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來到太液池畔,那裡已經站了不少人。有高官重臣,也有世家勳貴,還有趕來救人的宮廷內侍……魏籮遠遠就看見岸上躺著一個人,渾身濕透,一動不動。魏昆蹲在他身旁,不停地掐他的虎口和人中,可是他都沒有反應。
魏籮臉色一白,從秦氏身上爬下來,邁開小短腿飛快地朝那邊奔去:「常弘!」
這時候已是初夏,湖水不太冰冷,可是太液池水深,如果他沉到底下,救上來難免不會耽誤時間。若是救得太晚……魏籮只覺得心驚膽顫,不敢多想,她緊緊地抓住常弘的手臂,叫他的名字,「常弘你醒醒……」
她心裡害怕,明知道這一次常弘不會死,可還是不放心。自己都重生了,誰知道會不會改變一些事情,萬一出了什麼偏差呢?
她明明說要保護常弘的,可是卻沒看好他,讓他出事。
思及此,魏籮抬頭惡狠狠地看向對面一個穿寶藍寶相花紋的小男孩。男孩七八歲,模樣俊秀,一雙眼睛卻十分桀驁,頗為不馴。此刻他正抿著粉唇,定定地看向這邊,他一接觸到魏籮的視線,先是一愣,旋即輕輕哼了一聲,扭頭不再看她。
這個就是汝陽王的兒子李頌了,即便他跟長大後不太一樣,魏籮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他來。因為他臉上有一個明顯的特點,那就是左眼下方有一個小小的胎記,淺粉色,燕尾形狀,嵌在那張臉上頗為醒目。他身邊站著高大魁梧的汝陽王,汝陽王正在板著臉訓他,聲音震天,幾乎半個皇宮都能聽見。
汝陽王是武夫出神,一身壯肉,英武不凡,他曾跟著崇貞皇帝出生入死,共同打下江山。是以崇貞皇帝剛一登上大寶,便為他封王加爵,視他為手足兄弟。
汝陽王娶的是崇貞皇帝的妹妹,高陽長公主趙暄。趙暄是十幾年前名動盛京城的美人兒,身如蒲柳,面如皎月,氣質清絕。
一個是柳嚲花嬌的長公主,一個是出身軍營的糙漢子,怎麼看怎麼都不是一對良配。彼時盛京城的百姓都不看好這門親事,高陽公主自己也不例外,她不喜歡李知良這樣的武夫,喜歡的是溫潤柔和的俊朗少年。聽說她曾向崇貞皇帝反抗過,可惜效果不大,最終還是要依從兄命嫁過去。
好在成親後李知良待她不錯,對她寵愛有加。他們不久便生下一兒一女,李頌今年八歲,女兒李襄今年五歲。
上輩子李頌為什麼跟常弘過不去呢?又為什麼毀了他的前途,害他身敗名裂?
魏籮是知道原因的。
彼時英國公府和汝陽王府一番商議,定下了常弘和李襄的親事。十四歲的李襄心有所屬,她不喜歡常弘,喜歡的是英姿勃發的武狀元。
為了退掉這門親事,而不毀壞自己的名聲,李襄央求哥哥李頌想辦法讓常弘名聲敗壞,到時候不用她出面,爹娘自會退掉這門親事。
所以李頌誘騙常弘吸食五石散,使得他整日渾渾噩噩,神志不清,荒唐度日。
魏籮一想起這兄妹倆幹的齷齪事,就恨得咬牙切齒。
李襄自己心術不正,還要把常弘拉下水,常弘哪裡對不起她?她跟人不清不白,卻要把污水都潑到常弘身上,真是典型的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魏籮就沒見過這麼下作的人。
一想到那些事,她就氣憤得渾身發抖,常弘目下生死不明,他們憑什麼好好的活著?他們的命就比常弘值錢麼?
她低著頭,瘦小的肩膀劇烈顫抖,旁人或許以為她在哭,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恨。
恨不得現在就讓他們都死,恨不得他們立即遭到報應。
她咬著粉唇,不知不覺就咬出血來,卻一點兒也不覺得疼。
殷紅的血滴滴在常弘的手背上,紅得刺眼。她用拇指一點點認真地抹去,喉嚨彷彿被堵住,帶著哭音,這輩子和上輩子的記憶重疊,她說:「常弘,不要死……你不要死。」
話剛說完,她就被一雙手從後面抱起來。趙玠的聲音鎮定而緩慢:「他不會死,本王會讓人救他的。」
他說罷,朱耿上前,取代魏昆的位子,疊起雙手按在常弘的胸口上,一下一下有規律地擠壓常弘的胸腔。
趙玠把魏籮放在一邊,魏籮根本沒空注意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邊的動靜,直到過了一會兒,常弘張嘴嗆出一口湖水,蜷縮身子咳嗽起來。
「常弘!」
魏籮一喜,心裡的大石頭落了地,撒腿就要往那邊跑,卻被趙玠手臂一橫,攔住面前的去路。
魏籮來不及剎住,整個人撲進趙玠懷裡,穩穩當當地撞在他的胸膛上,撞得鼻子一疼。趙玠低笑出聲,把她從懷裡撈出來,俯身捏捏她的小鼻子,「急什麼?人在那兒,又跑不了。」
她看見常弘坐起來,魏昆關切地問他哪裡不舒服,他搖了兩下頭,始終不發一語。他原本就孤僻,如今又被人推下水,心裡肯定更加不好受,可是他從來不說,什麼都悶在心裡,就跟個悶葫蘆一樣。
魏籮越想越著急,推開趙玠的手,「我要找我弟弟……」
趙玠卻打定主意不讓她過去,他們正好站在人群後面,不大引人注目。
趙玠伸出拇指在她粉嫩嫩的唇瓣上摩挲兩下,她這才覺得疼,皺著眉頭小貓似的哼了一聲。
他鬆開她,看了看拇指上的血跡,若有所思地問:「你剛剛在恨誰?」
旁人或許沒發現,但是他一直注意著她的動靜,是以比別人看到的都多。小丫頭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她看李頌的眼神冰冷,蘊藏著極大的憤怒的恨意。這跟他認識的她又有些不一樣,卻又毫不衝突,這種感覺很奇怪,彷彿她做什麼都是正常的——無論她狠狠地咬他,還是甜甜地叫他「大哥哥」,又或是現在的憤怒掙扎,每一樣都叫他覺得新鮮。她有很多不為人知的一面,正被他一一發現。
魏籮緊緊抿著唇,唇瓣上沾著點點血跡,襯得她就像一隻不屈的小野獸,等著人慢慢馴服。
趙玠笑了笑,「讓本王猜猜,是李頌還是魏昆?」
她一頓,漆黑明亮的大眼看向他,不承認也不反駁。
她兩個都恨,恨李頌毀了常弘,也恨魏昆沒有保護好常弘。
然而就目前這件事來說,她還是更憎惡李頌多一些。
趙玠顯然也猜到了她的想法,不疾不徐地問:「為什麼恨他?因為他把你弟弟推下水?」
魏籮沉默許久,緩緩開口:「他欺負常弘。」
確實如此,李頌可不就是欺負常弘麼?魏籮不想讓趙玠知道太多,也不想讓他發現自己陰暗的另一面,她現在只要裝成護短的模樣就可以了。她只是個六歲的小姑娘,哪裡懂得那麼多深仇大恨?
趙玠彎唇,也不知道信了沒有。他看著她,好半響,摸著她的頭輕輕問:「你想欺負回來麼?」
魏籮詫異地抬頭,迎上他的視線,不明白他為何要這麼問。
他什麼意思?如果她想呢?
魏籮漂亮的小臉寫滿防備,不回答他的問題。
不遠處魏昆四處找不到她,撥開人群正好看到她跟趙玠談話,抱拳一禮,問道:「下官見過靖王殿下,不知殿下找小女何事?」
趙玠直起身,收起臉上的笑意,轉身時已換做一副從容不迫的表情。他道:「四小姐方才哭了,本王哄哄她。」
魏昆不疑有他,頗為誠懇道:「多謝殿下費心……」
那邊魏籮終於有空掙脫趙玠的掌控,舉步跑回魏常弘身旁。太醫方才趕來了,常弘經過太醫救治,這會兒已無大礙。常弘見她過來,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阿籮……」
只不過模樣仍舊蔫蔫的,有些不大高興。
魏籮舉起袖子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水珠,應了一聲。再說什麼,旁人就聽不見了。
即便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也能感受到他們之間深厚的姐弟情。
也難怪,沒有母親的兩個孩子,只能互相依賴。
這份姿態落在旁人眼裡,沒來由地叫人羨慕。
趙玠負手而立,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們,不知在想些什麼。
*
經過魏籮一番追問,常弘才跟告訴她為何跟李頌起爭執。
她跟常弘是龍鳳胎,兩人模樣生得七八分像,五官漂亮,眉眼精緻。
這對魏籮來說是好事,但對常弘來說就有點麻煩。
他這會兒年紀小,還沒長開,乍一看有點像個女孩兒。
平時也有人議論常弘的長相,可是都是私底下悄悄地說,從來沒有一個人敢搬到明面兒上的。這汝陽王世子李頌就是第一個。
他不僅恥笑常弘女裡女氣,還要他學小姑娘那樣說話,甚至不知從那個宮女頭上扯來一朵絹花,非要常弘戴在頭上。常弘自然是不同意的,他不說話不代表他願意任由他們擺佈。
李頌見他不同意,也跟他槓上了,非要他戴上不可,兩人就這樣起了爭執,甚至動起手腳。常弘比李頌小兩歲,到底打不過他,肚子上挨了他幾拳,末了還被他拎著衣領直接扔進太液池裡!
魏籮聽說他肚子受傷,忙讓他掀起衣服,「讓我看看。」
這裡是外面,周圍又有那麼多人,常弘當然不肯,抓著衣服說:「沒事……不疼了。」
不疼才怪!李頌有一個出身武將的爹,自己的身手肯定也差不到哪裡去,常弘挨了他兩拳,肯定吃不消。
他卻騙她說不疼。
魏籮抬眸瞪向對面的李頌,眼神冰碴子似的扎過去,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憤怒。
李頌頭一回被一個小姑娘這麼看,唬了一跳,他很快回神,嘴硬道:「看什麼?你們兩個長得這麼像,你是女的,他是男的,我怎麼分得清?這不怪我弄錯。」
強詞奪理。
汝陽王聞言,呵斥一聲「混賬」,拽著他來到常弘面前,往地上重重一摜,「我剛才怎麼教你來著?還不給人家賠罪道歉。」
李頌踉蹌了兩下,堪堪站穩,眼睛看了看常弘,再看了看魏籮,一點也沒有誠心道歉的意思。
周圍的人都散去了,只留下一些公公內侍,以及英國公府和汝陽王府的人。李知良對魏昆拱了拱手,頗為慚愧道:「都怪本王教子無方,衝撞了小少爺,還望盛明兄大人大量,原諒小兒一回。」
這會兒道歉有什麼用,何況他都自稱「本王」了,魏昆能把他的兒子怎麼樣?
魏昆臉色不大好,卻仍舊回了回禮,「小孩子調皮,打打鬧鬧是常有的事,王爺無需自責。」他頓了頓,再溫和的人也有脾氣,「只不過常弘的命只有一條,經不起折騰,希望再無下次了。」
汝陽王一哂,連忙道:「盛明兄說得極是,本王回去定會好好管教小兒。」
另一邊李頌遲遲不向常弘道歉,最後被汝陽王揮了揮拳頭威脅,他才撇撇嘴,毫無誠意道:「剛才是我不對,不該扔你下水。不過反正你也沒事,這事兒就算兩清了吧。」
魏籮真是硬生生被他氣笑了,什麼叫「反正你也沒事」?若是有事,豈不什麼都晚了?
汝陽王也覺得這話過分,氣得揮拳便要揍他,「你給老子好好說話……」
魏籮看向他,眼裡閃過一道詭譎的光。她語氣憤怒,帶著小姑娘特有的嬌蠻:「你把我弟弟推下水,如果你讓我也推你一次,我們就原諒你。」
魏昆叫她:「阿籮!」
然而一頓,又沒有繼續阻止下去。這是他們孩子間的事,有時候他們大人反而不好插手。再加上魏籮是個女孩兒,年齡又小,無論說什麼都會被當成「童言無忌」。
他看了看李知良,李知良皺了皺眉,似乎覺得這要求有點無理。
李知良尚未開口,李頌便不以為然地一笑,自負地答應下來:「這有什麼?別說讓你推一次,就是推一百次也沒問題。」
李頌仗著有點武功,又從小學鳧水,根本不把魏籮的話放在眼裡,反而覺得好玩,痛痛快快地答應下來。就當洗了個澡吧,他心胸寬廣,不跟她一般計較!
李知良有些不同意,怕兒子出什麼意外,但想著自己會在一旁看著,也就沒說什麼。如此一來,正好也顯得自己賠罪的誠意十足,不是那等仗勢欺人的人。
魏籮見李頌胸有成竹,微微勾了下唇。
笑吧,趁著現在還笑得出來。
*
此時崇貞皇帝和陳皇后尚未過來,不過看看時間也快了,是以大夥兒都在新雁樓和臨江樓等候,沒有多少人關注魏籮這邊的情況。
太湖池池畔縱面平整,砌以玉石,距離水面約莫一尺半高,每一處都高處相同。魏籮站在岸邊,仰頭看向面前的李頌,「我把你從這裡推下去,若是你能上來,我們就跟你兩清。」
她學他剛才的話,稚聲稚氣的,明明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偏偏要板起小臉,裝出嚴肅的樣子。李頌覺得好笑,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胡亂點了點頭:「好,你快動手吧,不就是……」
話沒說完,魏籮便抬手放到他胸膛,狠狠一推。
李頌就站在池畔,猝不及防地向後倒去,雙眼大睜,「撲通」扎進水裡!
湖水很快淹沒他的頭頂,好在他會水,掉進水裡的那一刻就調整過來。閉著氣,甚至悠然自得地在水裡游了一圈兒,重新浮上水面,得意洋洋地向魏籮看來。另一邊汝陽王李知良鬆了一口氣,叫道:「逆子,還不快上來!」
他劃著雙臂往前游,準備從剛才落水的地方上岸,然而手剛攀到石壁上,卻覺得有點不對勁兒。魏籮蹲在他面前,小臉含笑,那笑容怎麼看怎麼古怪,讓他莫名其妙生出一種落入圈套的錯覺。他皺起眉頭:「走開,讓本世子上去!」
原來魏籮挑的這塊地方岸上生滿青苔,石壁濕滑,不容易上岸。擱在以前這對李頌來說不是難事,然而今天魏籮蹲在岸上,手中拿著一根細枝條,她背對著眾人,用枝條的一端狠狠壓在他的手背上,微笑著睥睨他:「下去。」
李頌眼神一變,咬牙切齒:「你竟敢……」
沒等他把話說完,魏籮便加重了力氣,枝條狠狠嵌進他的肉裡,偏偏她還笑得很天真:「下不下?」
李頌疼得嗷一聲,飛快地把手抽回去,撲通一聲重新掉回水裡。
岸邊的人看不到他們的情況,還以為李頌是自己沒站穩掉下去的。李知良到底心疼兒子,趕忙招呼侍衛:「快,快把小世子救上來。」
話音剛落,另一聲道——
「慢著。」
趙玠站在另一邊,饒有趣味地看著魏籮的背影。看夠了,偏頭對李知良道:「汝陽王方才不是答應了麼?這是他們兩個小傢伙的事,小世子自願落水,自然也要他自己出來。怎麼,汝陽王對自己的兒子沒信心?」
沒料想靖王會插手此事,李知良僵了僵,勉強一笑道:「那倒不是……只不過……」
趙玠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移開視線道:「既然不是,那就等著吧。」
李知良只好繼續等待。
水下,李頌本想從其他地方上岸,然而游了一圈,忍不住想破口大罵。那小丫頭是不是故意的?她知道這下面都是水草,纏繞盤旋,根本沒法靠近,一旦靠近便會被水草捲進去,勾到湖底下!這樣看來,只有魏籮站的地方能上岸,他太生氣,口中僅剩的一口氣沒憋住,湖水紛紛湧進口鼻,他被灌了好幾口水,再次從水底下冒出頭來,憤怒地瞪向魏籮:「你故意的?」
魏籮站起來,甜吟吟地一笑,「什麼故意的?你在說什麼?」
可是她的表情明明擺著寫著「沒錯,我就是故意的」。
李頌沒見過這麼可惡的小丫頭,恨不得把她一口吃進肚子裡,「讓我上去!」
他們一個在岸上,一個在水裡,氣勢上就差了一大截兒。李頌再也不復剛才的自負狂妄,隱隱有些著急,他在水裡待得太久,又因為太心急,左腿漸漸有些抽疼,恐怕是抽筋的前兆。
然而他又不願求助自己的父親。到底是男孩兒,要面子,輸給一個女娃娃像什麼樣?而且這女娃娃還比他小兩歲!
魏籮明明在笑,眼神卻透著冷:「我沒有攔你。」
李頌咬緊牙關,她是沒有攔他,可是她卻讓他無路可走!她真的六歲麼?心眼兒怎麼這麼多呢!
兩人誰都不退步,互相對視,端看誰能撐到最後。
最後自然是李頌輸了,他左腿抽筋兒,越來越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慢慢往水下沉去。湖水淹沒他的頭頂,魏籮一聲不響,過了好片刻,岸上的人才反應過來不對勁兒。汝陽王脫掉外袍,親自跳下水把兒子撈上來,「頌兒,頌兒!」
李頌喝了一肚子水,人還沒死,就是神智有些不清楚。他偏頭尋找魏籮的身影,指著她「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頭一歪,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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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算扯平了,李頌把常弘扔下水,魏籮把李頌推下水,誰也不欠誰的,誰也沒資格說誰。
汝陽王即便有一肚子氣,奈何對方有靖王在一旁撐腰,也不好說什麼,只得吃下這個啞巴虧。
今年的壽宴跟往常一樣,為陳皇后祝過壽後,崇貞皇帝又命人在太湖池畔搭了一台戲。台上名角兒揮舞水袖唱起《鳳還巢》,聲音咿咿呀呀,詞曲兒晦澀難懂。陳皇后聽不慣這些戲曲,強忍著耐性聽到一半,便起身向崇貞皇帝告辭了。
崇貞皇帝頭戴烏紗翼善冠,身穿雲肩通袖龍襴圓領袍,年過不惑,仍舊精神矍鑠,眉宇間可見年輕時的英姿。他聽聞陳皇后要離席,眼眸一深,旋即眼神含笑,恢復無限柔情模樣:「皇后都走了,朕一個人留在這兒做什麼?不如一起回去吧。」
「不了,臣妾跟長生一起走,正好我有幾句話同他說。陛下政務繁忙,難得有空,不如多陪陪大臣們說說話吧。」陳皇后當面拒絕了皇帝,甚至不等他開口,便對下方的趙玠道:「來,扶母后回去。」
長生是趙玠的小名,都說名字代表願望,陳皇后的願望就是希望兩個孩子長命百歲,一生安樂。
趙玠起身,同崇貞皇帝告一聲退,便扶著陳皇后離開了。
皇帝坐在龍椅上,許久許久,面無表情。
*
慶熹宮,昭陽殿。
陳皇后端坐在鐵力木貴妃榻上,聽秋嬤嬤將今日魏籮如何勸天璣公主吃藥的事娓娓道來:「……公主立即便說要喝藥,娘娘,英國公府的四小姐真真有本事。」
陳皇后倚著貴妃榻,手裡捧著象牙鼻煙壺,聽得認真。「不是說她才六歲,竟這樣厲害?」
三兩句話就把琉璃給治住了,讓琉璃對她心服口服,若不是秋嬤嬤和其他宮女作保證,皇后還真不敢相信。
秋嬤嬤連連點頭,忍不住又道:「非但如此,那四小姐毽子也踢得漂亮……」
下方坐在黃花梨太師椅上的趙玠不動聲色,眼梢含笑,聽秋嬤嬤誇讚魏籮,不由得想起自己當時看到的情形。小姑娘頭上的紅絛帶隨風拂到她臉上,她眼神專注,只盯著半空的毽子,根本沒發現他也在看她。
那雙眼睛盛載了滿湖春水,波光瀲灩,光彩熠熠。既會說話,也會騙人。她在用這雙眼睛天真爛漫地看著你時,說不定心裡也在琢磨怎麼折磨你……真有意思,趙玠以手支頤,想起今日魏籮欺負李頌的光景。他怎麼忘了呢?她可是拿簪子劃破過人臉的小辣椒,不是矯揉造作的溫室花,誰欺負她,都沒有好下場。
趙玠看向陳皇后,掀唇問道:「母后,琉璃的伴讀決定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