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身前是海棠花的香味,身後是男人溫暖寬闊的懷抱,這一瞬間,她不得不承認有些心動。

魏籮耳朵癢癢的,縮了縮肩膀,聲音輕輕的,不敢驚動對面的楊縝和趙琉璃,「你去陝西做什麼?」

小姑娘嘴上總是拒絕他,可是心裡卻是關心他的。趙玠把她的腰摟得更緊一些,埋在她頸窩深吸一口她身上的氣息,「那裡發生了旱災,災情嚴重,父皇命我前去賑災,後日就要出發。」說罷一頓,親了親她的脖子道:「你放心,本王會很快回來的。」

她身上有一種淡雅的香味,不算濃烈,只有離得近了才聞到。不像是普通的香料熏出來的,倒像是從骨髓裡蒸出來的氣味,酥骨誘人。是以趙玠喜歡這樣抱著她,聞她身上的香味。末了忍不住感歎道:「小傢伙,你身上塗的什麼香料?真香,本王以前怎麼沒有聞到過?」

魏籮耳朵泛紅,他以前都是規規矩矩的,充當一個體貼入微的大哥哥形象。哪裡這麼近地抱過她?如今他倒是越抱越順手,連徵求她的同意都不要了。

這香是她跟韓氏學的,一共融入了玫瑰、麝香、茉莉和素馨等七種花的花汁,滿滿一筐子花瓣,最終只能做出一小白瓷瓶香精。魏籮捨不得用,只有每天洗澡時往浴桶裡滴三五滴,饒是如此,每次洗完澡身上都散發著淡淡幽香。她從八|九歲開始就這樣洗澡,如今已經過去五年了,不香才怪呢。

魏籮掰開他的雙手,逃離他的懷抱,壓低聲音不滿道:「大哥哥說話就說話,不要總是動手動腳的。被人看到怎麼辦?」

懷抱驀然一空,趙玠頗有些遺憾,聽到她的話彎起薄唇笑了笑:「被人看到了你就只能嫁給我,不是正好麼?」

魏籮靜了靜。

海棠樹後面,趙琉璃和楊縝大抵還沒離開,兩人耳鬢廝磨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傳入她的耳中。她俏臉漲得通紅,好在此時天色已晚,周圍光線昏昧,朦朦朧朧的,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趙玠見她不語,又問了一遍:「阿籮,等本王從陝西回來,你嫁給本王好麼?」

她斂起眼眸,慢吞吞地說:「我要好好想想。」

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他猛地提出來,她連一點準備都沒有。原先她只打算退掉跟宋暉的婚事,卻沒想過自己會嫁什麼樣的人。如今她還有婚約在身,他卻迫不及待地想娶她回家了,這麼大的事,她當然要好好考慮考慮。

只不過魏籮忽然想起來,有一次在景和山莊的時候,他站在她面前,問她日後想嫁什麼樣的人。她說對她很好很好的,他又問——

「像本王對你這麼好麼?」

彼時她以為他在開玩笑,隨口兩句就糊弄過去了。現在想想很可能不是那麼回事,原來從那時開始,他就已經對她不懷好意了!

魏籮恍然大悟,奇怪的是竟沒有一丁點生氣,反而有種莫名的感覺在心中發酵,漲漲的,一點點充盈她整個心房。她掀起長睫,對上趙玠那雙深不可測、一動不動看著她的烏目,突然出聲道:「大哥哥。」

趙玠輕輕地「嗯」一聲,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只不過不能想太久,本王從陝西回來,便要得到你的答案。」

她這回沒有躲避,直直地看著他,一雙烏溜溜的杏眼熠熠生輝,明亮奪目:「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趙玠動作微頓。

還有條件?他答應她考慮,沒向她提條件已經不錯了,這小傢伙居然還敢向他提條件?

他啞然失笑,點頭道:「你說。」

小姑娘端的一本正經,大眼睛眨啊眨,「在我沒想好以前,你不可以親我。」

趙玠臉上的笑意一凝,頓時有些笑不出了。

偏偏那張小嘴兒不知他的想法,啟啟合合,又繼續道:「也不可以對我動手動腳。」

魏籮想得很簡單,她現在尚未出嫁,待字閨中,是一身清白的黃花大閨女,總是跟他摟摟抱抱算怎麼回事呢?摟摟抱抱就算了,他還總是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親她。現在是沒有人看到,若是被人看到,她的清譽可都全毀了。

趙玠仔細想了想,他以後就要離開,一走一兩個月,本來就親不到她也抱不到她,沒什麼好想的。等他從陝西回來,她那時候也考慮得差不多了,那這個條件便不作數了。他頷首,刮刮她挺翹的小鼻子:「好,本王答應你。」

熟料她後退一步,捂著鼻子,眼兒圓圓地瞪著他:「說好了不動手動腳的,大哥哥才答應下來,怎麼就不算數了?」

趙玠舉著手:「……」

*

這天晚上趙玠把魏籮送回英國公府,倒是很有規矩。兩個人坐在馬車上,他只能遙遙望著她,想抱一下她嬌嬌軟軟的身子都不行。

魏籮倒是心情很好的樣子,回到家先去正房跟魏昆說了一聲,又去找常弘說了一會兒話。

魏昆和常弘見她遲遲不歸,本就有些擔憂,若不是知道她是去了皇宮,肯定張羅人去找她了。目下見她平安回來,兩人都放下心來,問她為何這麼晚才回來。

魏籮坐在彭牙鼓腿圓形繡墩上,托著腮幫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道:「琉璃心情不好,我便留下來多陪了她一會兒,順道在她的辰華殿一塊吃了晚飯。」

魏常弘坐在朱漆嵌螺鈿嵌象牙翹頭案後面,面前擺著一本書,正是薛先生今天講的《左傳》。他頭腦聰明,學起來也比別人快,別人十五六歲念的書,他十三歲就把十三經學的差不多了,如今只不過是再次溫習一遍。

魏常弘聞言,不疑有他,起身去一旁的多寶閣裡取下一樣東西,送到她面前,「這是我傍晚上街買的糖耳朵和芝麻糖,我記得你前幾天說過想吃,今日正好看到,便給你買了下來。」

魏籮接過去,不禁一陣感動:「我那是隨口一說……」

她前幾天確實忽然想吃甜的東西,隨口說了一句想吃糖耳朵和芝麻糖,她自己都忘記了,沒想到他卻還一直記在心上。魏籮把油紙包放在翹頭案上,打開,捏了一塊糖耳朵放入口中,甜甜的,又酥又軟。她又拿了一塊餵給常弘,「真好吃,你也吃一個。」

常弘張口,就著她的手吃了下去,嚼了嚼,正準備說什麼,視線忽然停在她的耳垂上,一動不動地盯著。

魏籮被他的眼神看得莫名,不解地問道:「怎麼了?你在看什麼?」

他眼神轉深,抬手摸向她小巧的耳珠,面無表情地說:「這裡有一個牙印。」旋即抬頭看她,「阿籮,這是誰咬的?」

魏籮下意識一僵,糖耳朵含在嘴裡都忘了嚼。她當然知道這是誰咬的,晚上在辰華殿後院時,趙玠對著她的耳朵咬了幾下,她當時沒在意,本以為過去這麼久早就消下去了,沒想到這會兒竟還在麼?可是趙玠咬她的時候她並不覺得多疼啊!

魏籮心中詫異,面上卻裝出一處淡定冷靜的模樣,捂著耳朵輕輕地「哦」了一聲,「這個啊,這是我跟琉璃鬧著玩兒的……我跟她開了幾句玩笑,她一生氣,就衝著我的耳朵咬了下來。」

這個時候只能對不起琉璃了,總不能把趙玠供出來……若真這樣,常弘還不立刻衝到靖王府找他算賬去?

魏常弘一聽,板起臉,頓時有些不高興:「你跟她開玩笑她就咬你?你以後別跟她玩了。」

魏籮忍不住「撲哧」一笑,他護短護得太明顯,讓她這個撒謊的人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後來魏籮餵他吃了幾塊糖耳朵,說了幾句趙琉璃的好話,他才勉強不追究這件事。魏籮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回自己房裡洗漱更衣,準備睡覺。

她這一覺睡得很安穩,幾乎沒做什麼夢,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精神頭兒十分好。

*

相反的,昭陽殿裡的李襄卻不怎麼好。

李襄坐在昭陽殿前殿背了一晚上書,背得昏昏欲睡,好幾次坐在玫瑰椅裡睡著了,卻又被秋嬤嬤無情地叫起來。到了第二天早上,她總算背完了《內訓》二十篇,當著秋嬤嬤的面一口氣背完,陳皇后才准許她出宮。

不過一個早上,她便彷彿憔悴了許多。眼睛裡有血絲,眼窩底下一圈青黑,臉色也很蒼白,完全不復往日風光亮麗的模樣。

李襄和高陽長公主一同走出慶熹宮,坐上回府的馬車。

黑漆齊頭平頂馬車裡,李襄終於忍不住撲入高陽長公主懷裡哭了起來,「娘……」

高陽長公主自是心疼得不行,把她攬入懷中,輕拍後背安撫道:「襄兒乖,不哭了……回家後好好睡一覺,就當昨日什麼都沒發生過。」

親自教訓她的是皇后,大梁最尊貴的女人,她是長公主又如何?身份在她面前還是低了一等。趙暄心中肯定是不服氣的。她跟陳皇后素來不合,如今女兒又被她罰了一頓,她心裡能好受麼?

雖說長嫂如母,可她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長了!

李襄哭得委屈,不一會兒便哭濕了她胸前的衣襟,上氣不接下氣道:「那個簪子……都怪魏籮……」

簪子雖然是李襄弄壞的,可是她原本是想整蠱魏籮的,沒想到被魏籮反過來將了一軍!她心裡不服氣,卻又沒法說出來,只能將所有怨氣都憋在自己心裡,化作眼淚一併哭出來。

高陽長公主沒聽清她後面那句說了什麼,可憐她受了委屈,而自己身為母親不能為她解圍,只得抱住她道:「好襄兒,回去後娘給你買很多簪子。你喜歡趙琉璃那個麼?娘讓人給你打一個一模一樣的,好不好?」

她搖搖頭,抽抽噎噎地說:「我不要,趙琉璃的東西有什麼好的?我才稀罕呢。」

馬車很快行駛到汝陽王府門口,停在門前,門口的丫鬟連忙上前將她們接下來。

汝陽王等了她們母女一晚上,目下見他們平安回來,總算鬆了一口氣,也上前來迎接。他昨晚收到宮中遞來的消息,只知道陳皇后要將李襄留下一夜,具體怎麼回事,卻是不清不楚。

李襄擦擦眼淚,眼眶紅紅地跟在高陽長公主面前下了馬車。

眼下,汝陽王見寶貝閨女這副模樣,忍不住道:「襄兒這是……」

話沒說完,便被高陽長公主瞪了一眼。他立即噤聲,沒有繼續追問下去,笑著道:「回來了就好,襄兒累了麼?你哥哥在堂屋等著,爹爹特意給你準備了一桌菜,全是你喜歡吃的。」

一行人走向正堂,快到正堂門口時,汝陽王李知良高呼:「頌兒,你娘和妹妹回來了,你怎麼也不出來接一下?」

堂內,酸枝木太師椅上坐著一位穿靛藍菖蒲紋直裰的少年,眉目清雋,模樣跟以前相比沒什麼變化,只不過仔細看去,似乎少了一些乖張桀驁。他眼角下有一個淺淺的胎記,抬眸,露出一雙烏黑深沉的眼睛。

他不動聲色地將手中的翡翠金蟬簪收入袖中,站起來,走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