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三月初八這一日,英國公府舉家去城外千佛寺上香。

這日天朗氣清,惠風暢暢,是個適宜出行的好天氣。魏籮見魏常弘這陣子都悶在家裡面,便把他一塊兒帶了出去,散散步,透透氣。魏常弘在魏籮的精心照料之下,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很多,眼下已經開始結痂,等那塊傷痂脫落以後便徹底痊癒了。

此次出門,魏常引也會跟大夫人一起去。他許久不曾露面,目下猛地出現在眾人視線中,倒是讓人稀奇。

魏常引坐在櫸木輪椅中,身穿黑綠暗花直裰,形相清,丰姿雋爽。這幾年過去,他彷彿沒什麼變化,眉宇之間依舊那麼清雅淡泊,唇邊噙著溫潤的笑,對誰都一樣的溫和。他身後的小廝推著他走出門口,停在前面那輛馬車前。大夫人從馬車上走下來,低聲跟他說了些什麼,他垂著眉眼,認真聆聽,側臉英俊好看。

真是可惜了,若是他的雙腳完好無損,不知該是怎樣的風華絕貌。

梁玉蓉掀起繡金暗紋布簾往外看,忍不住歎息一聲:「阿籮,你大哥的腿疾還沒有好麼?有沒有可能治得好呢?」

前幾天梁玉蓉聽說他們要去國公府上香,便說要一起跟過來。梁煜準備參加明年的武舉,梁玉蓉想為他拜一拜菩薩,保佑他能考中武狀元。魏籮當時沒多想,反正只是多一個人而已,便很爽快地答應下來。

目下反而有些後悔,若是知道魏常引也會去,她是說什麼都不能讓梁玉蓉一起跟過來的!

上輩子他們兩個的結局歷歷在目,若是這輩子魏常引的腿疾好不了,那他們多半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與其最後痛苦,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接觸,這樣日後就不會生出不該有的感情。

這輩子魏籮盡可能地阻止他們相見,前幾年一直做得很好。魏常引本就不經常出來見人,只要她有心阻止,梁玉蓉幾乎連魏常引的面都見不到。是以到了現在,兩個人都沒有多少交集,梁玉蓉自然也沒有愛上魏常引。

今天一起去千佛寺上香,委實是出乎她的意料。

魏籮讓她放下簾子,回答道:「應該是好不了了吧……聽大伯母說這些年找了很多大夫,都沒能治好大哥的腿。」說罷抓起朱漆嵌螺鈿小桌上的花生,塞了一把放到她手裡,「別看了,吃花生吧,一會兒到了千佛寺,還有好長的山路要爬呢。」

千佛寺在城外姑成山上,那座山陡峭難行,馬車根本上不去。要想進千佛寺,唯有親自登山。儘管如此,每日來千佛寺上香的人仍舊絡繹不絕,香客如雲。蓋因這裡不僅菩薩靈驗,還有一位得道的高僧。據聞那位高僧聰明絕頂,見多識廣,若是有幸能得到這位高僧的指點,往後無論在哪條路上行走,必定會一帆風順。

可惜這位高僧身體不佳,每日只接見一位香客,要見他一面委實不大容易。

*

一行人到了千佛寺山腳下,不得不捨棄馬車,牽裙拾階而上。

魏常引腿腳不便,只好由一位下人背著他上山。起初不覺得有什麼,爬到半山腰的時候,梁玉蓉羨慕地看向前面魏常引的背影,感慨道:「不能走路有不能走路的好處呀。」

這裡的人大部分都是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孺,很少走這麼長的山路。大多數人都已疲憊不堪,強撐著一口氣繼續行走。是以看到魏常引有人背著,面露羨慕也是正常的。

只不過這個姑娘的話太過沒心沒肺了些。

魏籮嗔她一眼,晃了晃腦袋,繼續往上走:「若是讓大伯母聽見你這句話,定會生氣的。」

可不是麼,大夫人為了魏常引的腿愁白了頭髮,她居然說出這種話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前方步履輕鬆的魏常弘停下來,等魏籮走到跟前,舉起袖子為她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阿籮,你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

魏籮確實累了,不過她更不想累著常弘,所以掙扎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又走了一炷香,魏籮雙腿酸軟,越走越慢。抬頭一看,面前是高聳入雲的台階,千佛寺仍舊看不到頭,她登時有些洩氣兒。這都走了半個時辰了,還是沒到,究竟要走到什麼時候?

魏常弘看出她的疲憊,什麼都沒有說,背對著她蹲下身,「上來吧,我背你。我不怕累。」

這回魏籮不再拒絕,不客氣地爬到他背上,摟著他的脖子,笑吟吟地彎起眼睛:「常弘你真好。」

魏常弘露出淡淡笑意,把她往上提了提,背著往上走去。

後面的梁玉蓉既羨慕又嫉妒,鼓了鼓腮幫子不服氣道:「早知道我把哥哥也叫來了……」

一個時辰後,一行人總算來到山頂。千佛寺門前立著兩個僧人,態度和善地將他們領入寺中。大夫人提前命人來支會過,寺裡還有早已準備好的客房,一人一間,收拾得乾乾淨淨。

大夫人此次是為了魏常引的腿疾來的,她想求高僧指點,魏常引的腿還有沒有辦法醫治。若是有,該去哪裡求醫,用什麼辦法?可惜今日高僧已經有了要見的人,若想見他,唯有等待明日。而且明日也未必能見得到。必須要到正殿的經綸桶抽籤,只有抽中上上籤的人,才有機會見高僧一面。

也就是說,他們這一趟來還未必能見到那位高僧。

大夫人來之前應該知道這個規矩,可她還是堅持來了,想必便是抱著不見到高僧不回去的決心吧。

*

千佛寺後院。

魏籮和梁玉蓉的房間相鄰,只有一牆之隔。

梁玉蓉在大雄寶殿上香,魏籮則回了房中休息。

不知道怎麼回事,今日一早她的身子便有些不舒服。渾身乏力,腰腿酸軟,做什麼都打不起精神。她躺在架子床上休息了一會兒,不多時,金縷端上來一杯熱茶,她喝過以後身上的不適才緩和了一些。她見梁玉蓉還不回來,便坐起身,想去前面看一看怎麼回事。

按理說上香應該很快,這都過去半個時辰了,怎麼還不回去?

該不是遇見魏常引了吧?一想起這個可能,魏籮就想趕緊過去阻止。

她跟白嵐一起走出客房,穿過一條長長的廊廡,再繞過一個月洞門,前面便是大雄寶殿。

這條走廊有許多房間,每一間門前都裝飾得一模一樣,若不是門上寫著不同的字,還真是不容易分辨。走過「地」字門,剛來到「天」字門前,直欞門被人從裡面推開,緩緩走出一個人。

這是一位穿著袈裟的僧人,約莫六十左右,圓臉星目,一雙眼神尤其清亮。他年紀雖大,但是精神矍鑠,一看便與普通人不一樣。魏籮跟他打個照面,他豎起手掌十分和善地彎彎腰,對她行了個禮。魏籮便學著他的樣子回禮,一抬頭,屋裡又走出一個人,她看清他的模樣後,不禁微微一愣,脫口而出:「大哥哥?」

趙玠身穿靛藍蟒紋錦袍,從屋中走出。他跟千佛寺的高僧清妄主持有三分交情,今日來這裡,便有一些疑惑希望清妄主持為他解答。他們在屋裡坐了小半個時辰,問了想問的事情,正準備離開,未料想會在這裡遇見這個小姑娘。

他掀唇微微一笑,「阿籮怎麼來了?」

魏籮指了指前面大殿,「我跟大伯母和四伯母一起來的,大伯母有事想求菩薩。」說罷眼眸一轉,看了看漸漸走遠的清妄主持,好奇地問:「那位就是寺裡的得道高僧麼?大哥哥怎麼見到他的?」

趙玠噙著笑,不答反問:「你也有事求他解惑?」

她搖頭,坦白道:「大伯母想求見高僧,想問一問常引大哥的腿。」

她家中大哥患有腿疾,這個趙玠是知道的,是以平靜地點了點頭,並未有什麼情緒起伏。

魏籮知道求見高僧一面不容易,便也沒有為難趙玠,隨口一問道:「大哥哥住在客房麼?你何時來的,準備什麼時候下山?」

趙玠原本打算辭別清妄主持便下山,目下聽小姑娘一問,臨時改了主意,彎唇笑道:「我明日下山。」

她哦一聲,對他的回答沒有任何懷疑,甚至好心提醒道:「聽說千佛寺後面有一片桃樹林,如今正是桃花盛開的時候,大哥哥若是沒事,可以去那裡看看。」

說著見耽誤了太長時間,怕沒來得及阻止梁玉蓉和魏常引,釀下什麼大錯,踅身往前走道:「我去找大伯母和四伯母了,大哥哥回去吧。」

說罷,不等他有任何反應,舉步離開。

趙玠佇立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背影。她今日穿著月白蘇繡寶相花紋短衫,下面配一條百蝶穿花紋馬面裙,裙子上綻放出一朵一朵嫣紅的牡丹花,隨著她的腳步輕擺慢款,搖曳生姿。

趙玠看著看著,忽然皺緊了眉頭。

蓋因魏籮的裙子後面,有一塊暗紅色的血跡,雖不大明顯,與周圍的花瓣融為一體,但他看得仔細,是以要發現並不難。

他表情一凝,邁開長腿,三兩步追上去:「阿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