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籮倒是個沉得住氣的,這麼些日子沒見過趙玠,竟然也不覺得有多想他。其實也不是不想,只是她要準備的事情太多了,白天繡被褥床單枕頭不說,還要跟著大夫人學管賬,學治家,學主持中饋,忙得根本沒有時間想念趙玠。晚上還要調理身子,要出嫁的姑娘身上每一處都要養得白嫩嫩、水靈靈的,連頭髮絲兒和指甲蓋兒都不例外。
魏籮難得有空閒的時候,便趴在鋪著軟墊的美人榻上讓金縷和白嵐給自己按摩揉身,按著按著她自己便睡著了。倒也沒覺得日子有多快,好像一眨眼的時間,就快到了她和趙玠成親的日子。
英國公府嫁姑娘,又是嫁給權勢顯赫的靖王,自然佈置得極其隆重,府裡上下一片張燈結綵,披紅掛紫,喜氣洋洋。廊下每隔三步便掛著一盞大紅八角宮燈,每隔五步便貼著一張大紅囍字剪紙,就連院子裡的桂花樹上也掛滿了紅色的絲綢,隨風一揚,就連空氣裡都是喜慶的味道。
靖王府的人一大早便把嫁衣和喜鞋送來了,魏籮由金縷和白嵐伺候著拭了拭,大小做得正合適,許是一想到後天便要嫁給趙玠,魏籮臉蛋紅紅的,剛穿上便脫了下來,對金縷道:「好了好了,先收起來吧,成親那日再穿。」
金縷笑著說好,「小姐不試試喜鞋嗎?奴婢瞧著那鞋子做得極精緻,上頭還縫了好幾顆指甲蓋大的明珠,奴婢還沒見過成色這麼好的明珠。靖王殿下這哪是做鞋子?是要把金山銀山都送給您哪。」
魏籮看一眼金縷手裡捧的鞋子,果真如同金縷說的那般精緻奢侈,魏籮的腳小,這鞋子就像一艘精妙絕倫的畫舫,讓人都捨不得穿了。「不試了……繡春居做的鞋子應該不會出錯,成親那日再穿吧。」
主要是魏籮腳趾甲上剛染了一層薄薄的鳳仙花花汁兒,這會兒還沒乾呢,擔心染到鞋子上成了瑕疵。她的雙腳擱在羅漢塌旁的紫檀木鏤雕卷草紋繡墩上,十個指甲蓋被染成了嫩嫩的粉紅色,像從窗外飄進來的鳳仙花的花瓣,再加上魏籮的腳趾圓潤飽滿,嬌憨可愛,一雙玉足叫人看了就心生喜愛。順著往上,腳踝纖細柔弱,好似輕輕一握她就會斷掉。
就連白嵐都忍不住道:「奴婢要是有一雙小姐這樣的腳,肯定都捨不得走路了。」
金縷看她一眼,敲了敲她的腦門道:「別貧嘴,快把姑娘的手指甲也一併染了。」
魏籮不喜歡顏色太鮮艷的蔻丹,是以手指甲和腳趾甲的顏色都不深,調得淡淡的,又添加了一些養護指甲的蜜蠟,能夠使指甲變得更加光澤瑩潤。白嵐認認真真地給魏籮染好指甲,執起扇子一邊打風一邊道:「小姐,奴婢要是靖王殿下,以後肯定都捨不得讓你出門了。」
魏籮雙手不能動彈,只拿眼睛看白嵐,「為什麼?」
白嵐咂咂嘴,一臉惆悵地道:「您這麼好看,總覺得讓別人多看一眼都吃虧。」
魏籮「撲哧」一笑,笑靨融融。
白嵐還在道:「宋暉少爺跟您退親,真是吃了大虧,宋家肯定後悔死了……」
金縷見魏籮臉色不對,忙啐了白嵐一口,把她推到旁邊道:「你說這些做什麼?小姐是要當靖王妃的,那宋家怎麼能跟靖王府相比。」
白嵐這才反應過來說錯話了,連忙低著頭道:「都怪奴婢得意忘形,小姐……」
魏籮的臉色很快恢復如常,倒也沒責怪她,「我餓了,你去給我端一碗銀耳蛋奶羹來吧。」
白嵐恭恭謹謹地退了下去。
魏籮這陣子刻意沒有打聽忠義伯府的消息,也不知道宋暉最近過得如何,自從去年中秋節後,魏籮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只不過上回忠義伯府的人來接杜氏回去,魏籮倒是聽忠義伯府的人說了幾句,忠義伯有意重新為宋暉商定一門親事,對方家世品貌都不錯,想來再過不久宋暉也該定親了。
這樣很好,魏籮托著腮幫子想道,這樣一來,她心裡對他的愧疚也能少一些。
*
越臨近成親,魏籮的心裡越是惴惴不安。
總覺得離開自己熟悉的地方,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去,有些前途未卜的樣子。她表現得不太明顯,也就偶爾看著窗戶外面發發呆,走走神,除此之外再無別的。
四夫人那邊擔心魏籮嫁過去人手不夠,又給她添置了四個丫鬟和兩個婆子,太夫人那邊也送了兩個大丫鬟過來,把她們的賣身契都交到了魏籮手上,也是為了魏籮能更好的使喚她們。
第二天梁玉蓉特意從家裡過來看她,還帶來了一個小門小道的八卦消息。
「你還記得去年來京城的鄔戎皇子嗎?聽說他今年夏天帶著一群姬妾圍獵,路上遇到一幫來路不明的刺客,那個四皇子因此受了重傷。」梁玉蓉一陣唏噓,「這還不算什麼,聽說他回去後衝著高丹陽發了一通脾氣,還打了高丹陽一頓,把他們的孩子都打掉了……」
魏籮從沒聽過這回事,詫異地睜了睜眼睛:「萬俟真親自打掉的?」
梁玉蓉連連點頭,「那高丹陽也是可憐,偷偷寫信給鎮國公府,想讓鎮國公夫人把她接回家來……可是她也不想想,怎麼可能呢?她是嫁過去和親的,若是擅自回來了,可是會毀了兩國關係的。鎮國公夫人心疼死了,也幫不上她的忙,只能多安排兩個丫鬟過去伺候她。」
沒想到高丹陽日子過得這麼苦,魏籮居然對她生出一點同情來。「你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細的?」
梁玉蓉摸了摸鼻子,「上回我娘去鎮國公府做客,鎮國公夫人哭著說的,我娘回來就告訴我了。我娘還讓我以後嫁人時擦亮眼睛,可千萬別找這麼人面獸心的。」
魏籮意味深長地睨她一眼,「哦,那你想找什麼樣的呀?」
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說起這種話題就害臊,梁玉蓉掐了魏籮一把,「我才不告訴你。」
魏籮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還不是……」
梁玉蓉立即急了,生怕被別人聽去,撲到魏籮身上摀住她的嘴,「你還有心思笑話我,快想想你明天成親怎麼辦吧。」
魏籮眨眨眼,「什麼怎麼辦?」
梁玉蓉悄悄湊到她耳邊道:「我聽我大嫂說,姑娘家第一次都是很疼的……」
魏籮「騰」地紅了臉,把梁玉蓉從身上推下去,「你,你快給我下去!」
梁玉蓉絲毫不被她震懾,還言之鑿鑿道:「你別不信呀,我可不會騙你的……」
兩個關係好的姑娘家,湊在一塊真是什麼葷話都敢說。魏籮想起那天在辰華殿旁邊的偏殿,趙玠露出來的物件……魏籮當時哪裡好意思看,只覺得握在掌心跟燒紅的烙鐵似的。她俏臉紅得不行,原本想戲弄梁玉蓉一番,沒想到反過來卻被她戲弄了,她把人一個勁兒地往外推:「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我這兒還有好多東西沒準備呢。」
梁玉蓉知道她是惱羞成怒,倒也沒有再說什麼,笑嘻嘻道:「你別推我,我走還不行嗎?要知道你嫁給靖王以後,咱們就不能再像現在這樣說話了。」
說得也是,今天是魏籮當姑娘的最後一天。
這麼一想,竟然還有些淡淡的惆悵。
*
其實也沒什麼要收拾的,下人把嫁妝都準備好了,只等明天出嫁抬去靖王府便是。
魏籮的嫁妝可不少,魏昆私心裡到底疼愛她多一些,給她準備的嫁妝比魏箏多了一萬兩。另外還有太夫人添置的一萬兩嫁妝,再加上七八歲時三夫人給的嫁妝,加在一起統共有一百三十六抬,數目可是不小,讓二夫人都有些眼紅了,當初二夫人的兩個女兒出嫁時都沒有這麼大的體面。不過二夫人轉念一想,魏籮時嫁給王爺的,嫁妝少了會讓人瞧不起,還會折了英國公府的面子,心裡也就寬慰多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魏籮用滴了桂花精油的水洗了澡,又用梅花香丸熏了頭髮,坐在美人榻上含著一顆透肌五香丸走神兒。這透肌五香丸是用蘭花、桂花、當歸、白茯苓和藿香各一兩,添加了蜂蜜煉成的,每日服之能使肌體生香,呵氣如蘭。魏籮已經連著服用半年多了,不止身上散發著淡淡幽香,就連唇齒之間都縈繞著一種甜香味兒。
金縷上前叫了魏籮一聲,魏籮才恍然回神,「怎麼了?」
金縷彎腰道:「回小姐,四夫人來看您了。」
四夫人秦氏從十二扇紫檀屏風後面走進來,笑著道:「丫鬟叫了你好幾聲,都不聞你有什麼反應,阿籮,你在想什麼心事麼?」
魏籮忙站起來,趿著軟緞繡鞋上前,「四伯母。」
秦氏扶住她的手,低頭看了一眼她露出外面的腳踝,無奈道:「明天都要嫁人了,怎麼還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毛毛躁躁的,你這叫四伯母如何放得下心。」
魏籮挽著她的手臂,帶著她走到一旁的羅漢塌上坐下,「我剛洗完澡,聽說四伯母來了,迫不及待想見您,這才失了規矩,四伯母就不要笑話我了。」
秦氏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子,好笑又無奈道:「你這丫頭,當我不知道你在發呆呢?」
魏籮笑了笑,沒有反駁。
秦氏知道她這是出嫁前的焦慮症,每個姑娘都要經歷一遭的,倒也沒有再揶揄她。秦氏跟魏籮說了幾句話,教她出嫁後如何相夫教子,其實這陣子幾個伯母們跟她說得很多,她都記在心上,這時候再說,不過是秦氏為了讓她安心而已。秦氏想著她明日要早起,便長話短說,屏退了屋裡的丫鬟,連金縷和白嵐也不例外。
魏籮好奇地問:「四伯母要跟我什麼,這麼神秘?」
秦氏從袖中取出一本小冊子,遞到魏籮手裡,「有些事情四伯母不方便教你,但這夫妻之道你卻是要瞭解的。這是當年我出嫁時母親給的書,我膝下沒有女兒,你便是我的女兒。阿籮,你要記得,四伯母是最希望你過得順順利利,和和美美的。」
魏籮聽到這番話很是感動,睜著水汪汪的杏眼喚了一聲「四伯母」,然而低頭一翻開冊子上的內容,便不自然地僵住了。她臉上慢慢洇出血色,紅得不像話,差點沒把手裡的書扔出去,「四伯母,這是……」
四夫人秦氏摸摸她的頭頂,溫柔道:「好孩子,不用害臊,這裡面講的東西,你嫁人以後就會用到的。」
這畫冊不是別的,正是一幅又一幅的旖旎圖片。
上頭的姿勢千奇百怪,細節處畫得毫髮畢現,魏籮只匆匆看了一眼,便把書合了起來,她上輩子沒經歷過男女之事,唯一一次嫁人的經歷,還是要嫁給一個死人,自然是用不著這些的。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面對男女情愛,自然尷尬,「我……多謝四伯母,我會看的。」
秦氏豈會看不出她的害羞,笑著道:「好,別看得太晚,早些休息,明日一大早還要起來開臉梳妝呢。」
魏籮張了張嘴,「……」她當然不會看太晚!又不是什麼好東西!
送走秦氏後,魏籮重新坐回榻上,拿著那本小冊子猶如拿著一個燙手的山芋,既不好意思,又想一探究竟。她好奇地又翻了兩頁,只見上頭的姿勢愈發奇怪了,床上,書桌上,地板上,甚至還有在馬背上的……魏籮越看小臉越紅,心跳得很快,她跟趙玠也要這樣麼?
四伯母說這裡面的東西她都用得到,可是床上書桌上也就算了,她不想在馬背上,也不想在假山後面啊。
魏籮把那本冊子收起來,彷彿做了什麼虧心事一般,躡手躡腳地藏到裝衣服的箱籠的最下面,蓋得嚴嚴實實。做完一切後,魏籮才開口叫金縷和白嵐進來伺候自己洗漱更衣,她躺在紫檀掉漆架子床上,盯著頭頂幔帳,在滿腦子不健康的思想狀態下,漸漸地睡著了。
今晚是白嵐當值,白嵐就睡在外間的榻上。
熄燈後不久,一個人影出現在魏籮的床邊。
趙玠掀起床頭銷金的帷幔,屋內只留了一盞油燈,一燈如豆,勉強能照見床上的小人兒。半年不見,她臉上沒有一點相思之苦,反而瞧著更紅潤可愛了,嬌靨動人,粉粉瑩瑩,想來日子過得很不錯,他在邊兒上站了那麼久,她還沉沉地睡著,一點都沒有察覺。
趙玠頓時覺得可氣可笑,坐在床頭,用拇指輕輕摩挲她微微張開的櫻唇。他這陣子忙於政務,為了成親後能有更多時間陪著她,便想把一切事情都先處理好。且只有忙碌一些,才會分分心思,不至於整日想著她。饒是如此,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想見她,只不過他差人送了信,她卻當做沒看到,讓他一個人在大慈寺苦等。
趙玠捏捏她的小鼻子,「小沒良心的,你不想我麼?」
魏籮被他捏得不能出氣,下意識張開嘴巴,下一瞬他便俯下身,含住了她的舌尖。
魏籮輕輕地「嗚咽」一聲,皺了皺眉頭。
趙玠淺嘗輒止,沒有吵醒她,很快便鬆開了她。
趙玠沒坐多久,想著明日一整天都要忙著應付賓客,略坐一會兒便離開了。只是離開後他一直在想,魏籮晚上是不是吃了桂花和蘭花,怎麼嘴裡這麼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