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是中午的時候,魏籮用過午飯,便說要去後頭轉轉,金縷和白嵐欲跟上去,被她攔了下來。她道:「我走一會兒便回來了,你們不必跟著,莊子不大,不會走丟的,我想單獨待一會兒。」
彼時雪還沒下得像現在這般大,金縷和白嵐又拗不過她,只好聽話地答應了。
本以為魏籮很快就會回來,未料想過了一個時辰以後,仍舊不見她身影。金縷和白嵐隱隱有些著急,眼瞅著雪越下越大,便撐了一把傘去後院尋找,可是將整個後院都找了一遍,始終沒找見魏籮。倆人大冬天裡急得渾身冒汗,詢問了後院當差的奴僕,其中有一個奴僕說看到魏籮往後山去了,那奴僕本想叫住她,可是一眨眼她便不見了。
金縷和白嵐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若是魏籮真去了後山,照現在的天氣,是極其容易出事的……姑娘真是的,這時候去後山做什麼呢?倆人剛想告訴管事,讓管事去後山找人,沒想到趙玠就回來了。
金縷和白嵐雙雙跪在地上,知道自己有錯,只是更擔心魏籮的安危:「求王爺派人去後山找娘娘吧,天就快黑了,娘娘怕是會遇到什麼危險……這一切都是婢子的錯,婢子沒有看好娘娘,甘願受罰。」
趙玠眉峰低壓,握緊了玫瑰椅的雲紋扶手:「阿籮什麼時候出去的?」
金縷道:「有一個時辰了。」
竟這麼久!趙玠起身,命朱耿叫來山莊裡的管事和所有奴僕,交代了一下情況,便安排大部分人手分別去後山尋找魏籮。底下奴僕知道王妃丟了,不敢小覷,一個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有條不紊地往後山而去。至於趙玠,他一個字一個字道:「將這兩人和所有服侍王妃的丫鬟都關進柴房,若是王妃出了任何意外,便一一杖斃。」
金縷和白嵐臉色一白,身子登時軟了。
只是知道自己有錯在先,是以有人將她們帶去柴房的時候,兩人也沒有掙扎。
趙玠舉步走出內室,滿面寒霜,接過朱耿遞來的傘,雖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但神態中仍舊掩不住的焦急,「本王親自去後山尋找,你留在山莊,一旦有任何消息,便前去通知本王。」
朱耿一驚,下意識道:「王爺萬金之軀,怎可因此冒險?還是讓屬下去吧……」
趙玠不容置喙地打斷他的話:「本王讓你留下,你聽不懂麼?」
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魏籮出事,更不能坐在屋子裡空等。若是等來什麼壞消息,他大抵這輩子都不能釋懷。
朱耿頓了頓,屈膝道:「是,屬下謹遵王爺吩咐。」
趙玠沒有回應,走向後院。後院有一條直通後山的小路,聽下人說魏籮就是從那裡出去的,趙玠出了山莊,風雪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難以辨別方向。他迎著風雪往前走了兩步,積雪已經淹沒了腳踝,這種情況根本走不快,魏籮應當不會走太遠。如今她不會來,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在附近迷了路,回不來;二是遇到了什麼危險……
趙玠不敢去想第二種可能,此時真是把這小姑娘恨得牙癢癢,這種天氣不好好在屋裡待著,非要跑出來做什麼?若是他找到她了,定要按著她狠狠地打一頓。
過去一個時辰後,所有出去尋找的人在山莊匯合,無一例外,全部沒有魏籮的消息。
趙玠臉色愈發難看,將下人遞來的熱茶一把摔出好遠,熱水濺了一地,「繼續找!若是今晚找不到,明天誰都別想活著!」
此話一出,眾人為了保住腦袋,不得不更加賣力地尋找。
趙玠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他回屋換了身衣服,繼續往外去。朱耿跪在他面前,懇切地勸道:「王爺,天馬上就黑了,您留在山莊裡等消息吧,再去恐有危險。」
趙玠置若罔聞,沉著臉從他面前走過。
此時外頭的風雪已經停了,只是天色漸漸暗下來,不多時,連山頭的最後一點餘暉都被月色吞沒。山上的夜晚說來就來,幾乎沒有過渡,前一刻還是大白天,下一瞬便伸手不見五指。
山間有狼,到了這時候還找不回魏籮,那只能是凶多吉少。
不止是趙玠,就連山莊裡的下人都揪著一顆心,畢竟現在他們的命是跟王妃繫在一起的。再找不到,依照趙玠暴烈殘虐的性子,明兒山莊裡誰都別想活著了。
月亮越升越高,山莊裡的人第二次回來時,全部心如死灰,在外頭跪了一圈,等著趙玠處罰。
趙玠立在門口,臉色陰鷙得下人,右手緊握成拳,狠狠地砸在一旁的門框上。門框不堪重荷,深深凹下去一個拳頭印兒。他此時已經沒了訓人的力氣,閉了閉眼,嘶啞低沉道:「給我繼續找。」
下人面面相覷,接著站起來道:「是,王爺……」
這幾天他們都領略過了,王妃是王爺的一塊心頭肉,是放在心尖尖兒上的人,平日起床都捨不得吵醒她,若是王妃忽然沒了,不知道王爺會變成什麼樣。
大傢伙兒心裡都清楚,整個山頭都翻遍了,還是不見人,十之八九是出了意外。
只要能找到人就好,也算有個交代。
大夥兒心裡都抱著這種想法,整頓一番心情,正準備再度出發,忽聽廊廡下傳來一道疑惑的聲音——
「你們在找什麼?」
有如天籟。
眾人齊齊望去,只見魏籮好端端地立在廊下,身穿石榴紅蝶戀花紋滾邊狐狸毛斗篷,底下配一條牙白色的雙襴裙子,身上無一點受傷的痕跡,就是頭髮有些亂,眼神也有點茫然,像是剛睡醒的模樣。
魏籮看了看下人們,再看向站在門口的趙玠,想起剛過來時聽到的那番對話,回味了一下,隱約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兒。
趙玠直勾勾地盯著她,一言不發。
直到魏籮走到跟前,他才啞聲問道:「你去哪兒了?」
魏籮垂眸,正好看到他靴子上的淤泥,想必走了很遠的路,只顧著換了衣服,鞋子卻是沒來得及換,整個鞋面都濕透了。她微微一頓,指了指身後的廊廡說道:「這屋裡風聲太大,我便在後面的房間裡睡了一覺,那裡地龍燒得太熱,一不小心睡到現在。」
說罷回眸看向院裡的下人,想了想道:「都散了吧。」
下人們如蒙大赦,彷彿瀕臨懸崖的人忽然被拉了一把,對魏籮感激的不得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啊。
魏籮走回屋中,趙玠望著她的背影,少頃,也跟了上去。
魏籮繞過屏風,先是坐在金鳥獸紋銅鏡前拆卸了滿頭珠翠,又走進裡面換了一身藕荷色的寢衣。金縷和白嵐不在屋裡,若剛才那些人真是為了找她,不難想像這倆人目下的處境,一定是被趙玠關起來了。金縷和白嵐是她的心腹,趙玠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傷害她們。魏籮走向床榻,彎腰掀了掀被褥,看樣子是要直接睡了。只不過還沒躺下,腰肢便被一雙手臂緊緊地摟住,那雙手力道極大,狠狠一箍,便將她牢牢地箍進一個硬邦邦的胸膛裡。
「我找了你很久。」趙玠嗓音沙啞,至今手臂都有些顫抖。
方纔他真的以為她遇險了,甚至不敢想以後沒她的日子,那種滋味兒,他再也不想體會第二遍。
魏籮轉了個身,伸手將他推開。她站在腳踏上,勉強能跟他平視,問道:「你以為我離家出走了?」
趙玠這回倒是很聽話,沒有非抱著她,只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彷彿看著失而復得的珍寶,怎麼看也看不夠似的。
不必回答,答案是肯定的。
魏籮抿了抿嘴角,許是想說什麼,看了他一會兒,又慢吞吞地移開視線,「一碼歸一碼,我是個很講道理的人。以後就算我跟你生氣,吵架,也不會離家出走的。」角落裡的紫檀雕花架子上放著趙玠換下來的衣服,濕噠噠的,甚至還往下滴著水,她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去外面找了我多久?」
趙玠道:「申時回來的。沒多久,兩個時辰而已。」
魏籮記得她從後院回來時,恰好下起很大的雪,那雪一看便是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所以她才選擇回來,沒有繼續逛園子。那個奴僕說看到的身影,想必是看錯了。
他竟冒著這個大的風雪找她?不怕出事麼?
說不感動是假的,魏籮頭一次覺得趙玠傻透了,虧他平時還總說自己傻。她壓下上揚的嘴角,故意認真地問:「那你知道自己哪裡錯了嗎?」
趙玠點點頭,「那書生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品質敗壞,委實該千刀萬剮了。」見魏籮面露滿意之色,他得寸進尺地上前一步,瞧著她道:「阿籮,昨日是我說錯了話,我從未那樣看待過你,以後更不會。以前我們未成親時,是我管不住自己,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同我置氣,氣壞了自己的身子,豈不是便宜了我麼?」
魏籮歪頭,直視他:「你真這麼想?」
趙玠的鳳目黝深,「真的。」
魏籮盯了他一會兒,想從他臉上找到撒謊的痕跡,可惜沒成功。
許久,她慢慢張開手臂道:「好了,可以抱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