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此次壽宴英國公府自然也在受邀之列,方才魏籮沒來得及同國公府的人打招呼,只見魏常弘坐在魏昌身旁,入席沒多久便離開了麟德殿,一直未曾回來。魏籮以為他提早回去了,未料想他仍在宮內。魏籮指了指裡面,如實道:「我身子不大舒服,王爺進去向父皇和母后告辭了,我們打算一會兒回府。」說罷,問道:「你怎麼在這兒?我見你出來很久了。」

魏常弘見她臉色不好,不免有些擔憂,便不急著入內,陪著她站在外頭,道:「瑞王世子勸我服用五石散,我借口推拒,這才出來走走。」瑞王世子就坐在他身邊。如今這世道,世家公子服用五石散並非什麼稀罕事,袒胸露背也是常見,甚至還成為一種流行,每逢宴席,總要有五石散助興。只不過服用的多是些放蕩形骸、離經叛道的紈褲,但凡那些稍微自律的世家公子,對這些都是敬謝不敏的。

魏常弘深知魏籮極度厭惡吸食五石散的人。猶記小時候有一回,他們一起出門,一個披散著頭髮,敞著衣襟的男人走到他們跟前,魏籮緊張地握緊了他的手,身子微微顫抖,分明驚恐和厭棄極了,可是卻仍嚴嚴實實地將他護著,深怕他跟那人有半分牽扯。魏常弘不會做任何讓魏籮厭惡的事,是以這次瑞王世子邀請他一起服用,他堅定地拒絕了。只不過距離太近,不慎吸入了一些粉末,渾身發熱,這才想著出來吹吹冷風。

魏籮聞言,緊張地抓住他的手臂,仰頭問道:「你服用了嗎?」

魏常弘搖搖頭,勾著唇角,「沒有,只不慎吸入了一些,出來吹吹風便無礙了。」他垂下眼睛,看向魏籮微微凸起的肚子。前陣子聽說她有了身孕,魏常弘曾去看過一回,趙玠將她身邊保護得跟鐵桶似的,靖王府內閒雜人等一律不得進入。他去時魏籮正在碧紗櫥內睡覺,躺在趙玠腿上,睡容安詳。常弘沒有吵醒她,看了她兩眼便離去了。

魏籮不放心,又將他裡裡外外看了一遍,確信他身體沒有發熱等症狀後,才長長地鬆一口氣。魏籮繃著小臉嚴肅道:「日後無論誰給你五石散,你都不許食用。」

上輩子那般頹唐的常弘,她絕對不想再看到。

魏常弘揉揉她的腦袋,含笑道:「放心好了。你不喜歡的事,我不會做的。」

說完這些,魏常弘的目光落在魏籮的肚子上,關懷道:「我的小外甥最近如何?」

魏籮的手放在肚子上,眼睛笑瞇瞇的,彎成兩個月牙兒。「你不知道它有多調皮,整日鬧騰我,讓我吃不好睡不好。最近還好些了,前陣子害得我連飯都吃不下。」忽然想起什麼,魏籮眨眨眼,好奇地道:「你方才出去時看見高姑娘了嗎?我瞧她也是從那邊出來的,只是臉色有些不好,不知發生了何事。」

魏常弘滯了滯,很快面色如常道:「看見了。」

魏籮眼裡閃過一絲亮光,正欲多問,餘光瞥見趙玠從麟德殿內走出來。趙玠來到她身邊,緊了緊她身上大紅色繡山茶花紋的狐狸毛披風,看了一眼常弘,道:「英國公在找你。」旋即又對魏籮道:「回去吧。」

魏籮頷首,只得同魏常弘告了別,跟隨趙玠往宮外走去。

*

魏籮不知道的是,魏常弘不僅見了高晴陽,還跟高晴陽說了幾句話。

方纔他站在殿外的廊廡上,身體微微發熱,便站在了風口吹風。高晴陽更衣回來,恰好看到他站在琉璃瓦下,褒衣博帶,衣袖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清俊朗,此番景象無端端生出幾許不羈的味道。高晴陽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兩眼,正待離去,卻見他慢慢倚著廊柱坐了下去,閉著眼睛,眉心微蹙,一副不大舒服的模樣。

高晴陽看了看四周,見他沒有帶侍衛,思忖片刻,上前詢問道:「你還好麼?」

魏常弘沒有答話,依舊閉著眼睛。他不想說話,體內的熱度雖散了,但仍有些頭暈。他聽到耳邊有個聲音,卻懶得抬起眼皮子,繼續裝睡。

高晴陽卻以為他昏迷了,想了想,對身邊的丫鬟道:「去請太醫來。」

那丫鬟答應一聲,踅身欲走。

「不必。」魏常弘終於睜開眼,漆黑疏離的眼睛看向高晴陽,興許是惱她擾了自己清靜,語氣有些不好:「姑娘未免管得太寬了。」

高晴陽一番好心被人當做驢肝肺,抿起櫻唇瞧了瞧魏常弘,不動聲色地反擊:「公子分明醒著,卻對我的話置之不理,教養也是極好的。」她把那丫鬟叫回來,臨走前看了魏常弘一眼道:「五石散光憑吹風可散不了熱,公子還是少服用為好。」

高晴陽的父親也服用五石散,是以對這種東西的味道很熟悉。方才魏常弘站在風口時,她便猜到了七八分。高晴陽曉得他是魏籮的弟弟,蓋因兩人生得一樣,這張臉實在很有辨識度。說最後那句話,不過是善意地提醒罷了。

魏常弘沒有回應,重新闔上眼睛,也不知將她的話聽進去沒有。

這便是魏籮遇見高晴陽時,高晴陽面色不悅的原因。

穿碧綠襦裙的丫鬟抱怨道:「小姐,那個人太不識好歹了。」

高晴陽回到麟德殿,坐在鎮國公夫人的身邊,沒有說話。她原本就不是個喜形於色的人。鎮國公府的兩個姑娘,性子有很大不同,高丹陽嬌蠻任性,高晴陽沉著冷靜。這件事她氣過了,很快也就不在意了。只不過經此一事,卻讓她記起,幼時有一回宮裡設宴,她跟魏籮起了衝突,抓起桌上的花生便要朝魏籮身上砸去。她那時正是不講理的年紀,又被家裡寵壞了,稍有不順心便鬧脾氣。後來魏常弘衝了出來,抓住她的手一臉正經地說「不許」。

此事雖說過去很久,不值得再提起,不過也能說明她跟魏常弘委實性格相沖。

*

崇貞皇帝的壽宴過去不久,盛京城便下了一場大雪。雪花紛飛,如搓綿扯絮,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次日魏籮推開菱花門往外一看,見院子裡覆了厚厚一層積雪。院裡的梅花被雪壓彎了枝頭,下人們穿梭在院子裡,棉靴踩在雪上,發出「咯滋咯滋」的聲響。

魏籮捧著鏤空鏨花瓜稜紫銅手爐站在門邊,呵出一口霧氣,驚歎道:「好大的雪。」

趙玠從屋裡走出來,取出一件牙白色緣邊繡纏枝海棠花紋的斗篷,披到她身上,「不穿好衣服就往外跑,也不怕凍壞了?」

魏籮披上斗篷,到院子裡轉了一圈,因天氣太冷,趙玠沒有讓她在外面多待,一炷香後便把她帶回了屋。魏籮問趙玠:「你今日去神機營嗎?」

趙玠手持銅火箸兒,撥了撥魏籮手爐裡的香灰,「不去了,過幾日便是除夕,我留在家中陪你。」

魏籮取出一塊今年新做的桂花香餅子,掰成兩瓣放進手爐裡,一會兒手爐燃燒時,能蓋住煤炭燃燒的味道。她抬起紅撲撲的小臉,水眸含笑,「你不陪我也行,這幾日小西瓜乖了許多,不再鬧騰我了,我吃完飯後已經很少會吐了。」

魏籮叫他們的孩子「小西瓜」,只因她覺得自己的肚子鼓鼓的,活像養了一個西瓜,漸漸地也就叫順口了。

魏籮曉得趙玠最近諸事繁忙。崇貞皇帝有意立儲,趙玠是獨一無二的人選,更是當之無愧。只是朝中有幾個大臣極力反對,他們向皇帝上奏,道趙玠生性凶殘,暴虐不仁,難以服眾。若是將來天下落在他的手上,他手段狠辣,非打即殺,豈能讓人放心?將來百姓不是日日驚惶,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崇禎皇帝被這幾位言官絆住了腳步,每日聽他們在耳邊絮叨,不得不將此事暫且擱置下來,容後再議。

魏籮知道,這幾日趙玠的心情不大好,他連夜裡睡覺都是皺著眉頭的,魏籮替他撫平過好幾次。可是趙玠在她面前從不表露出來,每日一如既往地寵著她,若非她不常入宮,恐怕真要被他給隱瞞過去了。

陳皇后有一回說漏了嘴,談論起朝堂之事,魏籮便記在了心上。事後找朱耿一問,才知道前因後果。

魏籮撐著趙玠的肩膀坐直身體,爭取與他平視,認認真真道:「無論你做什麼,我都相信是有道理的。大哥哥不必在乎別人的說法,他們道你殘忍,那是因為他們沒見過你溫柔的模樣。你又不跟他們過日子,日後陪你過一輩子的人是我,我知道你有多好就成了。」她低頭,額頭貼著趙玠的額頭,烏黑雙眸明亮璀璨,「反正,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支持。」

趙玠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烏瞳深邃。

魏籮被他看得發毛,稍稍後退一些,「怎麼,我說得不對?」

趙玠起身把魏籮壓在身下,啄了啄她的臉蛋,壓抑住心中翻湧的情緒,低沉道:「不,我的阿籮說得很對。」

趙玠的唇瓣下移,碰到魏籮的嘴唇,含住,輕輕地吮吻。這個吻溫柔又纏綿,不帶有絲毫情欲,只是因為他想親她而已。趙玠想,他大抵這輩子都不會放開這個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