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前院賓客喧鬧的聲音此起彼伏,推杯換盞,觥籌交錯,愈發襯得這裡廊廡下死一般寧靜。

魏籮僵了片刻,循著常弘的視線往趙玠頭上看去,很快明白過來怎麼回事。這是她上回送的玉笄,常弘一定是認出來了……這下怎麼辦?她不敢上前,總覺得下一瞬兩個人就會打起來。

魏籮本打算悄無聲息地離去,誰知道魏常彌的小舅舅秦策應聲轉頭,看過來,稀罕道:「哦,常彌過來玩了?」他視線向上,停在她的臉上,斟酌一番叫出她的名字:「這位是……常彌的四姐姐,阿籮外甥女兒?」

秦策少年時常去英國公府,彼時魏籮才三四歲。魏籮不認識他是正常的,不過他卻認識魏籮。

蓋因魏籮長得跟姜妙蘭很像,杏臉桃腮,妙目櫻唇。姜妙蘭沒生下魏籮和魏常弘的時候,秦策見過姜妙蘭幾次面,對她印象深刻。後來她毫無預兆地離開了,留下一雙兒女,秦策為此還惋惜了許久。如今這一雙兒女都長大了,一個長成了英姿勃發的少年,此時就站在他對面;一個長成了嬌柔欲滴的少女,玉嫩雙臉,潔白無瑕。

魏常弘聽到秦策叫阿籮,視線轉了轉,循聲看去。

魏籮一步一步走得極慢,直到整個人都出現在常弘的視線中。她自認理虧,唇瓣囁嚅兩下,有點討好地叫道:「常弘,你怎麼在這裡?」

魏常弘不言不語,直勾勾地看著她,眼裡有不忿,有委屈,還有受傷。他認得趙玠頭上的玉笄,正是上回她上街給他買禮物時一起買的那個。當時他以為是送給宋暉的,儘管不願,但也勉強接受了。如今居然看到這個玉笄出現在趙玠頭上,所以他才會一路追出來,想問清楚,阿籮送給趙玠了嗎?他們是什麼關係?

一瞬間,被欺騙的感覺湧上心頭,魏常弘收回看向魏籮時可憐巴巴的眼神,惡狠狠地剜向趙玠。

一定是他引|誘阿籮的,否則阿籮怎麼會看得上他?他比阿籮大了近十歲不說,模樣也沒有宋暉長得好看,阿籮連宋暉都看不上,更別說他了。

魏常弘袖中的拳頭緊了又緊,上前半步,開口道:「你……」

魏籮以為他要動手,畢竟不是沒有過這種先例,當初上元節李頌輕薄了他,他不就一拳揍上去了?思及此,魏籮連忙上前握住常弘的拳頭,目露懇求,著急地道:「……不要打他。」

這一句話說完,魏常弘的身體僵了僵,眼神哀哀慼慼。

相反的,對面的趙玠彎起薄唇,褪去方纔的凌厲,滿眼笑意地看著面前的小姑娘。

魏籮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衝上來了,她當時只想著不讓趙玠挨打,卻沒想過這樣等同於默認她跟趙玠的關係。她臉上掠過一絲後悔,正懊惱時,常弘反握住她的手腕,帶著她轉身就走。她無措地跟上前,還沒邁出一步,另一隻手便被趙玠握住。

趙玠立在原地,唇畔含笑,目光灼灼:「不要走。」

他看似輕鬆,其實手下暗暗使了點力道,既不至於弄疼魏籮,也不至於讓她輕鬆地掙脫。

果然,魏籮抽了抽,沒能抽出來。

她懊惱地想,這兩個人究竟想怎麼樣?這是在安陵侯府,又不是在自己家。好在此時廊下無人,要是被人看到的話,她的名聲還要不要了?魏籮正著急時,一旁的秦策總算看出點門道,他牽著魏常彌,一副看好戲的姿態,忍著笑道:「我的書房就在這附近,不如我帶你們過去喝杯茶,有話坐下來好好說?」

魏常弘停步,沒吭聲。

趙玠也不置可否。

看來是都默認了,秦策帶著笑,踅身做了個「請」的姿勢:「那就跟秦某來吧。」

今日是安陵侯壽宴,安陵侯府的人比平時多,走在廊下難免會遇到賓客或者下人。趙玠想必也是認識到這一點,慢慢鬆開魏籮的手,走在前面道:「有勞非論了。」

非論是秦策的字。

秦策跟趙玠交情很好,兩人私底下常聯繫。趙玠發兵鄔姜時的排兵佈陣,大部分都是秦策出謀劃策的,可以說秦策是趙玠的半個軍師。

幾人來到書房,秦策推開直欞門,請他們入內,坐在黃花梨大理石鏤雕茶桌後面,從後面的多寶閣裡取出一罐洞庭君山,用茶匙從銀雲龍紋雙耳蓋罐裡舀了一勺茶葉倒入紫砂壺中,著了一壺茶。他沒坐多久,很有眼力勁兒地帶著魏常彌離開:「靖王和六少爺慢聊,我帶彌哥兒出去轉轉。」

趙玠轉了轉拇指上的玉扳指,低低地嗯一聲。

魏常彌自是不願意的,趴在秦策肩膀上掙扎道:「我不要走,我要跟阿籮姐姐待在一起,小舅舅……」

秦策拍拍他的屁股,笑笑道:「走,小舅舅帶你蕩鞦韆。」

傻孩子,你阿籮姐姐這時候根本沒空理你。

*

書房裡的氣氛很微妙。

魏籮盯著面前的紫砂壺,等壺裡的茶煮好以後,用茶濾撇去茶湯上的泡沫,往黑彩竹雀紋茶杯裡倒了三杯茶。一杯遞給常弘,一杯給自己,另一杯正準備端到趙玠面前,常弘冷冷的眼神看過來,她頓了一下,低頭忙道:「我喝兩杯。」

趙玠低笑出聲,不問自取地從她面前端了一杯茶,語氣揶揄:「茶燙,還是由本王代勞吧。」

魏常弘握著茶杯的手骨節突出,魏籮擔心再說下去他就要動手,沒有接話,低頭默默地喝茶。

茶涼了一些後,魏常弘端起黑彩茶杯一飲而盡,也不管燙不燙。他醞釀許久,慢慢問道:「阿籮,玉笄是你送的麼?」

魏籮抿一口茶,小聲地「嗯」了一聲。

果然如此,魏常弘說不出來心頭什麼滋味兒。有點泛酸,也有點悶,若是以前宋暉就算了,畢竟他雖然不喜歡宋暉,但是早就做好了把魏籮交給宋暉的打算。可是突然平白無故冒出來一個趙玠,讓他多年來的心理建設分崩瓦解,彷彿受到了巨大的衝擊,整個人都不太好。

為什麼偏偏是他?他以前覺得趙玠人模人樣,勉強入眼,如今卻是怎麼看怎麼都不順眼。

魏籮小時候當過趙琉璃的伴讀,那時候沒少跟趙玠接觸。只不過每次見面不是在宮裡就是在宮外,很少在英國公府光明正大的接觸,是以魏常弘只知有這個人,不知他跟魏籮的關係。

魏籮也從來沒有刻意跟他說過,以至於到了今天他才發現端倪。

魏常弘抬眸狠狠地看向對面的趙玠,話卻是問魏籮的:「你那次上街,是為了給他買東西,順道給我買禮物麼?」

魏籮連連搖頭,這個可真不是的。如果他生氣的原因在這裡,那她願意解釋一下:「當然不是,我是為了給你挑禮物才上街的。玉笄才是順便買的。」

這下趙玠就有點笑不出了。

魏常弘的臉色稍微有點好轉,想了想又問:「你跟宋暉退親……也是因為他?」

魏籮還是搖頭,實話實說道:「不是的,我很早以前就決定跟宋暉哥哥退親了。就算沒有靖王哥哥,我也會這麼做。」

趙玠垂下嘴角,表情微沉。

魏常弘的心情倒是漸漸有所好轉,嘴角甚至揚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認為趙玠在魏籮心裡也不是那麼重要。「那你為什麼送他玉笄?你跟他什麼關係?阿籮,是不是他欺負你年少無知,用身份威脅你?」

趙玠眼底籠罩一層霾色:「……」

他掀起鳳目,看向對面的魏籮,彷彿也在等她的答案。

魏籮愣了愣,旋即輕輕搖了搖頭:「不是的,你想哪裡去了?」她垂下濃長的睫毛,擋住眼睛裡流轉的萬千光輝:「我們是兩情相悅。」

趙玠定定地看著她,這是第一次從小姑娘嘴裡聽到真心話。他以前逼問了無數遍,她始終不肯表明情意,如今對著魏常弘,總算說出了實話。他支著下巴,烏目一動不動地盯著對面的小姑娘,只等她說出他想聽的話。

魏籮被他這樣看著,更加不好意思,耳根子燒得通紅,一直延伸到光潔修長的玉頸。她長而翹的睫毛顫了又顫,緩慢而堅定道:「靖王哥哥對我很好……他從小保護我,無論我做什麼他都替我收場。我以前把他當成大哥哥,現在不是的。常弘,我不想嫁給宋暉哥哥,可是我想嫁給靖王哥哥。」

這算是很大膽的言論了。

魏籮終究臉皮不厚,說完滿臉通紅,波光瀲灩的大眼轉啊轉,就是不看對面的趙玠。

魏常弘聽罷,久久無聲。

反觀趙玠,唇角的弧度越揚越大,與常弘簡直是鮮明的對比。他情不自禁地握住魏籮放在桌上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寶貝兒……」

魏籮拍開他的手,氣鼓鼓地嗔他一眼:「別摸我。」

常弘在場,他還敢這麼肆無忌憚,要不要臉啦?如果不是因為他戴著那個玉笄出門,怎麼會造成現在的局面?說到底還是他太張揚的錯。

趙玠含笑,依言抽回手:「好,好。」

魏常弘自然沒錯過這一幕,他受到的打擊不輕,怔怔地坐了半響,方才站起來問趙玠道:「那你打算何時提親?」

趙玠抬眸看他:「後日。」

他慢吞吞地點了點頭,似乎做了極大的決定,把魏籮從氍毹上拉起來,往門外走去:「那麼成親以前,你最好不要跟阿籮見面。」

魏籮連忙放下茶杯,跟在他身後出屋。

常弘走出門外,她剛要邁出門檻,忽然被一雙手從後面摟住腰,輕輕一勾便帶了回去。

她一驚,硬生生脫開了常弘的手,還沒來得及叫出聲,門前的直欞門便「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室內室外的光景。

趙玠將她轉過身,抵在直欞門上,凝睇著她的小臉。腦海中一直迴盪著她方纔的那番話,以至於魏常弘讓他不要見她,他都沒有放在心上。他俯身吻住她的雙唇:「小嘴這麼甜,讓我嘗嘗是不是抹了蜜?」

「唔……」

魏籮閉上眼,不得不踮起腳尖迎合他的親吻。

他的手從她衣下探入,觸到她細嫩柔滑的玉肌時頓了頓,旋即毫不猶豫地從她的肚兜裡探進去,肆意揉搓。

魏籮抵擋不住,唇邊流出晶瑩的香涎,閉著眼睛,酥頰通紅。趙玠終於親夠了,放開她,含笑用拇指拭去她唇邊的水漬,啞聲道:「嗯,比蜜還甜。」

魏籮臉頰燒紅,張口咬住他的拇指。

門外,魏常弘立在直欞門前,把裡面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他臉色鐵青,真後悔剛才沒有一拳揍到趙玠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