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二人對視一眼,均未料到他會是這麼冷淡的反應。

其中一個穿桃粉羅衫的嬌媚姑娘彎唇淺笑,掐著軟綿綿的嗓音道:「回殿下,是皇后娘娘命我姐妹二人服侍您的。我叫柳姜,她叫葉眉,我們都是皇后娘娘身邊的秋嬤嬤調|教的舞女……」

言訖,不見趙玠有任何反應。

柳姜大膽地抬眸看向他,屋內燭光昏昧,勉強能看清他的輪廓。只見他側臉英俊,眉峰低壓,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睛不參雜一絲感情,卻輕易讓人著迷沉淪。再往下看,他肩膀寬闊,手臂有力,兩條長腿就在眼前……若是能被這樣的男人疼愛,不知該是怎樣的快活,就算只有一夜,她也心甘情願。

柳姜尚未來得及收回視線,便聽頭頂傳來一聲冰冷殘忍的問話:「看夠了麼?」

她驀然一僵,連忙俯低身子認錯:「殿下恕罪,柳姜無禮……」

話未說完,趙玠面無表情地打斷她,「出去。不管是誰讓你們來的,從哪裡來,便回去哪裡。」

柳姜臉色一白,惶恐不安地問:「可是柳姜惹得殿下不高興?殿下若是不滿,請罰柳姜便是……」

一旁的葉眉見趙玠表情更冷,登時阻止柳姜的話,勉強撐起一抹笑解釋道:「殿下息怒,柳姜性情直爽,若是有惹怒殿下的地方,請您大人大量,不要同她一般見識……」說著一頓,言辭懇切道:「皇后娘娘命我們服侍殿下,若是殿下第一天就趕我們回去,娘娘定會認為我們服侍不周,要狠狠懲罰我們……」

趙玠的困意被二人攪得煙消雲散,心情很有些煩躁,聞言他抬了抬眉道:「與本王何干?」

葉眉話語一滯,抬頭詫異地看向他,大抵沒料到他是如此冷情的人。

趙玠沒有心情與她們周旋,叫來朱耿,面色不豫地問:「是誰將她們兩人接入府裡,又是誰安排到本王房中的?」

朱耿看了看地上兩個花容失色的姑娘,俯身抱拳道:「回王爺,是王府的大管事陸昇平。」

靖王府統共有兩個管事,一個是大管事陸昇平,一個是二管事徐天寧。陸昇平是個會來事的人,辦事穩妥,嘴巴也甜,一直穩穩當當地做了三年大管事的位子。今日放這兩個姑娘進來,本以為能討趙玠歡心,沒想到馬屁拍到馬腿上,非但沒讓趙玠高興,反而觸了他的逆鱗。

趙玠蹙眉道:「自作主張,罰半年月錢,趕出王府。」

朱耿頷首應是。

柳姜和葉眉聞言更加惶恐,連管事都要罰,看來靖王殿下是真的很不高興……那她們會怎麼辦?難不成真的趕回宮裡麼?

果不其然,趙玠目光看向她們,以手支頤,薄唇輕啟道:「至於你們……是想自己離開,還是本王趕你們走?」

兩人面面相覷,倒是很有眼力勁兒地跪下磕頭,然後道:「謝殿下開恩……我們自己離開。」

旋即兩人扶持著走出正房,再也不敢肖想他一絲一毫。

朱耿緊跟著退下,屋裡總算清淨下來,趙玠卻再也沒有睡意。

他仰躺在織金繡枕上,一手墊在腦後,一手放在腹上,黑暗中一雙鳳目格外黝黑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麼。他慢慢闔上眼,只覺得自己置身於冰涼的溪流中,水流輕緩溫柔地從他身邊流淌而過,觸感濕滑,彷彿少女柔軟的手。

畫面一轉,他又躺在鄔姜廣闊無垠的草原上,身後是金戈鐵馬的戰場,戰場上廝殺拚搏的聲音清晰傳來,鼻息間甚至還能聞到鮮血的氣味。然而他身上卻坐著一個嬌嬌俏俏的小姑娘,小姑娘面容精緻,冰肌玉骨,一雙柔軟無骨的小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不斷地撩撥他的心弦。

趙玠呼吸漸重,戰爭和少女,刺激他隱藏在深處的血性。他火熱的雙手握住女孩纖細的腰肢,狠狠往身下按壓,恨不得將她揉碎在懷裡。小姑娘嬌嬌地叫了一聲,俯身倒在他身上,雙手纏著他的脖子,貼在他耳邊撒嬌:「大哥哥,我疼……」

趙玠猛地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昏暗。

天還沒亮,窗外夜色濃郁,夜晚寂靜,只有他的呼吸聲越來越重。

最後那個撒嬌聲盤旋在他耳邊,久久不能消散。他的手掌往下,一邊想著小姑娘嬌嫩的臉龐,一邊延續剛才夢裡的動作。

他太渴望她,以至於連夢裡都是她的模樣。

帷幔低垂,看不到裡面的光景,更聽不到任何聲音。約莫一盞茶後,他嗓音沙啞地念道:「阿籮……」

*

翌日清晨,趙玠起身洗漱,面無微恙,與平常無異。

用過早膳以後,不出多時,果然接到陳皇后的懿旨,命他立即入宮一趟。

他換了一身暗青色竹節紋常服,沒有騎馬,而是改乘王青蓋車入宮。到了昭陽殿門口,尚未走進去,便能感受到裡面陰沉沉的氣息。他彎起唇瓣,舉步走入內殿,果見陳皇后坐在酸枝木騰面羅漢床上,面無表情地喝茶。

見到他進來,陳皇后放下斗彩蓮花紋小蓋鐘,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下,「坐下吧。」

趙玠解下披風,坐在她對面。

她讓宮婢把東西拿出來,不多時炕桌上便擺滿了長命鎖、銀腰飾、福字項圈等物件……她故意問趙玠:「鎮國公的弟弟定國公上個月剛抱孫子,再過兩天孩子就滿月了,本宮尋思著該送孩子一樣見面禮。你幫我挑一挑,看看哪個更好?」

這話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定國公的兒子今年及冠,如今已經有兒子了,他今年二十二,卻連媳婦兒都沒一個,能不讓人著急麼?

趙玠笑了笑,直言道:「母后想說什麼就說吧。」

陳皇后瞪他一眼,捧著斗彩茶杯開門見山道:「我昨日給你送去的兩個姑娘,你有哪裡不滿意?為何要將人都趕出來?」

他就知道是因為這個,抬頭迎上陳皇后責問的眼神:「母后沒有過問我的意見,就自作主張塞給我兩個女人。在您心中,兒臣是那種飢不擇食的人麼?」

陳皇后被他倒打一耙,窒了窒,語氣也不如剛才強橫,「我何時有這個意思?還不是看你身邊沒有女人,心裡著急,這才想出這樣一個辦法麼。」

昨日宮裡下鑰,柳姜和葉眉衣衫單薄地在外面站了一夜,早晨回到宮裡已經凍得渾身打顫。她們又怕陳皇后責罰,沒有回屋,大清早便跪在昭陽殿門口磕頭求饒,哭得陳皇后心軟,這才決定把趙玠叫來宮裡仔細盤問盤問。

他到底是怎麼個想法?究竟對女人有沒有興趣?

陳皇后見他不語,心急之下忍不住又道:「你年紀也不小了,再不成家,打算拖到什麼時候?丹陽等了你五六年,硬生生等成一個老姑娘。你不著急,鎮國公和你姨母可是急得很,你究竟什麼想法?對丹陽哪裡不滿意?」

趙玠平靜道:「我對她是兄妹之情,沒有情愛。」

陳皇后沒見過他這麼冥頑不靈的人,兄妹之情怎麼了,娶回家裡好好培養,不就有男女之情了麼?

她試圖勸他,可是同樣的話說了太多遍,她沒說煩,他早就聽煩了。趙玠眉頭一蹙,轉移話題:「琉璃最近在做什麼?許久不見她了。」

「她最近在辰華殿,似乎比以前沉得住氣了,也沒再吵著出宮。」陳皇后隨口答道,始終不忘剛才的話題,繼續道:「後天是定國公孫子的滿月宴,你替母后把禮物送過。見到丹陽多跟她說兩句話,聽說她這陣子心情不佳。」

定國公是鎮國公的堂弟,兩家關係親密,高丹陽肯定也會前往。

趙玠下意識拒絕,他不擅長應付這種場面。陳皇后一早看穿他的想法,搶先一步道:「你若是不去,以後都不准再踏入昭陽殿一步。」

他啞然失笑,無奈道:「母后拿這個威脅我?」

陳皇后說是,承認得頗為坦蕩。

他垂眸不語,掂量了一下桌上的麒麟送子銀長命鎖,拇指從上面的紋路緩緩婆娑而過,半響頷首道:「好,我去。」

*

英國公府也收到了定國公府的邀請。

英國公與定國公關係交好,感情篤厚,聽說年輕時互相賞識,互為知己。如今定國公抱了孫子,英國公定是要前去慶祝的。除了英國公魏長春外,大房二房和四房五房的人也會去,唯有三房柳氏借口身體不適,推遲了。

大夥兒心中心知肚明,柳氏娘家家道中落,入不敷出。她剩下的大半部分嫁妝都拿回去補貼娘家了,如今連一件像樣的滿月禮都拿不出,自然不肯過去丟人現眼。

後日一早,魏昆便收拾妥當,帶著一兒兩女前往定國公府。

與此同時,汝陽王府。

汝陽王和高陽長公主也在受邀之列,兩人早早地準備了滿月禮,正準備出發時,聽下人說世子爺回來了。李頌這兩天一直在外面廝混,夜不歸宿,整整兩天兩夜沒有回家。汝陽王命人去找了他兩次,他卻喝得爛醉,把汝陽王的人都趕了回來。

汝陽王大怒,揚言日後再也不管他。如今他自己回來了,倒是讓人稀奇。

高陽長公主不放心兒子,讓李襄過去看看:「襄兒,去看看你哥哥怎麼樣了?若是清醒,便讓他跟我們一起出門。」

李襄撣了撣瓔珞八寶紋膝襴,站起來說好。

她走出前廳,往後院去。穿過一條長長的小路,來到李頌的院子,她站在門口叫了幾聲「哥哥」,可是卻沒有得到絲毫回應。她只好推門而入,走入內室,一股刺鼻的酒味兒撲面而來,她忍不住掏出絹帕掩住口鼻,甕聲甕氣地叫道:「哥哥,你在不在?」

架子床上的帷幔動了動,她上前掀起幔帳,果見上面躺著一個人。不過短短兩日光景,李頌就好像瘦了一圈兒,下巴上也長出青色的胡茬,跟以前風姿俊朗、意氣風發的少年判若兩人。李襄吃驚不小,連忙搖醒他:「哥哥,你究竟怎麼了?你快醒醒,爹娘說要帶你去定國公府,你別睡了。」

李頌蹙了蹙眉,終於慢慢睜開眼。那雙眼睛烏黑混沌,有一瞬間的迷茫,旋即眼珠子轉了轉,落在李襄著急的小臉上,啞聲道:「李襄?」

李襄點點頭:「是我。哥哥,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只覺得一陣頭疼,這兩天喝了太多酒,喝得腦子都不大清醒。他扶著頭慢吞吞坐起來,擰眉問道:「心情不好,喝了點酒。」他想起她剛才著急的模樣,問道:「怎麼了?」

李襄只好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定國公的孫子今天滿月,邀請爹娘去府上參加滿月宴。既然你回來了,就跟我們一起去吧?」

他重新倒回床上,拒絕道:「你們去吧,我再睡一會兒。」

他今日寅時才回來,沒躺多久便被她叫醒,目下頭疼得很,實在沒心情出門。

可是李襄下一句話,便讓他的頭腦頓時清醒起來:「你還睡什麼呀?聽說英國公府也會去的,上次魏常弘在獵場上受了傷,你若是不去,不正是顯得我們心虛麼?」說罷拽了拽他,「哥哥,你快去吧。」

他睜開雙眼,身軀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