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只不過,楊縝為何會在這裡?

魏籮正疑惑,趙琉璃已經從馬車上跳了下去。

這輛馬車比較普通,不如趙琉璃往常出行時乘坐的那般招搖,青帷布簾,半舊不新,就連馬車裡的宮婢也只有一個,若是以往,只要趙琉璃出行,哪次不是宮女嬤嬤成群結隊地伺候?今日之舉委實有些反常。

魏籮選擇按兵不動,坐在馬車裡靜觀事態發展。

趙琉璃迫不及待地從馬車上跳下去,楊縝匆匆趕上,長臂一伸將她攬入懷中,緊張地問:「殿下何不小心一些,萬一傷到了身體,屬下難辭其咎。」

趙琉璃哪裡顧得上這些,紅著眼睛問他:「你今日就要走麼?」

楊縝身軀一僵,點了點頭。

趙琉璃眼眶蓄淚,紅紅的雙眼像極了小兔子,她緊緊抓著楊縝的衣襟道:「楊縝哥哥為什麼不聽我的?我不要你去,我會跟母后好好說的,她那麼疼我,一定會同意我嫁給你的。粵東那裡那麼危險,萬一你出事了怎麼辦?我不要你出事,我不要你去……」說著,淚珠撲簌簌滾了下來。

楊縝抬手,輕輕摩挲她的眼角,她流一滴淚,他就為她抹去一顆,不厭其煩:「我們不是說好的麼?殿下,我不能委屈了你,更不想讓你跟著我受苦。你若是現在嫁給我,只會降低自己的身份,我給不起你錦衣玉食,也給不起你榮華富貴。」他笑,頭一次說這麼說話,看著趙琉璃的眼神膩滿了溫柔,「我想做出一點成就,凱旋而歸,到那時才能配得上你。」

趙琉璃淚眼婆娑,「那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楊縝想了想道:「說不準,少則三五月,多則一兩載。」他看向趙琉璃,期盼地問:「殿下,你願意等我麼?」

趙琉璃心裡憋著一口氣,氣他走得匆忙,氣他自以為是,故意學他的話:「說不準,母后最近正在為我相看婚事,讓我見了許多王孫大臣之子,若是楊縝哥哥回來得太遲,或許我受不住父皇母后的壓力,嫁人了也說不定。」

陳皇后為趙琉璃尋覓駙馬一事,楊縝確實是知道的。陳皇后不是那等迂腐之人,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女兒自己的意願也很重要。有好幾次,陳皇后在昭陽殿召見幾位勳貴之子,便讓趙琉璃便在後面的十二扇紫檀美人圖屏風後相看。

趙琉璃為了推脫,不是嫌這個太高,便是嫌那個太壯,又或者嫌人太有心計,總之每個都不滿意。

其中有一次,周左相之子周英伯離開昭陽殿時,恰好遇見趙琉璃從外面回來,兩人在丹陛上相遇,周英伯愛慕趙琉璃姿容已久,衝動之下冒犯了趙琉璃。事後,趙琉璃將此事告訴了陳皇后,陳皇后狠狠訓誡了周左相一頓不說,還打消了將趙琉璃嫁給周英伯的念頭。且幾日之後,便傳出周英伯回家路上被人劫持,打成重傷的消息,周左相至今尚未查出是誰人所為。

趙琉璃將此事當笑話一般跟楊縝說了,楊縝一邊拭劍一邊淡淡地開口:「冒犯了殿下的人,都不能輕饒。」

趙琉璃這才知道是楊縝所為。

不過她事後想了想,居然一點兒也不生氣,心裡甚至有一絲絲的甜蜜。這不正代表楊縝在乎她麼。

扯遠了,再說回當下。楊縝緊緊握著趙琉璃的手,既憤怒,又深深的無力,他看著趙琉璃,「若是能講殿下裝進口袋裡帶走就好了。」他俯下身,在她臉蛋上親了親,嗓音嘶啞中帶著懇求:「我會盡快回來的,不要嫁給別人,等我回來娶你。」

趙琉璃低頭揉揉眼睛,「我……」

山坡下牛角號驟然吹響,壯烈又悠遠的聲音傳遍整個山谷,伴隨著號角聲,將士們行軍的腳步整齊劃一,鬥志昂揚,最後一支出發前往粵東的分隊要啟程了!

楊縝握緊了趙琉璃的肩膀,似在囑托,又似乞求:「等我回來,好麼,殿下?」

趙琉璃正要點頭,然而軍隊已經出發了,來不及了,楊縝翻身上馬,往前走了兩步,終究又繞回來,一彎腰一伸手把趙琉璃帶到馬背上,「駕」一聲沿著山坡往前走去。

趙琉璃吃驚地抓住馬脖子上的鬃毛,聲音在風中纏了兩下:「楊縝哥哥?」

楊縝摟著她的腰,跟著隊伍緩緩前行,解釋道:「一會後面的馬車會追上來,帶你回宮,再陪我走一段路吧。」

他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語氣裡的卑微和請求太過明顯,讓人不忍心拒絕。

趙琉璃輕輕點了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個繡金萬字紋的荷包遞給他:「這個給你,雖說你在軍隊裡用不著銀兩,但是身上帶著一些總是好的,萬一需要打點什麼呢?」她自己衣食無憂,身上從來不帶銀兩,更不會為生計發愁,如今居然為他考慮到這種地步,足以想像她究竟多為他著想。楊縝正感動,見她又把自己脖子上的玉墜摘下來,跟他的換了換,「這對玉墜是你生辰時我送你的,我的是左半邊,你的是右半邊,等你回來後我們再換回來。你若是不會來,我就……」

楊縝低頭,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他會回來的,爬也要爬回來,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嫁給別人,否則他死不瞑目。

底下行軍的士兵一抬頭,看到山坡上的兩個人,咧嘴一笑大聲道:「這是哪位哥們?好生有福氣,家裡的小娘子不遠千里來送行,真真羨煞我們兄弟們也!」

酸不溜秋的一句話,引起眾人注意。

一個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抬起頭,只看到山坡上擁吻纏綿的兩個人,看不清臉,其中一個眼尖的道:「那不是靖王親自引薦的楊守備麼?嘖嘖,倒是個情種……」

「他懷裡的是?」

「披風擋著了,瞧不清楚。」

「看身段兒是個美人兒……」

即便看不見,士兵還是津津樂道,看得樂此不疲。楊縝是趙玠親自引薦來的,一入軍隊便是正五品的守備,自然有很多人不服氣,如今又鬧了這一出,大傢伙兒對他的微詞就更多了。

不多時,後面一輛馬車追上來,楊縝將趙琉璃送回馬車上,魏籮掀起布簾將趙琉璃迎進去。

士兵們只看到趙琉璃的背影,看不到她的模樣。正失望時,馬車裡伸出一隻手,白玉般的皮膚,嵌紅藍寶石的金鐲子,在太陽底下泛出瑩潤透明的光澤,絕色的姿容一瞬而逝,眾人只看到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還沒看清魏籮的臉,布簾放下了,阻絕了外頭的一切視線。

「他|媽|的,這個更漂亮,那楊縝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居然能左右逢源……」

說出了眾人的心聲。

魏籮和趙琉璃緣路返回盛京城,到了城內,魏籮見趙琉璃眼圈紅紅的,這樣回宮定會被陳皇后看出端倪,便想了想,暫時領著她去了楊柳胡同的茶肆聽評彈。

魏籮包了一間雅間,跟趙琉璃一起上樓。

樓上雅間一間間用隔扇隔開,既能有獨立的空間,又能憑欄欣賞樓下的評彈。樓下正在彈唱《杜十娘》,曲調哀哀婉婉,正如對面的趙琉璃一般,聽得人愈發悲傷,不能自拔。魏籮捏了捏眉心,見趙琉璃的淚珠子不要錢似的往下落,思忖著是不是來錯地方了,不該帶她來聽什麼評彈的……

魏籮倒是很能理解楊縝,他想為自己謀一條更好的出路,將來風風光光地迎娶趙琉璃,不想讓心愛的姑娘受委屈。只不過趙琉璃深在局中,捨不得楊縝也是情有可原,魏籮無法勸說,只能等趙琉璃自己想通。

趙玠想必是知道怎麼回事的,否則也不會答應讓她出來。魏籮端起汝窯菊瓣式扁壺,替趙琉璃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然後將五彩菊花紋茶杯推到趙琉璃面前,「琉璃,你再這麼哭下去,恐怕這座茶肆都要被你淹了。」

趙琉璃抹了抹淚,擰了魏籮一把,「壞阿籮,淨笑話我。你當我想哭麼?我要是能忍住就好了。」

魏籮躲了躲,坐到另一邊托著兩頰看她,「楊縝去粵東平定災亂是好事,你怎麼知道他不會立功?說不定到時候平安凱旋,不用他開口,陛下就把你許給他了。」

魏籮的話並無不可能,依照楊縝的實力,立一兩個功勞對他來說是小事一樁。

趙琉璃聽罷,臉頰一紅,「可……」她擔心他受傷呀

魏籮又道:「到時候你跟你的楊縝哥哥雙宿雙飛,恩恩愛愛,還不羨煞旁人?」

趙琉璃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家,臉皮薄,不像魏籮這般被趙玠鍛煉得變厚了,立即羞憤地道:「你,你竟敢取笑我!好呀阿籮,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皇兄的事。」

魏籮怔了怔,「我們什麼事?」

趙琉璃湊到她耳邊,小聲道:「母后安排進靖王府的嬤嬤每天都會往宮裡回話,說你和皇兄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你說,你們每天都在房間裡幹些什麼呢?」

這下輪到魏籮臉紅了,推開身上的趙琉璃,矢口道:「不告訴你。」

還不是趙玠,晚上纏著她也就算了,白天自己練完拳後也不讓她起床,滿身臭汗地摟著她,擦槍走火,往往會壓著她再做一次,然後抱著她去淨室裡洗澡……

魏籮不肯說,趙琉璃便非逼著她說,這麼一番折騰下來,趙琉璃心情好多了,也不如一開始那般悲傷,漸漸露出笑靨來。

魏籮又陪著她說了一會兒話,因喝多了茶,便領著金縷出了雅間,去往後院。

魏籮剛推開隔扇,便聽見隔壁雅間的門也開了。魏籮並未在意,因著她們這間雅間是最裡面的一間,出去時必須經過隔壁雅間,她走了兩步,無意間一抬頭,恰好迎上一道灼灼的視線。

李頌佇立在雅間門口,面無表情地盯著她,他身後偎著一個柔若無骨的姑娘,有點眼熟,看模樣正是方才扮演杜十娘的那個戲子。

「李爺,您怎麼不走了?」姑娘好奇地伸出頭問道。

李頌騰出一隻手,按在她的臉上,毫不憐香惜玉地把她往屋裡一推,薄唇輕啟:「滾。」

那姑娘有些不甘心,方纔還柔情小意的,怎麼翻臉就不認人了?還想說什麼,一看他面容陰鷙,登時有些退縮,呆呆地立在原地。

魏籮移開視線,彷彿多看一眼都覺得污穢,舉步從李頌面前走過。

只是剛邁出一步,面前人影一閃,他便擋在了自己面前。魏籮皺了皺眉,往左側一步,誰知道李頌也跟著往左一步,她往右側一步,他也跟著往右一步。男人頎長的身軀擋在女人身前,猶如一座挺拔巍峨的山峰,屹立不動。

李頌垂眸看著她,見她長而翹的睫毛顫了顫,像兩排振翅鳳尾蝶,他正欲伸手抓住,她已經抬起眼瞼。那雙眼裡含著嘲諷和蔑視,是李頌最討厭看到的眼神。一瞬間,他幾乎恨不得弄瞎這雙漂亮的眼睛,折斷她的羽翼,讓她再也不能輕視他,再也不能推開他。

李頌眸光一閃,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