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高陽長公主深知這是陳皇后心裡的一根刺,只要拿捏著那根刺,便能往她最痛的地方戳。是以聽聞陳皇后這番話後,非但沒有死心,反而繼續道:「當年琉璃剛滿週歲,便被人下毒所害,嫂嫂其實心裡應該清楚,此事雖然與淑妃有關係,但她不過是被人利用,罪魁禍首乃是寧貴妃。」

陳皇后閉了閉眼,鏨花護甲深深地扣著扶椅,沒有開口。

高陽長公主還當自己的話起了作用,禁不住眼睛一亮,繼續不怕死地道:「彼時寧貴妃正受寵,皇兄被蒙蔽了眼睛,如今若是我站出來為嫂嫂作證,皇兄必定……」

「夠了。」陳皇后波瀾不禁地打斷她,旋即徐徐睜開一雙狹長漂亮的鳳目,「你以為說了這些,本宮便會幫你麼?當初琉璃中毒時你隱瞞真相不說,如今又想拿這個要挾本宮,只會令本宮對你愈發厭惡罷了。」到底是領過兵打過仗的女人,骨子裡透著一種「凌駕眾人」的威嚴,那平平淡淡的一眼,便讓長公主啞口無言,「你以為當年的事只有你能作證嗎?趙暄,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當年趙琉璃中毒,淑妃被處死,陳皇后雖覺得其中有蹊蹺,但卻一時半刻查不出來。且她當時跟崇貞皇帝提過一兩句,崇貞皇帝彼時正寵愛寧妃,只道她太多疑,還對她訓斥了幾句,對那寧妃偏袒至極。從那時起,陳皇后對崇貞皇帝的心就淡了,她慢慢地開始想清楚,即便除掉寧貴妃,以後還會有萬貴妃,徐貴妃,倒不如留下寧貴妃,拿捏著她的把柄。再加之趙琉璃當時餘毒未清,身子虛弱得厲害,陳皇后便一心都撲在趙琉璃身上,為她尋遍了大江南北的名醫,直至這兩年趙琉璃的身體日益好轉,她才會偶爾想起當年的事。

目下被高陽長公主重新提起,陳皇后非但不覺得高興,反而對趙暄更加反感。

當年若非她從中牽橋搭線,讓崇貞皇帝認識寧貴妃,又豈會牽扯出後來一連串的事?

況且她的夫君是趙璋的人,鎮日與趙玠作對,她究竟哪兒來的自信讓自己幫她?

趙暄臉色煞白,心知這次陳皇后是鐵了心不救李家,心裡到底還存著幾分傲骨,咬咬牙站起來,向陳皇后告辭,「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擾皇嫂了。」起身走出昭陽殿。

李襄跟在她身後,頭一次領悟到絕望和不安,紅著眼眶問:「娘,這下怎麼辦?難道爹爹真要被斬首嗎?」

高陽長公主雖不大喜李知良這般粗糙的武夫,但說到底,畢竟一起生活這麼多年,總歸是有感情的,不忍眼睜睜看著他死去。何況李知良死了,李家沒落了,她雖是長公主,卻畢竟不是當初深受先皇喜愛的小公主了。若是日後趙玠登基,只怕她的日子更不好過。是以此舉,既是為李知良求情,也是為自己求一個保障。

未料想剛到宣室殿,便見趙玠一襲絳紫繡金蟒服從裡面走出,他只垂眸看了一眼趙暄和李襄,吩咐殿外把守的公公道:「聖人有令,除非有朝中要事,否則任何人都不得入內打擾。」

公公甩了甩拂塵,恭恭敬敬道:「謹遵王爺吩咐。」

趙玠的視線從長公主和李襄面上一掠而過,然後離開。

*

不過幾日,汝陽王府的事跡便傳遍了盛京城每個角落。

五皇子趙璋為了自保,不得不捨棄汝陽王這顆棋子,斷絕了與李家的所有聯繫,並未冒險向皇上求情。

李家徹底完了。

汝陽王斬首的前一日,魏籮乘坐馬車從外面回來,馬車剛停在靖王府的門口,便從角落裡衝出來一個人,不由分說地攔在馬車跟前,目光灼灼地盯著繡金暗紋的布簾,神情堅定。

車伕一揚鞭子,本欲呵斥,一看清她的臉,又驀地停住。

魏籮踩著杌子從馬車上走下來,看都未曾看對方一眼,舉步往府邸而去。

對方飛快地繞道魏籮跟前,「魏籮,站住!」

魏籮停住,看清對方的臉,正是一臉堅韌不屈的李襄。雖不知李襄為何在此,但魏籮對她素來沒什麼興趣,權當看不見她,從她面前直直走過。孰料李襄竟毫無預兆地跪在地上,仰頭看著她:「魏籮,我知道靖王表哥最聽你的話,以前那些事權當我不對,我不該與你作對。我爹爹明日就要被處斬了,此案一直是靖王表哥審訊的,你在他面前說說話,他一定會聽的……」

原來是向她求情的。魏籮只覺得好笑,李襄哪來的臉求她?當初她信誓旦旦地說是自己與趙玠合謀陷害汝陽王,不由分說地甩她耳光,如今走投無路了,卻又作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求自己。魏籮禁不住想,她看起來就這麼軟弱可欺嗎?

魏籮不急著入府了,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眼,彎起水汪汪的杏眼,與她周旋:「那你說說,我為何要幫汝陽王說話?」

李襄垂了垂眼,再抬起時眼睛亮著複雜難辨的光。魏籮尚未來得及分辨那抹光芒什麼意思,她已開口:「當初從長潯山狩獵回來,我哥哥手裡一直拿著一個簪子,後來我才知道那個簪子是你的。我哥哥睡覺曾經念過你的名字,他並非有意娶魏箏,他喜歡人是你。魏常弘的傷也不是我哥哥射的,是我射的,他只是替我擔了罪名,我哥哥以後再也不能參加科舉,一輩子都是平民了……就算救不了我爹爹,可是我哥哥是無辜的,希望靖王表哥能對他從輕發落……」

魏籮微微一滯,重新看向李襄,好一會兒才道:「你說常弘是你射傷的?」

李襄低著頭,坦誠地承認:「是我。」她以為這麼說魏籮就會心軟,喃喃又道:「魏箏投繯自盡了,哥哥一直喜歡你,跟你有過節的是我,求你放過我哥哥……」

沒等她把話說完,魏籮便彎腰,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惡狠狠地將她的臉抬起,毫不留情地問:「你有什麼資格求我?又為什麼告訴我這些?李頌心裡想的是誰,同我有何關係?」魏籮輕輕婆娑她的下唇,許是這幾天過得不大好,她唇瓣乾裂,早已不復先前那個嬌妍奪艷的少女的模樣。魏籮輕輕一笑,唇瓣翹起好看的弧度,眼睛又明又亮,聲音也軟糯了幾分,甜美動人:「李襄,你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就算常弘的傷不是李頌射的,也跟你李家脫不了關係。何況這件案子是聖人親自督審的,你以為說改就能改麼?」

魏籮想了想,直起腰,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就算能改,我也不會幫你的。」

她舉步走入靖王府,路過守門的奴僕身邊時,叮嚀道:「若是李姑娘喜歡跪,就讓她一直跪著,不必再進府通傳。」

奴僕同情地看了一眼李襄,轉頭喏喏道:「是,王妃。」

*

魏籮是個硬心腸的人,做過的決定從不更改,討厭過的人也從不後悔。

這段小插曲她沒有告訴趙玠,直到第二天汝陽王的囚車穿過南大街,於南昌門斬首,風光一時的汝陽王府,徹底走向沒落。

趙璋因為受到汝陽王牽累,為崇貞皇帝不喜。崇貞皇帝將他叫到御書房審問了一通,之後便緊了三個月他的足,在此期間不得踏出齊王府半步。就連前陣子交給他的政務,也全部收回,轉交給趙玠處理。

朝中有風聲傳出,崇貞皇帝要立儲君了。

此案是趙玠監斬。過了午時,魏籮遲遲不見趙玠回來,便把楊灝叫到跟前問:「王爺為何還不回來?」

楊灝是被趙玠留下來保護魏籮的,垂首回道:「稟王妃,王爺許是監斬完後,還要回宮向陛下回稟一番。」

魏籮想想也有道理,便沒有繼續追問。

到了傍晚時分,外面忽然下起雨來,雨水一串連著一串,不一會兒便打濕了地面,有越下越大的趨勢。魏籮立在窗前,托腮欣賞著院裡被雨水打落的桂花瓣,不一會兒有丫鬟走進來,對著她行了行道:「娘娘,屋外有人求見您,希望您出去一趟。」

魏籮扭頭,「誰要見我?」

丫鬟搖搖頭,「奴婢不知,是一副生面孔。」

魏籮面不改色:「你問他是誰,見我何事,若是不說清楚,我便不見。」

丫鬟退了下去。

魏籮走到櫃子一角,取出針線笸籮裡的繡花棚子,那是她給趙玠繡的鞋面兒,只不過她繡活兒不太好,繡了這幾個月也沒繡好,再做成一雙鞋,恐怕還要一兩個月。魏籮讓金縷點上燈,自己就著燭光繡了小半個時辰,才剛抬起頭歇歇眼睛,那個丫鬟又來了,不知怎的語氣有點兒心疼:「娘娘,那個人在雨裡淋了好久了,怎麼轟都轟不走……」

魏籮放下繡花棚子,大抵已經猜到是誰了,讓金縷拿來一把傘,起身道:「咱們去看看吧。」

靖王府門外,果真停著一匹黑色的高頭駿馬,馬背上坐著一個人。李頌身穿蓑衣,斗笠下一張俊臉不可避免地被雨水打濕了,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彷彿深潭,深得看不見底兒。李頌見魏籮出來,眼神微微有些晃動,但還是沒有上前,靜靜佇立在原地。

魏箏已經下葬了,弔唁那天英國公和魏昆都去了,魏昆很是傷心,直道魏箏太傻。情緒最激動的當屬從忠義伯府趕來的杜氏,杜氏抱著魏箏的棺材哭了許久,回去後便神智不清,有些瘋瘋癲癲。

這些魏籮都知道。

魏籮停在門口的屋簷下,掀眸看向對面的李頌,眼裡沒有絲毫驚訝:「你站在我家門口做什麼?現在才學會搖尾乞憐,未免太晚了。」

這個小姑娘,無論何時何地嘴巴都這麼毒,一直如此,既讓人恨得牙癢癢,又偏偏牽掛在心頭。

李頌看向她,「李襄昨日來找過你?」

魏籮彎彎嘴角,不置可否。

李頌問道:「她跟你說了什麼?」

「說得可多了,你想知道什麼?」魏籮把繪蘭草紋的油紙傘交給金縷,恰好傘沿上一滴雨水滾落,滴在她的眼角上,順著她的臉頰滑下來。她的眼睛比雨水還清澈透亮,「她以為告訴我常弘的傷與你無關,我便不討厭你了。可是,李頌,就算你幫李襄背了黑鍋,我也不同情你,因為那是你自作自受。」

李頌打馬走近一些,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的小臉,忽而彎唇:「誰稀罕你的同情?」

沒等魏籮回神,他便摘下腰上的東西,朝魏籮扔來。魏籮下意識後退一步,那東西堪堪砸在她面前的地板上,湊近了才看到是一條紅絡子,絡子另一頭綁著一塊玉珮。眼下那玉珮摔在地上,生生裂成兩半。魏籮垂眸看了看,是一塊圓形的玉珮,橫截面有點像蓮藕,也不知他此舉是什麼意思。

李頌彷彿一點也不介意玉珮是不是碎了,他調轉馬頭,往盛京城城門口而去。

他跟高陽長公主說過了,準備去外面走走,離開盛京城,或許再也不會回來。

那塊玉珮是李家傳給長媳的,當初魏箏嫁入汝陽王府的時候,他根本沒想過交給魏箏。如今當著魏籮的面摔碎了也好,反正他也不會再交給別人。

沒走多遠,便見路旁停著一輛馬車,車簾掀起,裡面坐著一個人。

趙玠倚著車壁,不知將剛才的畫面看去多少。

李頌勒緊韁繩停下,與趙玠對視。

趙玠一雙鳳目深不可測,接過朱耿遞來的傘,走下馬車,輕描淡寫地道:「廢了他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