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崩!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放學只是遙遙跟在阿義、阿綸、小咪、乙晶等人後面,你問我為什麼不自己走,非要這樣要黏不黏地跟著,其實我也說不上來,也許我一直等待著什麼吧。

  今天撕碎乙晶遞過來的紙條,也許我真的太過火了。

  在下八卦山的山間小徑中,我遙遙看著乙晶,聽著他們的對話。嗯,因為內功有點根基的關係吧,所以我依稀能聽見遠處的聲響。

  這時,我的心突然揪了一下。

  急促的心跳提醒著我。

  是殺氣。

  「師父在附近?」我狐疑地看了看四周。

  不,不是師父。師父的殺氣遠不止如此。

  那,是誰的殺氣?這個社會難道真有其它的武林高手?

  遠遠的,我看見一堆穿著皮衣、花格襯衫的中年人,手裡拿著捲起來的報紙筒,我算了算差不多有七、八個人,正朝著乙晶等人走過去。

  殺氣騰騰,來者不善!希望他們跟阿義沒什麼關係。

  我疾步走下石階時,卻看見那八個大漢已經將阿義等人圍住。

  乖乖隆地咚,果然是阿義惹的禍!

  「你就是帶頭的阿義?」為首的男子臉上掛著斜斜的刀疤,瞪著阿義。

  阿義沒好氣地說:「幹三小?」

  這時我距離他們只有五步的距離,不過我從氣息的微弱流動中,已感受到阿義內心的惶恐,更別提乙晶等人心中極度的恐懼了。

  「你們找阿義喔?他還在學校打籃球啦!」阿綸笑嘻嘻地說,搭著阿義的肩膀,又說:「聖耀,等一下去你家打電動。」

  阿義機械地點點頭,一夥人,除了反應神速的阿綸外,全都緊張得臉色蒼白。

  我也緊張得掌心全是汗。

  「站住!」為首的流氓男子拉住阿義,瞪著他說:「騙肖仔!你不是阿義?幹你他媽腿軟啦!敢動我陽明國中的小弟!卻他媽不敢認啊!」

  阿義臉一陣青一陣白,說:「那你想怎樣?」

  阿綸此時也擦著鼻頭上的冷汗,說:「各位大哥,有話好好說,讓女生先走好不好?」

  一個彪形大漢露出報紙捲中的鐵棒,惡聲道:「誰都不准走,來!給我拖進林子!」

  兩個流氓抓著發抖的乙晶、小咪,硬拖進山徑旁的濃密林子,阿綸跟阿義只好跟在後面,我嚇得趕緊盤算山上警察局的距離。

  不行,太遠了。

  「喂!你在看三小?你也給我進來!」一個脖子上刺青的漢子拿著棍子指著我,我一咬牙,真的進了林子。

  「你幹嘛進來?」阿綸細聲罵道,似乎哀嘆著失去報警的機會。

  「乙晶。」我看著流氓的鐵棍。

  ※※※

  林子。

  很適合痛毆。

  全身冒著冷汗。我的身體正在告訴我,我們正處於真實的危險中。

  「他們都是好學生,真的不關他們的事,放……」阿義白著臉說。

  「幹!」彪形大漢一腳猛力踹向阿義的肚子,阿義半跪了下來,臉色痛苦。

  阿綸猶疑的表情,看著阿義,又看了看我,似乎想傳達些什麼。

  我看了看乙晶跟小咪,她倆已經嚇得低著頭,眼睛都是淚水。

  阿綸微微點點頭。

  我懂了,沒問題。

  我從皮包拿出兩張一千元,恭恭敬敬地交給為首的刀疤流氓,說:「這是給大家花的,請大哥今天放過那些女生,不關她們的事,我們等一下再好好談。」

  刀疤流氓冷冷地將錢收下,說:「當我白癡啊,放了她們叫警察啊?那麼漂亮,放了多可惜。」

  阿綸跟我突然向抓著小咪跟乙晶的漢子猛撞,大叫:「妳們快跑!」

  兩個流氓被我們撲倒在地,小咪跟乙晶拔腿就跑,卻被彪形大漢從後面一把抓住,我跟阿綸則被壓在地上。

  阿綸大怒:「你們敢動女生,我殺光你們!」

  阿義也大叫:「放他們走!我讓你們扁到爽!」

  我看著掙扎的乙晶,她那恐懼的眼神……

  刀疤流氓一棒敲向阿義的腦袋,鮮血登時掛滿阿義的臉。

  刺青流氓踩著阿綸的頭,笑道:「幹你娘!殺?你不要先被掛了!」

  我被亂腳踹著,掙扎著爬起,鮮血模糊了我的眼睛,依稀,我看見流氓毛手毛腳地摸著乙晶跟小咪。

  「師父。」我勉強站了起來,調勻呼吸。

  我瞥眼看見阿義被架在樹下痛扁,阿綸則抓狂地衝向小咪,卻被流氓用鐵棒伺候,兩、三下就被打趴在地。

  「夜歌、九碎……」我緩緩平舉右手,流氓一棒捅向我的肚子。

  我吃痛,雙腿微彎,口中仍念道:「牛息、鐺環、苗栗……守翼……」

  我的腦袋迸出鮮血,但眼睛始終盯著哭泣的乙晶。

  「幹!念三小!咒我們嗎?!」大漢一拳轟向我的鼻子。

  「凌渡……霄轉……」我模模糊糊念道,鼻血直流。

  「還咒!」大漢大罵,拿著鐵棒轟來。

  「崩。」我的額頭裂開,鮮血飛濺,然而我已一掌按在大漢的胸上,神智不清地看著大漢扭曲的臉。

  大漢慢慢軟倒,跪在地上。

  四周頓時靜了下來。

  「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做正義……」我蹣跚地走向乙晶,繼續念道:「夜歌、九碎……牛息……霄轉……」

  「幹!」兩個流氓舉起鐵棒,朝著我的肩膀轟下,我的肩膀吃痛,雙掌緩緩推向兩人的肚子。

  「崩。」我念道,看著兩個流氓瞳孔瞪大、口吐鮮血,雙腳跪倒。

  抓著乙晶跟小咪的彪形大漢吃了一驚,大叫:「鬼附身!」

  為首的刀疤流氓愣了一下,說:「裝神弄鬼!」拿著鐵棒走了過來。

  我搖頭晃腦地走向乙晶,含糊地說:「妳為什麼不相信我?」

  乙晶只是哭著。

  「幹嘛哭?」我呆呆地問。

  「啊!」我呼吸困難。

  我被刀疤流氓從後面緊勒住脖子。

  「不要再打他了!」乙晶哭道。

  我被勒得幾乎昏過去,但我努力地將手掌貼向刀疤流氓的下巴,接著,刀疤流氓雙眼睜大,我脖子上的手臂也鬆軟開來。

  刀疤流氓臉朝著天,像脫線的木偶般緩緩摔倒。

  「我會功夫。」我咳嗽道:「我要救妳。」

  彪形大漢看著雙眼翻白的刀疤首領,嚇得放開乙晶跟小咪,轉身拔腿就跑。

  「崩!」我的手掌貼在彪形大漢的背窩,大漢「砰」一聲撲倒,這時原本正在海扁阿義跟阿綸的三個流氓,紛紛倉皇衝出林子,口中還不斷大聲念著「南無阿彌陀佛」。

  我的腦子昏昏沉沉的,但彪形大漢毛手毛腳的樣子卻深刻烙印在我的腦海裡,我蹲在他身旁,又給他「崩」了三次,「崩」到大漢醒了又昏,昏了又醒。

  我本想連續崩個一百次的,但我沒力了。

  我抬起頭,看著阿義跟阿綸扶著女孩子們,然後,我睡著了。

  「媽?」

  我醒來時,躺在客廳的沙發上。

  「你同學送你回來的,你最近上課吵鬧,又跟別人打架!你爸爸回來後,叫他揍死你!」媽將毛巾摔在我的臉上。

  我閉上眼睛,調息周身百脈。

  我救了乙晶。

  我好高興。

  ※※※

  我的眼眶濕了。

  當我,看到書包裡的紙條。

  「謝謝你。對不起。」

  簡單六個字,讓我全身的內力暴漲,霎時狂轉十八周天。

  「師父!我要變成超級高手!」我對著破洞揮擊著,大叫。

  「照啊!這樣想就對啦!」師父滿意地站在一旁。

  我身上塗滿紅藥水、紫藥水、廣東苜藥粉、綠油精,渾身是勁地舒展身體,全然感覺不到傷痛。

  「你今天動武了吧!」師父盤腿坐在我床上,繼續道:「江湖風風雨雨,跟人動手卻是能免則免,你既然跟人動了手,師父相信,你一定是領悟了正義的急迫性,才不得不出手的,是吧?」

  「對!我今天打敗一堆壞蛋!救了心愛的女人!」我興奮地運轉內力。

  「救了心愛的女人……」師父喃喃自語著,眼神變得空洞。

  我看著師父,隱隱不安地說:「這樣不會不好吧?」

  師父搖搖頭,嘆氣道:「不。這樣很好,師父很高興。」

  自從身上負載了內力後,除了殺氣,我更能隱隱感覺到人們身上發出的喜怒哀樂,而現在,師父正陷入回憶的悲鳴裡。

  我突然發覺,我對師父其實毫無了解,只知道他是一個身懷驚異絕技的老人,踏遍四方終於找到了我,每夜跳上房間的破洞,開心地指點他命運中的徒弟。

  我一屁股坐在師父身側,忍不住問道:「師父,你住哪裡?」

  師父落寞地說:「我在員林有個窩,但我幾乎不回去,睏了就隨便找棵樹,跳上去呼呼大睡。」

  師父真是個可憐的落魄老人。

  「師父,不嫌棄的話,你可以睡我這裡。」我說。

  師父笑著說:「不打緊,睡樹也是一門功夫,你遲早也要睡樹的。」

  我感到一股冷意,勉強笑道:「那以後再說好了。」

  我又問道:「師父,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你為什麼會學功夫啊?師父的師父是什麼樣的人?」

  我一連問了三個問題,只見師父閉上眼睛,揮揮手,示意我別再問下去了。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師父眼角泛著淚光,身子驟然枯槁許多。

  我靜靜地坐在師父旁邊,心中跟著難受起來。

  「繼續練功吧,今晚也要好好努力。」師父終於開口,從大袋子裡抓出兩條蛇。

  我點點頭,勇敢地將手伸了出去。

  雖然我的手極力忍住發顫的衝動,但還是禁不住問道:「今天這兩條叫什麼名字?」

  師父微笑道:「龜殼花,百步蛇。很難抓到的。」

  ※※※

  我跟乙晶又跟從前一樣,有說有笑的。

  不同的是,下課時乙晶總是纏著我,要我說說練功時的種種趣事,當然,師父諸多荒謬的「武林掌故」總是逗得乙晶哈哈大笑;當乙晶聽到我跟蛇毒徹夜搏鬥時,她更是吃驚地摸著我手臂上的咬孔,直問我是不是真的沒有生命危險。

  放學時,乙晶悄悄拉住我的手,緊緊地握著。

  我的心,跳得比感應師父發出的殺氣時還要劇烈。

  乙晶不敢看著我,只是臉紅說道:「讓我感覺一下……你的功夫……好不好?」

  我渾身發熱地點頭,將內力緩緩送進乙晶的掌心。

  那一股溫醇的內力,就在我們緊緊相握的小手中,來回暖暖地傳遞著。

  那天的夕陽很美。

  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我要提一提阿義。

  阿義是天生的好武胚子,那天看我把那些流氓「崩」到不行,他隔天就裹著紗布,求我帶他去拜師。

  「我跟師父提過,可他說不想收你。」我為難道。

  「為什麼?!是因為我打過他嗎?大不了我讓他揍回來就是了!男子漢敢做敢當!」阿義緊握著我的肩,好痛。

  「那倒是其次,師父說你沒天分。」我看著疑惑的阿義,說:「唉,我再幫你問問看吧!」

  阿義一拳打得桌子砰然作響,叫道:「我怎麼會沒天分!你都可以了我為什麼不行?我今晚親自去找師父,露一兩手給他看看我的厲害!他一定會收我的!」

  不過阿義實在是沒天分,因為從我跟他講話開始,我就一直散發著殺氣,而阿義卻一點知覺也沒有。

  但,我還是帶阿義去見師父了,畢竟阿義是我的好友,兩個人一起學武,也比自己一個人學功夫要有趣得多。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不會帶阿義去見師父。

  那是悲劇的序幕。

  ※※※

  阿義站在我身旁,將胸膛挺得老高,顯示自己的體魄。

  師父看著阿義一陣子,搖搖頭說道:「這小子不行。」

  阿義吃驚地說:「我不行?那劭淵怎麼可以拜你為師?」

  師父皺著眉頭,盤著腿說:「你資質比我當年還差,光有一副大架子有什麼用?」

  阿義居然雙腳跪了下來,誠懇地說:「師父!我誠心誠意想跟你學功夫,就算真的資質很爛,我也會加倍努力!書通通不念、時間全部都拿來練武功也沒關係!我要變強!」

  我瞧著阿義,沒想到阿義如此尚武,於是幫忙道:「阿義人不壞,只是喜歡替人出頭,資質……嗯,師父應該還有其它武功可以教吧?」

  師父瞪了我一眼,又看看跪在地上的阿義,說:「我問你,你變強以後要做什麼?」

  阿義奮力大喊:「我要以無比的勇氣、超人的智慧,打擊犯罪、拯救善良無辜的受害者!」

  阿義大喊著當年很紅的霹靂遊俠影集的片頭介紹,宛若自己便是開著霹靂車的李麥克。

  師父愣愣地聽著,好一會兒才說道:「你有超人的智慧?」

  阿義紅著臉大叫:「有!」

  師父看了看我,問道:「他有?」

  我只好點點頭,說:「阿義還蠻聰明的。」

  沒錯,阿義只要肯好好用功,想擺脫段考全校最後一名絕非難事。

  師父閉上眼睛,終於點點頭,說道:「你好好記著,功夫高不高是在其次,但絕對不可以胡作非為,為國為民,俠之大者,磕頭!」

  阿義欣喜若狂,發瘋似地猛磕頭,大叫:「師父!師父!師父!師父!」

  師父將頭昏腦脹的阿義扶了起來,滿臉疑惑地說:「這小子真有超人智慧?」

  我含糊地應道:「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師父搖搖頭,拉著阿義盤腿坐下,說道:「若要用兵器比擬資質,你跟師祖都是神劍,為師則是把大砍刀,而阿義則是把大鐵鎚。」

  阿義認真地說:「師父,你看錯了。」

  我順著師父的話,忙搭著問道:「師祖是什麼樣的人?」

  師父遲疑了一會兒,說:「有些事,時候到了,你們……」

  我搶著說:「師父,我想多知道你一些,也想多知道凌霄派的種種。」

  阿義用手捧著頭,說:「對啊,淵仔入門那麼久,什麼都不知道。」

  師父輕敲阿義的腦袋,說:「叫師兄!淵仔是你的大師兄!凌霄派長幼有序,師門儀規是基本中的基本。」

  阿義滿臉不願意,但仍苦著臉喊了聲:「師兄。」

  我的感覺也滿奇怪的,但也勉強應了聲:「師弟。」

  師父看著我倆,認真地說:「同門師兄弟,要和樂相處,要能相互扶持,在危難中犧牲自己的生命保全對方也在所不惜,共同行俠仗義,才是黎民百姓之福。若師門有人,以所學功夫危害世人,為師必定親手廢了他一身武功,甚至取了他的生命,你們要切記!」

  我跟阿義同聲說道:「是!師父!」

  師父站了起來,走到寒風凜冽的破洞旁,低著頭,似乎在躊躇著什麼。

  阿義全身直打哆嗦,拿著我的棉被裹著自己。

  過了十幾分鐘,師父終於緩緩開口。

  「凌霄派起於元末,開山祖師爺姓高,名承恕,江湖上都管祖師爺叫『捲髮的老高』,當時祖師爺開山立派,一口氣在大江上挑了八個賊寨子,轟動黑白兩道!接著又在嵩山腳下跟少林比武過招,三天三夜下來,終於砸了少林武學泰斗的招牌,凌霄派名動天下!」師父的聲音隨著凌霄派的過往,慢慢充滿朝氣與興奮之情。

  「哇!少林的易筋經跟七十二絕技都比不上凌霄毀元手?!」我驚叫,想引起師父繼續說下去的意願。

  師父正色道:「易筋經是很厲害的,倒是少林寺召妓召得厲害,少林高手整天沉迷美色,所以實力大不如前。」

  阿義迷惑道:「少林寺不都是和尚?和尚召妓?」

  師父嘆道:「少林七十二絕妓,個個貌美如花,許多老僧都把持不住,破了至陽至剛的童子功底,武功一擱了下來,數百年享譽天下的聲譽便一蹶不振。」

  阿義張大了嘴。

  我幾乎快笑了出來,不過我還是很喜歡聽師父胡吹亂蓋。

  師父兩手擺在背後,來回踱步道:「過不久,祖師爺花大把銀子幫少林寺遣走七十二絕妓後,少林才又慢慢恢復生息,祖師爺這時也在迎采峰立了根基,收了十三個徒弟,個個身手不凡,江湖人稱凌霄十三太保,跟武當七俠互別苗頭。」

  師父看著破洞外,出神道:「十三太保中,排名第一的大弟子,是一個姓陳,名介玄的正直漢子,擅使劍法,內功精絕,在華山打敗楚留香後,江湖上人人管他叫『那個打敗楚留香的傢伙』,他,也就是我的恩師。算起來,我是凌霄派第三代大弟子。」

  師父說著說著,不由得淚流滿面,雙膝跪下,禱祭著遙遠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