,不只是兩位師叔,還有兩位師叔的徒弟,張三師叔的弟子……單人書,以及王二師叔的弟子……」
師父的眼神中閃過我從未見過的怨恨,霎時,我全身墜入深深的仇恨情緒裡。
那是一種比殺氣更加深沉的力量。
師父痛苦地念出王二師叔弟子的名字,馬克杯中的汽水頓時滾燙沸騰。
「藍金。」
藍金,一個師父憎恨了三百年的名字。
一個在多年以後,我亟欲追殺的名字。
※※※
「藍金?他是壞人嗎?」我問,看著師父發顫的手。
「他不是人。」師父冷冷地說。
到了我十七歲那年,我已習武五年了,虧得師父天天磨著我練功,當時我身上的武功已經有個樣子了,師父見到我這般苦學很是高興,常常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花貓兒,坐在大樹下講故事給我們聽,告訴我許多行走江湖的趣事,許多武林掌故就是這樣聽來的。
王師叔跟張師叔也在村子裡定居下來,張師叔甚至娶了村子裡的大姑娘,還生了個胖娃娃。張師叔的弟子單人書,從小跟著張師叔學功夫,我十七歲的時候,他二十一歲,卻已盡得張師叔的真傳,而王師叔的徒弟……藍金,此時才十五歲,也是自小跟著王師叔的,平時幾乎不言不語,令人驚奇的是,他的武功進展十分嚇人,才十五歲便凌駕我跟人書,天才橫溢,有時王師叔也摸不著藍金到底有多少斤兩,藍金的潛力就像沒有回音的無底洞,完全令人無法捉摸。
有天,王師叔從鄰省回來,帶來我們三個小伙子第一項任務:警告、解散廣南虎渡口一帶的馬賊武團!
我聽了很是緊張,畢竟我沒有實際與人武鬥的經驗,但師父直說我功夫有成,是該拿起習武之人氣魄、出去闖闖的時候了。
於是,隔天一早我就跟人書、藍金收拾簡單的行囊,告別爹娘,往廣南一帶出發。
當時,花貓兒,我那心愛的姑娘,就站在村子外的林口裡送我,唱著李家村定情用的情人歌。唉,花貓兒是很羞的姑娘,她紅著臉,唱著歌兒,無非就是告訴我,等我回來,她就是我的人啦!我看著花貓兒的身影漸漸模糊,但她的歌聲卻一直在我耳邊陪著,當時我騎在馬背上,手裡握緊師父送我的寶劍,一心一意跟兩個師兄弟剷除惡霸,早日回鄉跟花貓兒團聚。
到了廣南虎渡口,我們師兄弟三人在破廟裡商議著如何照師父、師叔所說的,避免干戈就解散為惡欺善的馬賊武團,我跟人書都感到十分棘手,因為對方擁有上百練家子,馬賊的首領「任我行」更是精練降龍十八掌的高手,跟這種人講道理自然是自討沒趣,若要正面動武,更是以卵擊石,況且地方官已經被馬賊收買,一旦一擊未成,在廣南簡直無處可躲。
師父示下的第一道江湖考題便是如此凶險,顯然對我們三人期待甚高,是以情勢困厄,我與人書師兄卻越談情緒越高昂。
但藍金整夜只是冷冷地聽我倆講話,直到我跟人書在廟裡睡著時,藍金都沒說些什麼。等到隔天雞鳴,我跟人書醒來時,竟發覺藍金已經不見了。
我跟人書等了一炷香的時間,都不見藍金回來,人書認為藍金或許先到馬賊寨子外打探,於是我跟人書留下連絡暗記後,便抄起傢伙,急急忙忙趕到賊寨附近,以免藍金遭到危險。
不料,我跟人書在賊寨子外看見許多馬賊的屍首,全都是一劍斃命,劍傷手法依稀是凌霄破雲劍的招式所致,原來藍金居然趁著我跟人書睡覺時,獨自挑了整個寨子!
此時,我跟人書聽見不遠處有許多討饒的呻吟聲,於是提氣朝聲音的方向奔去,不久便在池塘邊看見滿身是血的藍金。
現在想起來,那個畫面還是相當駭人,人書甚至當場吐了出來,我的雙腳也開始發抖。原來,偌大的池塘裡塞滿了破碎的屍首,屍堆被割得七零八落的,血腥味瀰漫在空氣中,要不是屍首穿著衣服,根本無法分辨出是死人還是牲畜。
藍金見到我倆,他那原本就十分蒼白的臉色,更顯得陰沉,他手裡拿著兩把短劍,將其中一把丟給我,指著他身旁被點了穴道、不能動彈的馬賊首領任我行,示意我一起動手。
我沒有拾起藍金的短劍,因為任我行的模樣實在太慘。
任我行的眼珠子被挖掉一隻,雙手十指皆被斬斷……斷成三十截,身上的筋脈大都被挑斷,全身都是劍痕,而任我行一雙腳掌更是爛成碎肉,嘴裡的舌頭則被塞到挖空的眼窩裡,模樣不只是慘,簡直是個半死人。
「我點了他全身穴道,封住他的血脈,你們就是再割他兩柱香的時間,他也不會死的。」藍金一邊淡淡地說,一邊用短劍將任我行殘破的手掌削下,又說:「降龍十八掌,不過如此。」
人書在一旁吐到眼淚都流了出來,我則忍不住大聲責備藍金:「這不是英雄所為,這樣折磨人,算什麼好漢!」
藍金也不辯駁,只是專心地將任我行的耳垂割下,我見了勃然大怒,撿起地上的短劍,一招刺進任我行的心窩,幫他脫離殘酷的折磨。
當天回到古廟,我跟人書對藍金殘忍的手段大表不滿,況且,師父送行時便曾再三告誡,若能少傷人命,出手就輕些,此行在於瓦解馬賊組織,而非殲滅這群盜賊。畢竟在這種官匪一家的黑暗時代,很多年輕人都是被迫加入馬賊團,如有不從便是被欺凌的一方,至多將賊首摘去也就罷了。
藍金無語,眼神空洞,就跟平常時沒有兩樣,一點都聽不進我跟人書的責罵與規勸,於是三人氣氛很差地循原路回到黃家村。
回到黃家村,人書向師父、師叔稟明一切後,藍金當然被王師叔狠狠責罵了一番,但藍金似乎沒有感情般,只是默默承受王師叔的拳打腳踢,沒有反抗,也沒有絲毫辯駁。
不管怎樣,我們總算是平安回村了,爹娘帶著我去李家村,向花貓兒她爹求個親家。哈,我跟花貓兒的事兩村人早就認定了,所以兩家就定在下個月十五滿月時,讓我跟花貓兒成親。提親那天,真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啊,我笑得連劍都拿不穩了。
就在提親後兩天,師父接到迎采峰的飛鴿傳書,說是天山童姥、陸小鳳率領魔族攻打本凌霄派本部,要師父、師叔速速上山助拳,於是師父跟張師叔急忙帶著我跟人書趕路上峰,只留下王師叔跟正在受罰的藍金守著村子。
出村時,花貓兒依舊站在村口的林子中,紅著眼眶唱著情人歌,祝禱我平安歸來,完成兩人的終身大事。我騎在快馬上,聽著花貓兒柔軟的歌聲,暗暗發誓,不論此行多麼凶險,我一定要平安回村!
到了迎采峰,那戰況果然激烈,殺氣極其猛烈,要是在三年前碰到這種殺氣風暴,我根本連站都站不穩。然而此刻,我只能凝神招架來到眼前的狂徒。
師父跟我在劍氣縱橫的山坡上來回衝殺,我將五年所學發揮得淋漓盡致,心無旁騖地將敵人一一打倒,但敵人實在太多太強,武功高強的師叔竟死了六個,更別提跟我同輩的師兄弟了。
幸好師父已經將凌霄毀元手練到十成火候,在關鍵時刻以三招斃了大魔頭天山童姥,而五師叔也捨身跟陸小鳳互劈了一掌,雙雙死去,敵人失去頭頭後,便奪路逃下山了。
敵人退去後,我這才發覺自己身上到處都是傷痕,更中了嚴重的內傷,全都仗著花貓兒的歌聲在我耳朵旁陪伴著,我才能恍若無事地跟敵人廝殺。
這場大戰結算下來,凌霄派死傷慘重,師祖決定眾人暫時分散四地療傷,以免更多仇家趁著大伙元氣未復,尋上迎采峰挑戰,於是師父、張師叔、我、人書,便決定回到黃家村療傷。眾人約定一年後迎采峰再見。
師父身上雖也受了傷,一路上卻竭力以精純內力幫我療元,師父說:「新郎病奄奄的,像什麼樣子!你得給我紅光滿面的,免得你爹娘怨我,哈!」
張師叔跟人書也受了輕傷,但不礙事,就在我身子復元得差不多時,總算趕在十四日回到黃家村,而明天,就是我跟花貓兒的大喜之日。
我騎在馬上,看著黃家村的村口越來越近,心中真是喜悅無限,師父跟師叔也替我高興,不料……
師父說到這裡,不再言語,臉上早已塗滿淚水。
「黃家村發生了什麼事?」我隱隱約約感到害怕,雖然師父正在講述的,絕對是一段根本不存在的明朝往事。
師父點點頭,抱著我哭喊:「全死了!黃家村的人全死絕了!王師叔的人頭被放在村口的裂石上,兩隻眼珠子都被挖掉了!」
我抱著悲慟的師父,難過道:「怎麼會這樣?難道是仇家找上黃家村?」
師父哭著說:「一開始,我跟師父也以為是這樣,想不到……」
我驚道:「是藍金?」
不錯,正是藍金幹的!
我跟師父等人看到村口王師叔的頭顱後,憤怒地縱馬入村,村子裡到處都躺滿了死屍,爹跟娘,還有我的弟弟妹妹們,嗚……他們就坐在我家門前的板凳上,死狀好慘……
我驚得來不及流下眼淚,跟著倉皇的張師叔往他家方向奔去,只見那沒心肝、沒感情的傢伙,居然坐在村子裡的大井旁,一劍一劍割著我的好友李大權的臉。藍金的身旁還有許多村人、我幼時玩伴,全都被藍金千刺百割,恐怖的是,他們全都被點了穴道止血,並沒有死絕,全都顫抖著、抽搐著,臉上甚至已經沒有痛苦害怕的表情,只有三個流著黑血的空洞。
「藍金!是你做的!?」我拔劍大吼。
「嗯。」藍金專心致志地將李大權的鼻子割下一小片,並不太搭理我。
師父拉著我,嚴峻地看著冷漠的藍金,說:「你師父也是你殺的?」
藍金不耐煩地點點頭,將李大權的鼻子整個挖了下來,我幾乎就要衝上去殺了他!
「為什麼?」師父斥聲道,一手拉著我,一手抓著憤怒的張師叔。
「練劍。」藍金將李大權整個人往地上一摔,眼神深沉地看著師父。
師父的手緊緊地抓住我,我可以感到師父強自壓抑著狂暴的殺氣。
藍金就像沒有靈魂的人,踩著在死亡邊緣顫抖的村人,淡淡地說:「一起上吧。」
「等等!」師父厲聲說道:「花貓兒呢?」
張師叔也大吼:「我妻兒呢?」
藍金舔著劍上的鮮血,一腳踢翻奄奄一息的村人,指著其中一個臉孔模糊的婦人,說道:「這裡。你的兒子應該在井裡。」
張師叔暴吼一聲,掙脫師父的手,跳下馬衝向藍金,手上的長劍狂風驟雨般籠罩住藍金。
霎時,我的臉上都是鮮血,熱熱的鮮血。
藍金低著頭,單手扶著地,手上的長劍指著慘淡的天空……下著紅雨的天空。
張師叔的頭顱向空中飛了出去,他的劍則停在藍金的肩膀裡,孤獨地搖晃著。
隱隱約約,我似乎發覺,在張師叔殞命的瞬間,藍金閃電出手的一剎那,他的眼睛竟閃過強烈的藍光。
張師叔的人頭終於落地,我抹了抹臉上濃稠的血,師父的眼神卻始終盯著藍金不放。
「師伯對不起!」人書一邊嘔吐,一邊縱馬疾奔出村,竟想逃走。
藍金冷然拔出刺在肩上的劍,甩向驚惶崩潰的人書。
「花貓兒呢!」師父大吼,一掌猛力劈向飛劍,將那劍硬生生在空中斬斷,任憑人書背著良心逃去。
我焦急地看著藍金,心想:花貓兒這麼喜歡躲躲藏藏,說不定沒事……說不定……說不定花貓兒正躲在林子裡……
藍金點了肩上的穴止血,緩緩說道:「被我姦了。」
我眼前一黑,腦袋幾乎要炸開,便要下馬一決生死。
這時,卻看見藍金露出難得的微笑,說:「騙你的。」
我心中一寬,強忍著憤怒大喊:「那她人呢?」
藍金的臉隨即沉了下來,冷冷地說:
「左邊吊在村圍的大樹下,右邊掛在李家村村口。」
「啊…….」
我悲慟欲絕,正要掙脫師父的大手時,卻發覺扣住我手臂的大手已經不在,師父如猛箭射向藍金!!
刷!
清亮的破空聲,還有沉悶的劃空聲。
師父一手摀著自己的脖子,一手持劍指地。
藍金依舊單手撐地,低著頭,冷眼看著師父的劍尖。
師父的劍尖上滴著血。
藍金的胸口也滴著血。
我騎在馬上,一動也不敢動,只怕擾亂了師父出擊的節奏。
「為什麼隱藏實力?」師父暗暗封住頸上的穴道,但鮮血仍從指縫中滲出。
「我沒有隱藏過實力。」藍金慢慢封住胸口的血脈,繼續道:「我的劍是殺人的劍,不是練功的劍。」
師父點點頭,說:「再問你一次,你為什麼要殺這麼多人?」
藍金的劍遙遙指著師父的眼睛,緩緩說:「練劍。」
師父的劍尖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影子。
藍金的劍尖冷漠地端詳師父的眼睛。
然後,兩把劍同時消失,我的臉再度蒙上鮮血。
依稀,師父的劍脫手,黏著、盪開藍金的劍,趁此師父欺身一掌擊向藍金的胸口,藍金狂吐鮮血,像稻草堆一樣往後飛了好幾步,撞上水井。
我縱身下馬,劍勢在怒吼中疾刺藍金,藍金眼中藍光一現,伸手朝我胸口凌空疾指,我胸口宛若遭雷擊,居然往後摔倒,手中的劍立即插在地上,看著自己的胸口冒出股股鮮血。
師父呢?
師父瞪著藍金,摸著胸口,不發一語。
師父的飛龍穴居然流出濃稠的鮮血!
藍金抓著井緣,滿臉大汗,吃力地爬了起來,想拾起地上的劍,卻只是跌在地上,口中又湧出一灘血。看來師父這一掌極為沉重。
而師父在印上這一掌時,卻沒想到內力遠不及自己的藍金居然勉強練成劍氣合一,在中掌的瞬間,隔空以氣劍刺進師父的飛龍穴,使他深受致命一擊。
我看著恩師臉如金紙,又看著藍金跌跌撞撞地爬向快馬,想提劍追殺,卻一點也使不上力,藍金在重傷之餘大耗真元使用氣劍,果然令我胸口氣息翻湧,也許,我的心脈也被截斷了。
藍金就這樣勉強趴在馬背上,慢慢地離開村子。
我流著眼淚,看著夕陽西沉,只道自己就要死了,也好,花貓兒跟我的婚期正好在明天,現在去陰間還來得及……
這時,師父拖著瀕死的身體走到我身邊,摔倒,我看了看師父,師父居然在笑。
我哭了,喊了聲:「師父……」
師父笑嘻嘻地趴著,將左手貼在我的背脊,傳來一股精純無比的真氣,我大吃一驚,忙道:「師父,你……」
師父依舊豪爽地說:「我的命,你給的,這下要還給你了。」
我流著淚,轉頭說:「花貓兒死了,我也不活了。」
師父瞪著我,說道:「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正義……」
我點點頭,這是師父常常掛在嘴邊的話。
師父繼續說道:「讓……讓你活下去,不是叫你報仇……而是正義……正義需要高強功夫……」
我哭著,用師父傳來的續命真氣護住心脈,腦中想起這五年來的師恩浩蕩,五年來一切種種,五年來……師父為了我待在這片我深深眷戀的土地,儘管,這片土地已經屍堆如山。
背上那只可靠的大手,終於緩緩垂下……
我咬著牙,喊道:「師父!來世英雄再見!」
就這樣,在血流成河的黃家村裡,在夕陽暮風中,我對著師父磕上最後三個響頭,師父的嘴角仍舊掛著爽朗的笑容,只有令我更加難受。
「那花貓兒呢?」我發覺自己也流下眼淚。
「真的一邊在村圍大樹下,一邊吊在李家村口……」師父號啕大哭,淒然道:「李家村也給屠了!」
我努力想著一個漂亮的姑娘,被剖成兩半的樣子,卻發覺根本無法想像。
太殘忍了。
師父的身體顫抖著,繼續說道:「我一邊運氣療傷,一邊替死去的大家挖墳,一家一個大塚,足足挖了十九天才將兩村的人都給埋了,最後,我在花貓兒的墳上靜靜坐上一個月,唱著花貓兒最喜歡唱的情人曲兒後,才拿著劍,策馬出村。」
阿義出神問道:「找得到藍金嗎?」
師父搖搖頭,說:「我根本不是藍金的對手,所以我另外找了個僻靜地方,苦練師父傳下來的絕學,唉,多虧師父臨終前傳來那股源源不絕的真氣,不僅為我治療內傷,還大大增進我的修為。我日以繼夜地苦練、苦練,在海底練掌,在巨木間練飄,用數十種蛇毒練氣,偶爾隱匿地摘掉幾個狗官人頭,為民求福。」
我跟阿義已經分不清師父是否正在胡言亂語,只是專注地傾聽。
「一年後,我帶著一身傲人的武功,上迎采峰與師祖、師叔會合,打算跟他們商議藍金叛門一事。不料當我到了師門本山時,卻見到幾個師叔在圓桌旁正襟危坐,身上千瘡百孔,每個穴道都被封住或刺爛,渾身都是乾涸的血漬,臉上……唉,那更別提了,眼珠子掉了滿桌,整張臉零零碎碎的,我看了當場號啕大哭。」師父的眼睛充滿了血絲,又說:「我這一哭,師叔們竟然個個抽動起來,嘴裡模糊地嚷嚷,原來藍金這傢伙照例封住師叔的血脈,將師叔整得支離破碎,卻又不讓死!我一邊在每個師叔的耳邊大喊:『駿兒一定會替師門報仇』,一邊將短劍刺進師叔們的心窩。」
師父委頓地靠在我肩上,嘆道:「我在本山找了一下午,最後才在一棵老木下找到已經一百零二歲的祖師爺,幸好,祖師爺沒受到那狗賊的侮辱,不過,祖師爺的肩胛跟胸膛上,也留下兩道深深的劍傷。」
「祖師爺!徒孫駿兒來啦!」我跪在祖師爺面前,大叫。
祖師爺靠在古木下,緩緩睜開眼睛,一見是我,勉強笑道:「不愧是介玄一手帶出來的,有情有義,這下子重擔全都落在你的肩上了。」
我含著淚,看著祖師爺血跡早已乾黑的傷口,說:「徒孫一定會為武林除此大害,為師門報仇!」
祖師爺皺眉道:「不是為師門報仇,一天到晚報仇,江湖不長年鬧翻天嗎?藍金這狗崽子武功強得離譜,你報得了仇嗎?還不是送上小命一條?」
我感到疑惑,大聲道:「難道就不報仇了?師父、師叔死得那麼慘!」
祖師爺微怒道:「藍金若對師門有所不滿,把咱們滅了也無妨,你去找他尋仇有何意義?但他若是濫殺無辜,為禍家國,你即使犧牲性命也要阻止他!你身上的武功不是讓你報仇用的!而是讓天理正義得以長存!你要將個人利益拋諸腦後,知道嗎!」
我感到慚愧,跪在祖師爺面前不發一語,眼中的淚水卻隱藏不住。
祖師爺嘆道:「藍金資質奇高,恐怕是武林前所未見的異才,小小年紀,劍法居然詭異莫測,身法快如閃電,加上他深知本門武功,招招料敵機先……要不是我仗著百年修為的內力,在他的背上重重印上一掌,我恐怕也慘遭毒手。藍金這小子傷了我後,雖然身受重傷逃走,但你這幾年還是敵不過他,別急著送死。」
我看著奄奄一息的祖師爺,趕忙伸手放在祖師爺的飛龍穴上,將真氣源源不絕地灌輸到祖師爺的氣海裡,不料,祖師爺反手緊緊抓著我的手,我感到一股極為強悍的真氣像潮水一樣衝進我的掌中,奔入我的氣海。
「祖師爺?」我驚叫。
「老傢伙快歸天啦,留著這些寶貝有什麼用?拿去、拿去!為天下蒼生拿去!」祖師爺堅定地抓著我的手,精絕的內力浩浩傳送過來,一份重責大任,也隨之加在我的肩頭。
半柱香過了,祖師爺困頓地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
我想扶著他老人家,祖師爺卻要我好好坐下來,將真氣徹底吸納歸源為己用,於是我閉上眼睛,將祖師爺百年修為的絕世內力一點一滴融入穴脈,等我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天黑了,我看見祖師爺盤坐在古木下,相貌安詳地歸天了。
我記著祖師爺的教訓,並未急著追索冷血的藍金。
我一邊行走江湖為民除害,一邊苦練凌霄絕學,每當我倦了,我就回到蕭索的黃家村,坐在花貓兒的墳上,陪花貓兒聊聊天、唱唱曲兒……天哪!我好想念花貓兒!我在那未過門的可憐妻子墳上,種滿了她最喜歡插在髮間的小黃菊,我往往睡倒在石碑旁,在夢裡看見花貓兒坐在小黃菊上,唱著曲兒,滿臉羞紅地看著我。
一年後,江湖上七大門派在一個月內全遭滅門,武當七俠的屍身吊在真武殿前的竹林裡,空空洞洞的身體隨風擺動,屍孔還被寒風吹出毛骨悚然的死簫聲,唉,而張三丰張真人就像傻子一樣,只是坐在竹林裡傻笑,更可悲的是,張真人的四肢全給斬斷了。
武學泰斗少林寺呢?
少林十八銅人被木棒釘在「少林寺」的大匾額上,木人巷變成死人巷,巷裡塞滿了攪爛的屍體與蛆,但,十八降龍伏虎羅漢倒是活了下來,不過他們的腦袋活活被鏈子串在一起,串成恐怖的血念珠,整天發瘋似地鬼吼鬼叫,直喊頭疼。
峨眉、華山、點蒼、崆峒、舞龍等等門派就不必說了,全給藍金屠了個精光,其中峨眉派的兩百女尼中,有十幾人因出任務僥倖逃過一劫,但回到道觀見到滿山奇形怪狀的死屍後,全都嚇成無法言語的白癡。
這一年,江湖給藍金起了個外號,叫「冷屠子」。「冷屠子」所到之處,便是地獄血海。
而兩年後,江湖上卻沒多少人知道「冷屠子」是誰、是什麼東西、做了什麼事,因為沒有所謂的江湖了……練家子都給「冷屠子」剁成活屍。
再過兩年,隨著五大魔道在藍金的劍下覆滅,江湖徹底成為歷史的名詞,正邪兩道的武功傳承完全脫軌,功夫的奧秘從此淹沒在血海裡。
我呢?
就在黃家村遭血屠的五年後,我練就出驚人的身形挪移,更重要的是,在鑽研百家劍法後,我突破了凌霄劍法的格局,創出驚天動地的絕世掌劍雙法,終於有自信可以擊殺藍金。於是,我夥同武林碩果僅存的兩位一流高手,鐵鎖怒漢李尋歡、魔教翩翩佳公子游坦之,沿著藍金狂屠的路線,一路追蹤藍金,最後終於追到了古都西安。
到了西安,本以為要發現藍金的行蹤還要一段時日,沒想到我們三人在荒涼的山原坐下練氣時,卻突然驚覺往北不遠處殺氣沖天,必是藍金無疑,於是我們拔足狂奔,終於在黃沙飛揚中,找到正在獵殺一隊官兵的藍金!
李尋歡首先發難,他的師兄弟全給藍金剁碎了餵豬,他赫赫有名的鐵鎖隨著他的怒氣向藍金飛擊而去,藍金發覺有人偷襲,反手一劍將鐵鏈震開,而我趁機運起十成功力衝向藍金,朝藍金的背上一掌打將下去,藍金身形一閃,回頭和我硬碰硬交了一掌。
我身上畢竟載有師父與祖師爺百年修為,論內力我絕對凌駕其上,藍金在我全力一擊下被震得往後一飛,重重撞上黃土塊,此時,命運在我跟藍金之間開啟了一道極為諷刺的門……
藍金這一撞,並非純然被我震翻,而是借勁化勁、往後卸力,所以這一撞帶著我跟藍金互擊的巨大力道,竟將藍金震陷進堅硬的黃土塊中,黃土一陣胡亂塌陷,轉眼間藍金就被淹沒在土堆裡。
一個絕世高手是不可能在這樣的黃土堆中被壓死或是悶死的,所以我們小心翼翼地觀察土堆中的氣息方向,嚴防藍金從土堆中跳出襲擊,不過,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後,藍金的氣息竟越來越弱,居然沒有往地上探的意思。
游坦之魔功蓋世,運起地聽大法後,疑道:「藍金不是氣息越來越弱,而是往地下深深鑽去了!他在挖地穴!」
我感到困惑,說道:「藍金不像是會挖地穴偷襲的人,他只懂得硬碰硬殺人。」
李尋歡驚叫:「那他一定是受到重傷,想挖地穴逃跑!」
妻子被藍金吊死在瀑布下的游坦之狂嘯:「沒那麼容易!」於是運起魔教的密傳「吸湖功」,將腳底下的塌石落土一下子就掘了開來,竟赫然發現地底下藏著一道往下深鑽的大洞!
「沒道理!那小子怎可能在短短時間內挖出這麼樣大的穴道!」李尋歡犯疑道。
「這個大洞老早就躺在黃土裡!怎麼這麼湊巧,讓藍金鑽了下去!?」游坦之拿著扇子,蹲下觀察著黑黑的深穴。
我對自己剛才那一掌極有自信,藍金一定受到了不小的內傷,才會避開與我們正面衝突,我嘆道:「難不成老天也幫著冷屠子,幾百年前就開了條地道讓他逃走?」
李尋歡揚起長達百尺的精鋼鐵鏈,往黑穴一擲,大叫:「他不上來!咱們就下去!送了他的命!」
我跟游坦之齊聲道:「好!」
於是,我們三人便慢慢爬下黑穴,而李尋歡真氣鼓蕩的精鋼鐵鏈,不停往下左右激甩,試探性地開路,以免在越來越黑的洞穴中遭到藍金的暗算。
越往下,洞穴當然就越黑,終於,不久後,外面的光線在地底下完全消失,一片漆黑,而地洞中的空氣也越來越混濁,甚至令人作嘔,於是三人運起內功,將呼吸收到微弱緩慢的境界。
洞穴裡已經完全失去光線,墜入死氣沉沉的黑暗,而黑暗裡,還有一個冷酷的殺手在等著我們。
窒悶污濁的空氣,甚至可以說是長年深藏於地洞中的毒氣,令我們三人完全不敢透口大氣,但,想必藍金也是吧?沒有人能夠在這麼惡劣的條件下呼吸的!抱持著這一個想法,我們三人更堅定地往下爬,不管迎接著我們的是什麼……儘管鐵鏈敲擊在土洞裡的聲音多麼令人不安。
突然,鐵鏈的聲音正告訴我們,到底了!
我們遲疑了一下,李尋歡首先跳了下去,用鐵鏈舞成一個大圈,劃出安全的地帶後,我跟游坦之也跟著跳下平地。
底下當然黑暗依舊,空氣也只有更加污濁,我摸了摸懷裡的火褶子,心想:火褶子一點燃就會炸開吧,這氣一定比瘴氣還毒,也好,危急時可以跟藍金同歸於盡。
凝神觀察了片刻,地底下似乎別有洞天,從鐵鏈帶出的聲音可以知道我們正處於極為寬敞的地方。我們三人因為閉氣的關係,並無法開口說話,只是有默契地跟著李尋歡快速纏動的鐵鏈往前慢慢移動。
你們無法想像在黑暗裡、濁氣中面對嗜血的敵人,是件多麼恐怖的事!當時我已視死亡為解脫之途,卻無法在如此黑暗的壓迫中感到安心。
藍金似乎正屬於黑暗,他彷彿隨時能夠在黑暗裡將我們三人輕易吞噬掉,在這麼邪惡的環境裡跟最邪惡的人對決,正如在黑暗中與黑暗決鬥,結果,似乎一開始就注定好了。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規律的鐵鏈聲是洞穴裡唯一的聲響,也是唯一不屬於黑暗裡的東西。
但是。
鐵鏈聲停了。
我的掌心緊緊握著劍,一動也不敢動。
雖然只有極短極短的瞬間,不過,我的確聽到利刃劃破喉嚨的聲音。
李尋歡死了。
接著,我冷靜地進入「定」的境界,然後聽到碰一聲,李尋歡倒地的聲音。
游坦之也沒有動靜了。
我跟他都知道,若想在黑暗中多活上一時半刻,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藍金。
要不,就是不要出聲,隱藏任何殺氣。
李尋歡的鐵鏈聲帶出了他的方位,也帶走了他的命。
好肅殺的黑暗。
我看不到藍金,看不到游坦之,但,藍金也看不到我們。
每個人都只有等待機會。
出手的機會。
我冷靜地搜索著藍金的殺氣,可惜,藍金似乎同樣低調地,等待結束這場黑暗中宿命對決的機會。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在黑暗中,時間總是過得特別慢,尤其是當大家都閉氣超過兩柱香以後,時間的腳步似乎就更慢了。
所以,在這場沒有殺氣、沒有光影的搏命裡,決定出手機會的,只剩下呼吸。
誰先呼吸,誰就死定了。
這一點,對我來說應當是最有利的,這多虧師父與祖師爺轉嫁的百年功力。更何況,藍金比我們要早進洞約一盞茶時間。
我凝練心神,隨時準備施展我獨創的掌劍雙絕。
「快!」
游坦之大叫,他已支撐不了閉氣的痛苦,手中扇子破空劃出!
颯!
我的臉上似乎濺上熱辣的鮮血。
藍金出手!
在左邊!
我一劍刺出!
得手!
「你變強了。」
「你死定了。」
藍金的聲音忽遠忽近,忽左忽右,短短四個字卻有十九個發聲位置,藍金正以詭異的身法藏在黑暗中。
我應當刺中藍金的左肩胛,不會有錯的。
我亦以飄忽的身法迅速走位,輕輕舞動著劍。
「再問你一次,沒來由的,為什麼殺害師門?」我凝聚心神,隨時捨身一擊。
「練劍。」藍金一說完,我幾乎同時感覺到銳利的劍氣正抵住我的背心。
這真是一場可怖的決鬥!
就在我回身擋劍後,劍與劍之間迸出的血光就不曾停止過,那些輝煌的血光照亮著我倆的身形,還有一雙水藍的魔眼。
藍金冷酷無情的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每個角度刺來,我完全不擋劍,一味地快劍速攻藍金周身要害,只求同歸於盡,但兩把劍卻奇異地不停交鋒,清脆的叮叮噹噹聲綿綿不絕,劍氣縱橫!
藍金的表情蒼白得可怕,卻隱隱透露出訝異。
自從藍金屠村以後,能夠與他交鋒上千劍的,恐怕未曾有過。
但,我的劍,可是在海底與暗礁搏鬥了上百萬招的凌厲速劍!
我的劍越走越快,終於,一劍貼著藍金的身形,刺進藍金的喉嚨!
藍金雙眼一瞪,左手凌空疾指,氣劍!
我拚著這一指之傷,棄劍斜身一掌壓在藍金天靈蓋上,給他致命一擊!
「藍金死了?!」我感到一陣不安,畢竟大魔王都很能苟延殘喘。
「你看。」師父左手手掌在我眼前亂晃,兩個銅板大的紅疤觸目驚心地躺在掌心。
師父嘆氣道:「藍金在危急時刻,將氣劍轉插向我急拍的手掌,刺穿了我的掌心。」
阿義張大了嘴,問道:「所以咧?」
師父不再說話,眼神透著深沉的困惑。
許久,師父搖搖頭,說:「今天就說到這兒吧。」
我跟阿義難以接受故事正逢精彩處卻被生生停掉的事實,阿義說:「師父,有話就快說!」
師父重重敲了阿義的腦袋,說:「接下來發生的事,實在令人無法置信,也是世人將我當作瘋子的原因,所以……」
師父擦乾滿臉的眼淚,說:「以後再說吧。」
那晚,師父就真的沒再提起那件虛無飄緲的往事,只是專心教阿義行氣過穴,而我,則努力地將百步蛇、青竹絲、鎖鏈蛇的蛇毒逼出體內。
過了一小時,師父搖了搖我,我睜開眼睛,掌中一片黑霧。
「這傢伙真有超人智慧?」師父疑惑地問著我,阿義訕訕地站在一旁,想必完全無法領略行氣的奧秘。
「一開始都是這樣的。」我認真地說,師父只好站了起來,繼續指點笨槌子阿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