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騎漸漸遠去,魏籮偏頭朝那邊看去,眼裡陰霾越來越重。看來上次的簪子刺得不夠深,否則李頌怎麼還能參加宮宴,飲酒作樂?常弘現在還躺在床上養傷,他連騎馬都不成問題了!
若不是他走得太遠,魏籮還真想再上去刺他一下。
看著看著,面前忽然一黑,所有的視線被一件黑色織金錦緞披風擋住。她嚇了一跳,抬頭扒拉兩下,從披風裡露出腦袋,詫異地看向一旁的趙玠:「大哥哥?」
趙玠唇角微揚,俯身替她繫上披風的絲絛,似笑非笑地道:「起風了,穿上披風,免得一會兒著涼。」
他知道她剛才在看什麼,但是卻沒有說出來。他心中不悅,面上卻一點兒也不顯,反而選擇把披風脫給她,擋住她的視線。他對魏籮的佔有慾與日俱增,容不得她看別的男人,只許她看著自己。
魏籮果真被他擾亂了情緒,忘了李頌,等他給自己繫好披風才道:「可是我不覺得冷……」
趙玠摸摸她的頭,不容拒絕道:「我擔心你冷。」
她只好穿著,跟他道了謝。見時候不早,便跟他在宮門口分別,她轉身進宮,往慶熹宮辰華殿走去。
剛到辰華殿門口,便把趙玠的披風脫了下來。不是嫌棄趙玠,而是被趙琉璃看到後肯定會問東問西,她不想浪費口舌解釋,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讓她知道。何況殿裡又不冷,穿著披風礙手礙腳,還是脫了自在。
她舉步走入殿內,找了一圈沒找到趙琉璃,只好詢問殿內的宮婢:「天璣公主呢?」
宮婢欠身道:「回姑娘,殿下跟楊侍衛一起去後院釣魚了。」
她又問:「什麼時候回來?」
宮婢搖搖頭,「婢子也不清楚。姑娘在這裡坐一會兒吧,婢子去給您端一杯茶來。」
魏籮只好坐在殿裡等候,沒過多久,便聽到殿外傳來趙琉璃清脆的聲音。她放下汝窖斗彩蓮花紋茶杯,起身走出殿外,往廊廡另一頭看去。
這一看,不禁一愣。
楊縝背著趙琉璃往這邊走來,平常冷漠寡言的少年臉上帶著淺淡的笑,眼神既溫柔又寵溺。趙琉璃趴在他背上,雙手摟著他的脖子,湊到他耳邊說話,不知說了什麼,她的笑聲悅耳動聽。隔著老遠,魏籮都能感覺她聲音裡的快樂。
這、這兩個人……
魏籮怔住,總覺得這一幕太不同尋常。他們兩個人親密得過分,公主和侍衛這麼相處正常麼,還是她想得太多了?她立在辰華殿門口,偏頭看了一下周圍的宮婢,發現大家都十分默契地低下頭,假裝什麼都沒看到,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楊縝背著趙琉璃走到她跟前,他漆黑冷靜的眸子看了她一眼,旋即把趙琉璃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提醒道:「魏四小姐來了,殿下進去吧。」
趙琉璃站穩以後,上前牽住魏籮的手,絲毫沒有察覺她的異樣,興高采烈地走入辰華殿:「阿籮,你什麼時候過來的?為什麼不在殿裡等著?今天外面有風,多冷啊,把你吹著涼了怎麼辦。」
魏籮跟在她身後,表情古怪,好半響才慢吞吞地問:「外面有風,那你還跟著楊縝出去?」
趙琉璃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羊絨氅衣,示意她穿得厚,不怕風。辰華殿的暖爐還有撤下去,殿內溫熱暖和,她把氅衣脫下來掛在天然木根邊座百寶嵌座屏上,笑瞇瞇地解釋:「楊縝哥哥說帶我去放風箏,有風才能放得起來呀。」
所以他們在後院放風箏?
魏籮想了想,太醫都說要她多出去走動走動,偶爾放放風箏對身體也有好處,只要不太激烈就可以。只不過……魏籮看了她一眼,試探地問:「你受傷了麼,為何要楊縝背你回來?」
她坐在酸枝木三屏羅漢床上,接過宮女遞來的斗彩蓮花紋瓷碗喝了一口茶,眨巴眨巴眼,「我沒受傷……但是我累了,所以才讓楊縝哥哥背我回來的。」
「……」
魏籮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她跟楊縝本就關係特殊,如今又做這麼親密的舉動,不是成心讓人誤會麼?魏籮握住她放在雕獅紋嵌大理石面炕桌上的手,遲疑了一下,斟酌語氣道:「琉璃,你今年已經十四了吧……」
明明自己跟她差不多,小臉稚嫩,卻要用一副過來人的語氣說這種話,真是讓人怎麼看怎麼怪異。趙琉璃端詳她的臉,見她不是說笑,偏頭示意屋裡的伺候的宮婢都出去。「阿籮,你也有話跟你說。」
暖閣內很快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魏籮忽然想起來,趙琉璃今日接她入宮時便說有事跟她商量,想來就是接下來要說的事。她忽然有種不大好的預感,彷彿猜測即將成真。
趙琉璃接下來跟她說的,一定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果不其然,趙琉璃猶豫再三,精緻的小臉越擰越緊,終於鼓起勇氣對她說:「我好像喜歡楊縝哥哥……」
猜測被證實,魏籮一瞬間洩了氣。她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面前的茶杯,說不出一句話來。
趙琉璃怎麼能喜歡楊縝?他們兩個身份千差萬別,一個是被陳皇后捧在手心裡的小公主,一個是身份低微的御前侍衛,怎麼可能有結果?從他們剛才回來時她就應該猜到,若只是普通的關係,怎麼可能這麼親密……趙玠知道這回事麼,他是什麼態度?
魏籮思緒千回百轉,沒有想好怎麼開口。
趙琉璃又道:「楊縝哥哥對我很好,他從小保護我,我想要什麼他都會想辦法滿足我……」
魏籮醞釀了一下,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琉璃,你只是太寂寞了。你從小到大身邊只有楊縝一個人,所以才覺得他好。你跟他身份懸殊,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趙琉璃固執地搖頭,眼神懇切:「不是的,阿籮,你不要這樣說。我真的喜歡楊縝哥哥,就算我身邊有別人,我也會喜歡他。」她這陣子思考了很久,她雖然單純,但是該考慮的東西還是會考慮。她這次找魏籮進宮,就是想把這件事告訴她,她是她的好姐妹,她不想瞞著她。「等時候到了,我會跟母后說的,她那麼疼我,一定會同意的……」
魏籮看著她的眼睛,忽然不忍心再說出反駁的話。
她自幼體弱多病,得到的少,失去的多。如今好不容易有一個喜歡的人,大概也是十分不容易的。
魏籮垂眸,旋即唇畔彎起一抹笑,抬眸道:「楊縝對你有多好?讓你這麼迫不及待地喜歡他?」
說起這個,趙琉璃漂亮的眼睛彷彿會發光,捧著兩頰細細數道:「楊縝哥哥會記得我喜歡吃什麼,每次出宮都給我買;每次我遇到危險,他都會第一個擋在我身前;他會送我禮物,他還很關心我……有一次我崴到腳了,他比我還緊張,親自給我敷腳上藥……」
趙琉璃越說越多,魏籮卻越來越沉默。
她說這些的時候,她腦海裡情不自禁想起另一個人……趙玠也會記得她喜歡吃什麼,也會給她送禮物,上次去榮春坊聽戲,有一輛馬車失控,他也是第一個擋在她面前,把她緊緊地護在懷裡。哦,前陣子在景和山莊,她也崴到腳了,是趙玠把她抱回屋裡,親自給她上藥的。
趙琉璃說了很多,沒得到她的回應,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阿籮,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魏籮恍然回神,點點頭道:「聽見了。」
趙琉璃彎起眼睛一笑,心滿意足地問:「你覺得楊縝哥哥對我好嗎?」
她停頓片刻,慢慢點了一下頭:「……好。」
*
李頌從宮裡出來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另外叫了幾個朋友,一起去平康坊的花街柳巷,打算一醉解千愁。
他這些朋友都是些紈褲子弟,平日鬥雞走狗,不學無術,最愛惹是生非。他們都唯李頌的命令是從,如今李頌叫他們出來,自然各個樂意至極。沒一會兒便聚集了五六個人,在薄桂樓要了一個雅間,另外叫了幾個柳嚲花嬌的姑娘作陪,開始飲酒作樂。
李頌坐在上位,他本就在宮裡喝了不少酒,酒癮上來,只顧一個人悶頭喝酒,誰都不理。
他身邊一個穿寶藍錦袍的公子朝身邊的姑娘示意,那姑娘心領神會,蛇一樣柔軟的身軀貼到李頌身上,「李公子,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不如讓奴家陪您喝?」
李頌倒酒的動作不停,仰頭又悶了一杯,不答應也不否認,似乎沒聽到她的話。
那姑娘很有眼力勁兒,立即接過他手中的小酒壺,替他斟酒。倒滿酒後,再托著白玉酒杯送到他嘴邊。
他頓了頓,沒有拒絕,就著女人的手喝了下去。
身邊縈繞著一股濃郁的香味,像是置身花叢中,香味太刺鼻,讓他很有些不習慣。他想起魏籮身上的香味,淡淡的,甜甜的,跟這些女人身上的味道完全不一樣。他為什麼想起她?他不是喝多了麼,為什麼還會想她?
那位穿寶藍衣服的公子見他出神,忍不住笑問:「阿頌不是狩獵比賽拿了第二麼,應該得了陛下的賞賜才對,為何一副失意的模樣?可是有什麼事不順心麼?」
他垂眸,盯著面前酒杯裡的水,水波晶瑩,漾開一圈一圈的漣漪。水面上忽然出現一張臉,模糊的,俏麗的,生動的,那張臉上含著淺笑,輕緩溫柔地問他:「李頌,你是不是喜歡我?」
「不是……」他閉著眼睛說,痛苦地又重複了一遍:「不是。」
他怎麼可能喜歡她?他厭惡她,她心腸歹毒,狡猾奸詐,他不可能喜歡她!
可是那個聲音一遍遍地在耳邊重複,彷彿魔咒,讓他擺脫不掉。他只好喝酒麻痺自己,一杯又一杯,直到再也聽不見魏籮的聲音。
懷中猛然撞進一具嬌軀,女人縮在他懷裡,柔軟的手不安分地撫摸他的胸膛,漸漸往上,喉結,下巴,嘴巴……他皺了皺眉,狠狠捏住那隻手,「別動。」
穿桃紅襦裙的姑娘嬌聲一笑,根本不把他的話當回事,順勢湊上自己的唇瓣,在他耳朵上輕輕咬了一口,往他耳中吐氣:「李公子說笑麼,來這裡的人,哪有什麼都不動的?」
說著握住他另一隻手,往自己腰上放去。
然而下一瞬,他卻猛地推開她,暴怒地喝道:「滾!」
不知是哪一句話刺激了他,他摀住耳朵,眼睛發紅,一抬腳將整張朱漆檀木小桌踢翻,桌上的東西嘩啦啦掉落一地!他繼續怒聲呵斥:「都給我滾,滾!」
所有人都被他嚇了一跳,紛紛後退到門口,不知他發的哪門子酒瘋。
姑娘們奪門而出,幾個紈褲公子不敢上前勸說,面面相覷,最終一個一個地離去。
所有人都離開後,李頌身子一傾,轟然倒在地上。他喝醉了,神智不清,但是卻仍舊捂著左邊耳朵,蜷縮起來,口中不住地重複:「不是,不是。」
*
與此同時,靖王府。
陳皇后表面雖然在跟趙玠置氣,但是心裡終究是關心他的。他到了這個年紀沒有娶妻的心思,身為母親當然會著急。再加上前不久聽說盛京城流行龍陽之風,有權有勢的男人府裡都愛養一兩個孌|童小倌,滿足自己不同的喜好。陳皇后雖然清楚自己兒子的為人,但還是有些不放心,琢磨良久,終於忍不住安排了兩個姑娘送到靖王府中。
那兩個姑娘都是宮裡舞女出身,身家清白,模樣標緻。陳皇后想著,若是趙玠喜歡,留在府裡當侍妾也未嘗不可。
這日傍晚,趙玠處理完事物,從書房回到自己的正房,洗漱完畢後正準備更衣就寢。他剛坐在楠木浮雕雲紋床上,便見屏風後面走出兩個風姿綽約的少女,一個清麗婉約,一個嬌媚動人。
他動作頓住,看向兩人。
兩人屈膝行禮,少女花瓣般的臉頰含羞帶怯,穿著薄紗短衫,半透明的布料擋不住胸口風光,玉肌若隱若現。她們道:「殿下,日後由我們來服侍您就寢……」
趙玠眼神迅速冷下來,一動未動,聲音低得可怕:「誰讓你們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