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過完年後魏籮就是七歲。

上書房從元月十六開始便要上課,魏籮每日陪趙琉璃唸書的同時,偶爾還要去昭陽殿面見陳皇后一趟。

陳皇后似乎很喜歡她,蓋因趙琉璃在她的監督下,每日準時吃飯喝藥,身體比去年好了許多。陳皇后直誇她是小福星,如此一來,更是捨不得讓她離開了。

魏籮不知道趙琉璃上輩子是什麼情況,如果她的身體能一直好下去,那就再好不過了。如果她仍舊跟上輩子一樣,逃脫不了病逝的命運,那麼無論多努力,都不過是徒勞罷了。

只不過人與人相處久了,終歸是有感情的。趙琉璃心眼兒單純,喜歡一個人便一門心思對她好。

她對魏籮掏心掏肺,即便魏籮是個心裡有點陰暗的小姑娘,也被她感動了。

如果可以,她會盡可能地幫助她多活幾年,不讓她早早喪命。

這日魏籮來到上書房,一眼望去,房中有三張位置都是空的。

李頌和趙璋許久不來聽課,常太傅不聞不問,大夥兒早已當他們兩個不存在。如今又少了一個人,那就是趙琉璃。

魏籮十分不解,昨日她們還一氣堆雪球,今日為何不見了?

她問太傅怎麼回事,太傅也答不上來,想來還沒得到消息。

魏籮一直等到卯正下課,沒有直接回英國公府,而是直接去了慶熹宮辰華殿。走到殿門前,一位穿沙藍比甲的嬤嬤從裡面走出,她上去問道:「嬤嬤,天璣公主今日為何沒去上書房?」

魏籮當了趙琉璃大半年伴讀,辰華殿上下都認識她。

嬤嬤是出來倒炭灰的,聞言露出哀戚,淚眼婆娑道:「殿下昨日出事了……目下正在昭陽殿,皇后娘娘守著她,不知情況如何。」

魏籮聞言一驚,昨兒不是好好的?怎麼說出事就出事?

她問嬤嬤怎麼回事,嬤嬤支支吾吾不說。宮中規矩不許人閒言碎語,也不許亂嚼舌根,然而嬤嬤看她是個孩子,便忍不住跟她透漏了些。

似乎跟七公主趙琳琅有關。昨日趙琳琅和李襄在後花園玩耍,趙琉璃路過那裡,不知三人發生了什麼,趙琉璃失足摔進一旁的池塘。水面上浮著一層薄冰,冰冷刺骨,趙琉璃在水裡泡了一會兒,等到被嬤嬤救上來時,已是凍得渾身哆嗦。

當天夜裡她便發起高燒、神志不清,前陣子好不容易養回來的身體,一下子病得更加厲害。

陳皇后得知此事與趙琳琅和李襄有關後,憤怒非常,揚言要嚴懲兩人。然而此事尚未查清緣由,對方又有寧貴妃求情,暫時被壓了下去,還是先救回趙琉璃要緊。

趙琉璃原本身子就弱,生起病來比一般人嚴重,別人身上的小病小痛,到她那兒都是要命的。

眼下她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高燒不退,急壞了一干人,陳皇后更是不眠不休守在她床邊一整夜,心疼得無以復加。

魏籮聽到這些,想過去看一看她的情況。然而轉念一想,這時候肯定有很多太醫圍在跟前,自己去了幫不上什麼忙,無非添亂而已。還是先回去,等她病好了再看望吧。

坐在回家的馬車上,魏籮不斷想,上輩子趙琉璃究竟為何而死?何時死的?

她死時年僅十六,那一陣大雪紛飛,應該是年前幾天。如果那時她常常陪著她,注意她的情況,能不能延長她的壽命?

*

這幾日天璣公主病重,魏籮也沒有去上書房。約莫半個月後,宮裡終於傳來消息,說是趙琉璃可以下床了。趙琉璃說想她,請她入宮一趟。

魏籮來到辰華殿門口,殿裡地龍燒得火熱,剛一進去便衝散了週身的寒氣。她脫下羊絨黑緞繡梅花紋披風,往裡面走去,「琉璃?」

趙琉璃清冽的聲音從碧紗櫥內傳出:「阿籮,我在這裡。」

魏籮過去一看,她正坐在束腰琺琅面心方桌後面,埋頭擺弄手裡一個四四方方的孔明鎖。孔明鎖被她拆成一根一根,四散在桌面上,她正十分費勁地把它們重新拼湊起來。除了六根孔明鎖,方桌上還有梅花鎖、魯班球、二十四鎖……這都是民間孩子的玩具,她怎麼會玩這些?

魏籮坐在她對面,端詳她的臉色。她的臉有些消瘦,經過這陣子的調養,氣色雖然好了一些,但仍舊可見病態。「你的身體好了麼?為什麼突然生病了?」

趙琉璃動作一頓,默默地放下孔明鎖,抬頭可憐巴巴地看向她:「現在好多了,我也不是故意生病的。這些天母后不許我出門,我沒法告訴你一聲,你不要生氣。」

魏籮抿唇,「我沒有生氣。」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嬤嬤說你掉進水裡,你為什麼這麼不小心?」

這事兒說起來有些丟人,趙琉璃原本不打算告訴她,目下見她有些不高興,嘴巴一癟,便原原本本地跟她說了。

原來那天是趙琳琅生日,李襄和幾個小皇子為了給她慶祝,便攛掇宮人去宮外買來炮竹和煙火,在後花園偷著放。趙琉璃偶然路過,其中六皇子不甚被趙琳琅撞了一下,手中的炮竹正好砸在趙琉璃腳邊。趙琉璃嚇一跳,連連後退,沒注意身後是什麼,身子一歪就掉進了池塘裡!

事後幾人都被罰了一頓,其中六皇子罰得最重,據說要面壁思過三個月,連上書房都不准去,還被他的生母梁妃狠狠打了一頓。

魏籮聽後許久不語,趙琳琅撞六皇子那一下,究竟有意還是無意,實在耐人尋味。

若是有意,小小年紀有這樣的心思,委實不容小覷。

趙琉璃不知她的想法,垂眸遺憾道:「母后以後不許我再去上書房唸書,要我留在辰華殿裡。阿籮,你以後不能當我的伴讀了。」

魏籮倒是可以理解陳皇后的想法,女兒接二連三出事,眼看著就要滿十歲,這一劫不知能否過去,當然要小心翼翼地保護起來。她托著腮幫子,「如果我不陪你,你會老實喝藥麼?」

趙琉璃皺著眉頭,猶豫了一下,「會!」

這些天母后為了她心力交瘁,她都看在眼裡。為了不讓母后擔心,她一定會好好喝藥的。

她說罷重新看向魏籮,眼裡帶著希冀:「阿籮,你不當我的伴讀,還會來宮裡看我麼?」

魏籮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會。」

她終於放心了,笑容心滿意足。她只有魏籮一個朋友,自從陳皇后說不讓她去上書房後,她一直擔心,阿籮以後會不會不跟她玩了?想著想著,沒有頭緒,越想越惴惴不安。如今阿籮親口說會來看她,她總算開懷,笑容也明顯多起來。

說完要緊事,魏籮指著桌上堆滿的孔明鎖,終於有機會問:「這些東西你從哪兒來的?以前怎麼沒見你玩過。」

說起這個,趙琉璃獻寶一樣向她介紹:「這是楊縝送給我的。母后不許我出門,他就買來這些讓我打發時間,可好玩了,我能拼好長時間。」

魏籮偏頭,「楊縝是誰?」

從沒聽過這個名字,阿籮在腦海裡搜尋一遍,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趙琉璃偷偷一笑,模樣既歡喜又得意,「楊縝是哥哥送給我的侍衛,他什麼都知道,武功也高。」末了總結,「他很厲害。」

說罷往檻窗外面一看,忙把魏籮拉過去,「看,他就是楊縝。」

魏籮湊過去,透過檻窗,只見紅漆廊柱下倚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他穿著青綠紵絲圓領服,身高頎長,眉目冷峻,薄唇微微抿起,一看便是淡漠寡言的人。他低著頭,正在雕刻一塊長方形的木頭,聽到窗邊的動靜,清清冷冷的一眼看過來,目光落在趙琉璃身上。

趙琉璃朝他燦爛一笑,「楊縝哥哥,別忘了我要一隻小兔子!」

楊縝沒有回答,略略點一下頭,低頭繼續雕刻木雕。

原本後宮是不允許出入侍衛的,但是趙琉璃的情況比較特殊,她身邊必須要有一人保護,否則陳皇后和崇貞皇帝都不放心。既然有這兩人首肯,那一切就都不是問題,楊縝從此陪在趙琉璃左右,做她的貼身侍衛。

既然他武功高強,有他保護,那琉璃應該不會再出什麼問題。

魏籮收回視線,忍不住想,就是人有點冷,話太少。琉璃身邊只有他,不知道會不會冷清。

*

回到英國公府,魏籮踩著黃楊木腳蹬下馬車,金縷正在門前等候。

金縷忙上前,把早已準備好的小手爐塞進她手裡,「最近倒春寒,天氣越來越冷,小姐以後去宮裡都要拿著手爐,免得凍著了。」

魏籮聽罷,脆生生道:「金縷姐姐,我以後不用當天璣公主的伴讀了,也不用去上書房了。」

金縷一愣,不解地問為什麼。

她便把琉璃的事掐頭去尾地說了說,沒有說落水的事,只說琉璃身體不好,陳皇后不放心,從此不讓她再去上書房唸書。金縷聞言,頗為感慨道:「天璣公主的身體……真是遺憾。」

是啊,有一個讓人艷羨的出身,卻沒有一個好的身體享受。

魏籮沒說什麼,跟著她一同入府。

將要走進門,餘光瞥見角落裡走出一個穿粉藍小襖,月白裙子的姑娘。魏籮覺得她有些眼熟,便忍不住停下看了看。這一眼不由得怔住,這個姑娘眉清目秀,膚色發黃,不是阿黛還能是誰?

她突然握住金縷的手,「金縷姐姐,她是誰?」

金縷循著看去,那姑娘手臂挎著絹花,立即明白怎麼回事,不以為然道:「大抵是到角門賣絹花的,最近老有這種人,拿自己做的東西來府裡推銷。有的手藝精湛,有的卻是不能入眼,想必她是被府裡的人拒絕了吧。」

上輩子阿黛明明住在村尾,足不出戶,打獵為生,這輩子為何要賣絹花?龍首村只有林慧蓮一人賣絹花!

魏籮生怕再次錯過,對金縷道:「金縷姐姐,你快叫住她。」說罷怕金縷起疑,隨口編道:「琉璃今日說想戴絹花,我看看有沒有好看的。」

金縷聞言,不疑有他,鬆開魏籮的手上前,朝阿黛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