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趙玠放下手邊的書,問道。
朱耿畢恭畢敬地答道:「回王爺,已經安頓在盛京城外的宅院裡。」
這才過去七八日便有了消息,底下人辦事的速度倒是很快。
趙玠坐在花梨木圈椅裡沉默了一會兒,然而才道:「立即帶過來。」
朱耿應聲而去。
魏籮擱下奇聞錄,坐在榻上,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瞅向趙玠。她有心安慰趙玠一兩句,但又不知從何說起。見趙玠向自己走來,伸出雙手便要求道:「抱抱我。」
趙玠依言把魏籮的手纏到脖子上,手掌托著她的屁股,把她從榻上提溜起來,卻不坐下,往另一邊走去。魏籮便像一個樹袋熊似的纏在趙玠身上,往上爬了爬,盯著他的眼睛問道:「大哥哥?」
趙玠瞧著她,低低地「嗯」一聲。
魏籮張了張口,想問什麼,但是對上趙玠那雙深邃似海的眼睛,便又噤聲了。她親了親趙玠的嘴巴,改口道:「皇后娘娘喜歡去寶和殿拜菩薩,我跟著去過一回,那裡伺候的宮婢不多,我想喝一口水都等了好久。你多安排一些人手過去吧,免得再發生什麼情況,照顧不周。」
趙玠笑了笑,「佛堂本就是清靜之地,母后是不喜歡誦經時被人打擾,才將宮人都遣散的。」
魏籮心裡一緊,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好在她的臉頰貼著趙玠的臉,趙玠看不見她的表情。「那你暗中多安排幾個侍衛,有備無患嘛。」
趙玠這回沒再反駁她,妥協道:「我明日就去安排。」說著捏了捏她屁股的肉,「這下滿意了嗎?」
魏籮點點頭,卻也不告訴趙玠自己這般堅持的原因。
蓋因上輩子陳皇后的離世,就是死在寶和殿的。魏籮起初不知道得這般詳細,只聽人說起陳皇后上香時點燃了佛殿裡的三百三十支蠟燭,引燃了殿裡的幔帳,這才了結的自己的生命的。彼時殿裡一個宮婢也沒有,即便有也被陳皇后遣散了,等到崇貞皇帝領著人過去時,火雖撲滅了,但是人卻再也找不到,連一具屍骸都沒有給皇帝留下,化作了灰燼。
魏籮心裡一直裝著這事兒,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聽來的這些話是真是假,是以一直沒有貿然提醒。直到最近一些時日,陳皇后去寶和殿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再加之寶和殿裡有一尊寶相莊嚴的菩薩,魏籮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上輩子的事。
似乎正是這個時候。
魏籮不希望陳皇后就這麼死了,不僅因為她是她的婆婆,還因為她的那份性情。魏籮從小就喜歡陳皇后,總覺得她那般巾幗不讓鬚眉的人,不該死得那麼早,更不該便宜了寧貴妃母子,她應該看著趙玠登上大寶才是。
趙玠就這麼抱著魏籮在書房裡來回地走,他步履很沉穩,手臂抱得也很穩,就是姿勢有些奇怪,跟抱孩子似的。
趙玠忽然想到什麼,低頭在魏籮耳邊道:「下回我們試試這個姿勢。」
魏籮的臉一下子紅了,自然知道他指的什麼,不可置信道:「這,這怎麼可能?」
趙玠抬了抬眉毛,「有何不可能?」
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想著這檔子事兒。魏籮慶幸這會兒書房沒別人,嘟囔道:「太奇怪了,我不要。」
趙玠把她放在黑漆鏤雕卷雲紋翹頭案上,摸摸她的頭頂,笑道:「傻姑娘,就是這樣才別有一番趣味。」
魏籮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死活不肯答應。
趙玠低頭咬了咬她的耳朵,低聲道:「你不是求我調查楊縝的下落嗎?你準備拿什麼報答我?」
魏籮氣得七竅生煙,推開趙玠怒視道:「怎麼是我求你的?楊縝是琉璃的……」驀地一頓,再看趙玠,明擺著一副吃定她的表情。
是啊,雖說楊縝是琉璃的心上人,可這事兒是琉璃拜託她的,這麼說也沒錯。魏籮偃旗息鼓,忿忿地鼓起腮幫子,往趙玠腰間擰了一把,道:「你不要太過分。」
可惜那塊兒肉硬邦邦的,怎麼捏都捏不著,更別說捏疼他了。
趙玠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含笑道:「嗯,我會溫柔一些。」
大白天的說葷話,後果便是朱耿進來時,看到魏籮面紅耳赤地坐在榻上一角,而他家的主子則氣定神閒地坐在書桌後面,手裡捧著一本書,唇邊掛著淡淡笑意,活脫脫剛欺負完良家少女的姿態。
朱耿咳嗽了一聲,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低頭道:「王爺,那常嬤嬤已經帶來了。」
趙玠放下書冊,起身時已恢復清冷矜貴的模樣,道:「將她的情況一一告訴本王。」
朱耿道是,一邊領著趙玠走向前廳,一邊娓娓道來。
那常嬤嬤以前曾是寧貴妃的貼身宮女,是寧貴妃入宮以前便在身邊兒伺候的,深得寧貴妃的重用。只是十五年前忽然被外放出了宮,彼時常嬤嬤才二十二歲,不到離宮的年紀,但此事安排得很是蹊蹺,彷彿一夜之間便沒了這個人一般。除了常嬤嬤以外,還有另外兩個宮女也被放出了宮,只不過家鄉太偏僻,至今仍未找到。如今常嬤嬤已經嫁人生子,膝下有兩個孩子,丈夫是個亭長,日子倒是過得不錯。
到了前廳,中間跪著一個穿藍灰繡花比甲的婦人,年近四十,卻已滿頭華髮,眼紋橫生,儼然是五六十歲老嫗的形象。
趙玠和魏籮坐在剔紅描金蟠螭紋玫瑰椅上,看向下方的婦人。趙玠道:「抬頭。」
常嬤嬤瑟縮了下,慢吞吞地抬頭看上方二人。
她來時已經知道是為何事了,這些年活得心驚膽戰,早已料到這一天會到來。她底氣不足道:「民婦拜見靖王殿下,拜見靖王妃娘娘。」
趙玠道:「你可知本王為何請你過來?」
常氏倒也沒有裝傻,畢竟自己一家人的性命拿捏在趙玠手裡,其中還有她剛出生不足月的孫兒,忙表態道:「殿下饒命,您想知道什麼,民婦一定知無不言。」
*
太液池畔,春回大地,萬物復甦,岸邊的楊柳抽出新枝,鬱鬱蔥蔥,隨風招展,看得人心曠神怡。一旁花圃裡的月季和玫瑰都開了花,爭相綻放,奼紫嫣紅,一陣清風,帶來千絲萬縷的香味。
寧貴妃和幾位妃嬪坐在八角亭內,言笑晏晏,遠處看去,一派和樂融融的景象。倒也不奇怪,早先寧貴妃受寵,底下的人都可勁兒地巴結她,如今雖不如從前,畢竟「貴妃」的身份擺在那兒,再加上她會做人,是以跟後宮妃嬪相處得還不錯。
正聊得高興時,有人出聲道:「皇后娘娘來了。」
循聲望去,便見不遠處的杏花樹下走來兩個身影。陳皇后穿著纏枝菊花補子短襖,下配紅織金雲龍海水紋襴裙,神態從容,貌美大氣。陳皇后身邊兒是靖王妃,靖王妃年紀小,自有一股青妍嬌嫩的氣息,穿著杏黃色百蝶穿花的小衫兒,串珠瓔珞八寶紋裙襴隨著她的步伐輕搖,露出底下一雙精美的紅緞繡花鞋,鞋頭綴著一顆明晃晃的珍珠,將她整個人襯得愈發明潤動人,就像金山銀山堆出來的嬌滴滴的美人兒。
這兩人站在一塊兒,全然不同的兩種風韻,倒不顯得突兀,反而很是養眼。
陳皇后走到跟前,亭子裡的妃嬪紛紛屈膝行禮,陳皇后擺擺手示意她們起來。
「怎麼都湊到這裡來了?」陳皇后問道。
其中一人答道:「是寧姐姐瞧著今兒天氣不錯,這才將我們邀請來的。」
陳皇后「哦」一聲,看了寧貴妃一眼,眼裡沒什麼波瀾。
寧貴妃抿抿唇,堆起笑容問道:「怎麼不見琉璃?最近似乎見她出來得少了,姐姐應該讓她多出來走走才是,太醫不是說了,多曬曬太陽對身子也有好處嗎?」
陳皇后看著寧貴妃,淡淡道:「琉璃最近身子不大好,本宮讓她在屋裡好好休息。」
寧貴妃笑了笑,不再多言。
倒是方纔那個穿墨綠織金大袖衫的貴人道:「六公主的身子還是不見好轉嗎?前陣兒妾身瞧見了,瞧著還是健健康康的。」
陳皇后面色不改道:「只怪琉璃命苦,小小年紀便被人下了毒,如今能保住一條命就不錯了。」
此話一出,不少人跟著附和,那貴人歎息道:「淑妃心腸真個歹毒,好在陛下已經處死了她,否則不知要禍害多少人。」
寧貴妃立在一旁不說話。
「說來也巧。」陳皇后打斷幾人的話,目光直直地落在寧貴妃身上,徐徐道:「琉璃當初中的毒名叫奎寧,是從金雞納樹上提取的,這種樹只生長於雲南大理。聽說寧妃的家鄉正是雲南,不知可否聽過這種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