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山水紋雕像牙曲屏後面。
小姑娘行將穿好衣服,櫻色挑絲雙窠雲雁宮裝穿在她身上,非但不顯得過分隆重,反而與她相得益彰。她模樣生得好看,撐得起這身衣服的架勢,原本陳皇后還有些擔心合不合適,目下見她換上衣服,頓時一顆心落回了肚子裡。
魏籮手持牙白真絲香雲紗帔帛,正欲纏在臂彎上,抬眸見陳皇后和鎮國公夫人一同走出,忙屈膝行禮道:「皇后娘娘……」
陳皇后上前托住她的雙臂,讓她免禮,滿意地將她上下端詳一番,笑瞇瞇道:「穿個衣服花了這麼長時間,本宮還當這身衣服不襯你,目下看來是我想想多了,這不是挺好的麼?」
宮裝顏色鮮亮,繁瑣綺麗,益發襯得少女芳顏皎皎,美目娟娟,如同一尊反覆雕琢的瓷娃娃,無一不透著精緻。
就連跟陳皇后一起過來的鎮國公夫人也不由得多看幾眼,稱讚道:「委實是一個妙人兒。」
魏籮面容訕訕,暗中捏緊了袖中的金絲蝴蝶玫瑰簪,愧疚道:「讓娘娘久等了,方才系宮絛時多花了一點時間……」
陳皇后倒也不著急,只不過擔心她遇見什麼麻煩而已。目下見她好端端地無事,放心道:「不礙事,你慢慢穿,本宮到外頭等你。」
她頷首應是。
陳皇后跟鎮國公夫人相攜出去後,魏籮才長長地鬆一口氣。方纔她聽到陳皇后的聲音時,差點沒嚇得叫出聲來,好在時間來得及,趙玠從碧紗櫥裡離開以後,她剛匆匆忙忙地換上衣服,陳皇后就進來了。
趙玠送給她的簪子被她下意識藏進袖子裡,不想被人知道。這個簪子跟趙琉璃的太像了,琉璃那個是趙玠送的,旁人若是看到她的,不難猜出這也是趙玠送的。她現在是未出閣的姑娘,先不說別的,光是身上戴著男人送的東西,對她的名聲就不太好。
想起趙玠……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宋暉。
無論她跟趙玠如何,她跟宋暉的婚事都該有個了斷了。她不喜歡宋暉,也不可能嫁給他,這麼拖下去也不是辦法,畢竟自從重生以後,她就沒想過再給他當媳婦兒。經過這些年相處,她對宋暉已經沒有多少成見了,他對她好,是真心誠意的好。無論他上輩子為何要跟魏箏定親,起碼這輩子他是一心一意當她的宋暉哥哥的。可惜她對他始終沒有男女之情,再怎麼好,也動不了心。
她一壁胡思亂想,一壁挽起帔帛,從屏風後面走出來。
紅裳宮娥方才被陳皇后訓斥一頓,眼下絲毫不敢馬虎,恭恭敬敬地領著她到前面楠木描金梳妝台前坐下,重新為她梳發挽髮。不多時便挽了一個雙鬟望仙髻,插上寶相花紋花鈿和玉蟬金雀簪,又戴上一對嵌珠寶金燈籠耳墜,這才算收拾妥當。
正欲站起來,趙琉璃身邊的宮女雲梓過來說道:「魏姑娘,公主殿下請您過去暖閣一趟。」
魏籮偏頭問道:「可有說什麼事麼?」
雲梓搖搖頭。
她放下篦子,起身跟在雲梓後面一同走入暖閣。
趙琉璃剛剛沐浴過,此刻正披著藕色薄羅長衫坐在榻上,誰都不讓近身,眼眶紅紅的彷彿在跟誰生悶氣。
魏籮上前一問,才知道她是跟楊縝鬧了彆扭。倒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今日是她十五歲生日,她沒有什麼別的要求,只想讓楊縝陪在她身邊而已。可是那個木頭從早上到現在都不見人影,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方才回來了,連一句話都不跟她說,轉身又去忙別的事情了。
他有什麼可忙的?他最重要的事不就是保護她麼?
趙琉璃一邊說一邊鼓起腮幫子,「……我生氣了。」
魏籮哭笑不得,眼下這時候,馬上就行笄禮,哪裡還顧得上生氣?她只好先把琉璃哄住,讓她乖乖換好衣服挽起頭髮,等笄禮結束後再好好跟楊縝生氣。
她廢了不少口舌,好在趙琉璃也不是無理取鬧的小姑娘。她跟她抱怨完以後,雖不高興,但卻沒有再使小性子,認認真真地開始換衣服。
*
從暖閣出來,走在轉角處,恰好聽到前面傳來陳皇后和另外一個人的對話。
陳皇后叫對方溫夫人,魏籮想了想,今日到場的命婦中只有定國公府的夫人姓溫。
她們怎麼會在這裡談話,有什麼要緊事麼?
魏籮下意識頓足,只聽陳皇后的聲音道:「若是本宮沒記錯的話,府上三公子今年應該十八了……」
溫氏說了一身是,語氣很恭謙:「娘娘沒記錯,勳兒今年年初剛滿十八。」
陳皇后嗯一聲,緩緩又道:「我記得勳兒這孩子謙和有禮,開朗豁達,又生得一表人才,想來很得姑娘們喜歡吧?」
溫氏輕輕一笑,坦言道:「不怕皇后娘娘笑話,勳兒性子怪癖,不大願意與姑娘家接觸,是以如今連一門親事都沒定。」
陳皇后哦一聲,很是疑惑:「本宮記得他小時候十分活潑,還來過昭陽殿幾次,那時候與琉璃相處得也不錯,怎麼就怪癖了?」
溫氏又道:「娘娘有所不知……」
後面的話魏籮沒有再聽,她轉身從另一條路走向後殿。
陳皇后這番話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了,趙琉璃今年及笄,最多再留一兩年便要出嫁。陳皇后現在還不知道趙琉璃跟楊縝的關係,若是知道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同意寶貝女兒嫁給一個侍衛的。如今只是開頭,陳皇后相中了定國公府的三公子高從勳,說不定再過不久,便要著手準備他們的親事了……
即便不是高從勳,也可能是別的世家公子。
不知道趙琉璃和楊縝的結果最終會如何。
魏籮走回後殿,正在想心事,恰好李襄也從裡面走出。兩人在門口相遇,李襄偏頭看她一眼,眼神挑釁,還帶著些許幸災樂禍。
魏籮蹙了蹙眉,不明白她為何在這裡,她此時不是應該在前殿麼?然而卻沒有工夫多想,蓋因宮娥捧著一個紫檀鎏金梅花紋盒子走過來,遞到她手中道:「魏姑娘,笄禮已經開始了,您到前殿去吧。」
魏籮點點頭,接過盒子。
盒子裡裝的是趙琉璃此次及笄要加的髮簪,與趙玠送給她的極其相似,金絲蝴蝶梅花簪。她見過好幾次,是以這次並沒有打開看看,直接往前殿走去。
*
昭陽殿內。
陳皇后站在八寶琉璃榻前方,下方是一身采衣的趙琉璃,兩旁是前來參禮的命婦和貴女。
趙琉璃跪在紅色絨面地毯上,雙手交疊向陳皇后行禮。
笄禮統共有三個步驟,初加發笄,二加髮簪,三加釵冠。魏籮立在一旁,只等著初加以後為趙琉璃簪上髮簪,孰料打開盒子一看,金絲蝴蝶簪上原本有兩隻蝴蝶,如今卻少了一隻!只剩下一隻孤零零地掛在簪子上,模樣大大打了折扣。
另一隻蝴蝶呢?
魏籮記得昨天來看的時候還好好的,今日一直裝在盒子裡,沒有人動過,怎麼會少了一隻?這樣的簪子是萬萬不能戴在趙琉璃頭上的,陳皇后一眼就能看出來。陳皇后這麼重視這次笄禮,她若是出了什麼紕漏,不僅會折辱皇室的顏面,還會讓陳皇后對她大為不滿。
如果不是意外,那是有誰要害她?
魏籮想起後殿門口遇到的李襄,抬眸向對面看去。
只見李襄也在看她,面露笑意,掀起唇角,大有看好戲的姿態。
她垂眸,眼神一沉,大致已經猜到了是什麼回事。
初加完畢,只等著她上前為趙琉璃戴上髮簪。秋嬤嬤向她投來一眼,她定了定心神,抬起手,不動聲色地將袖中趙玠送給她的簪子放入盒中,替換了趙琉璃的簪子。好在她站的地方不顯眼,沒有人注意到她方才做了什麼。
她舉步上前,先向陳皇后行了一禮,再起身半跪到趙琉璃身前,執起紅綢上的金絲蝴蝶簪為她插在髻上。
趙琉璃看了那簪子一眼,一瞬間錯愕地睜大眼,低聲道:「阿籮……」
她輕輕地噓一聲,什麼都沒說,起身走回原位。
那個簪子跟趙琉璃的簪子幾乎一模一樣,除了細微處有些不同以外,基本上看不出什麼區別。陳皇后站在高位,若是看得不仔細,自然也看不出來。
魏籮走回去時迎上李襄的目光,果見李襄滿臉不可思議,既憤怒又不甘心地瞪著她,大抵想不通她為何會變出一個一模一樣的簪子來。
笄禮尚未結束,魏籮走回後殿,正欲問裡面的宮人有沒有看見誰碰過這個盒子,只見趙玠立在門口,烏瞳向她看來,顯然已等候許久。
魏籮腳步頓了頓,最終還是走到他面前。
他看了看她手裡的紫檀盒子,再看了看她,開門見山地問:「為何把本王送你的簪子戴在琉璃頭上?」
他果然看到了。
所以才來這裡等她,向她討一個說法麼?
魏籮不想讓他誤會,只好打開盒子讓他看裡面的簪子:「琉璃的簪子不知道被誰弄壞了,少了一隻蝴蝶,我若是不用那一支頂替,皇后娘娘定會生氣的。」
【小劇場】
靖寶寶:我不管,我送給你的就是你的!!誰弄壞的,本王弄死他!
李襄在角落默默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