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籮懷有身孕四個多月時,肚子開始微微地顯懷,一天比一天隆起,像一個慢慢成熟的小西瓜。魏籮每天最大的樂趣,便是站在紫檀四鳥繞花枝銅鏡前,端詳自己的肚子,看它一點一點地長大。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就是她日益圓潤的身子。
也是趙玠有能耐,每天變著法兒地從外頭給她帶好吃的,今天是酒釀鴨子,明天是奶油松瓤卷酥,又或者是白玉蹄花、雪梨燉奶羹,只有魏籮不想吃的,就沒有趙玠弄不到的。如此下來,魏籮前陣兒消下去的臉頰肉,很快就又長了回來。
魏籮低頭瞧了瞧自己鼓鼓的腰身,雖然依舊纖細,但是對於她這種事事講求完美的姑娘來說,已是很不能入眼了。她不免想起梁玉蓉懷孕時的大肚子,那時別提腰了,連自己的腳尖都看不到。她一想到自己也會變成那樣,既有點兒惆悵,又有點惶恐。
趙玠見她在鏡子面前站了好半晌,一動不動,撅著小嘴不知在想什麼,放下手中的書笑道:「看什麼看得這麼入神?」
魏籮走回花梨木玫瑰椅旁,停在趙玠跟前轉了一圈,惆悵地問:「我胖了嗎?」
趙玠輕笑,搖了搖頭。
魏籮不信,認為他一定是哄自己的。她拉著趙玠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又道:「我的腰變粗了。」
趙玠配合地上下摸了一把,哪裡粗了,還是跟以前一樣,細得彷彿一握就斷。唯有小腹前面凸起來一個弧度,小小的,不甚明顯。趙玠安慰他的小姑娘:「咱們的兒子在你肚子裡,若是不長大,將來如何生下來?」
魏籮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心情也就漸漸平復下來了。只是轉念一想,有覺得哪兒不對勁,她看著趙玠道:「你怎麼知道是兒子?萬一不是呢。」她一惱,質問道:「你是不是只喜歡兒子,不喜歡女兒?如果我生的是女兒,你不疼她嗎?」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她倒先緊張了起來。趙玠握住她控訴指責的手指,笑道:「誰說我不喜歡?阿籮,你明知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是個女兒。」
趙玠喜歡女孩兒,確切地說是喜歡魏籮生的女孩兒。他曾想過,若是魏籮和自己的女兒,定是個玉雪可愛、粉糰子似的奶娃娃。最好同魏籮生得一模一樣,每日回家他都能看到魏籮抱著小阿籮坐在美人榻上,咿咿呀呀學語,這樣的日子,只要一想便覺得滿足。
魏籮故意挑他話裡的刺,「那要是兒子你就不喜歡了?」
這是說多錯多,趙玠笑了笑,選擇閉口不答。
魏籮也覺得自己有些不講理,不再跟他探討這個問題。反正一旦時候到了,是男是女自有分曉,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她都一樣喜歡,畢竟是自己身上的一塊肉,沒有母親是不喜歡自己孩子的。
*
秋天一過,便入了冬,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起來。
這日是崇貞皇帝的壽日,宮中舉辦了一場壽宴。因崇貞皇帝要求一切從簡,是以便沒有大辦,只邀請了幾個高官勳貴之家,陪皇帝一塊兒在麟德殿祝壽。
趙玠和魏籮自是也要去的。趙玠讓人從外地找來一個金累絲的海閣雙龍紋壽星公珠寶盆,作為壽禮送給崇貞皇帝。壽宴上,諸位大臣紛紛向崇貞皇帝獻禮,高呼壽詞,餘音盤旋在麟德殿的上方,經久不絕。
魏籮坐在趙玠身邊,對面是五皇子趙璋和皇子妃高婉兒。前陣子崇貞皇帝解了趙璋的禁,允許他出面參見此次壽宴。表面上看著是原諒五皇子了,其實皇帝卻不曾給趙璋安排過任何政務,瞧著有冷落他的意思。就連今日的壽宴,五皇子和五皇子妃上去祝壽時,崇貞皇帝臉上也沒有多少喜色。
高婉兒兩個月前剛生下一個兒子,興許是前陣子禁足的緣故,沒有調理好身子,生完孩子後又受了寒,是以如今氣色大不如前。分明跟魏籮一般年紀,瞧著竟是比魏籮還大了幾歲。魏籮看著高婉兒,心中暗暗決定,日後自己生完孩子定要好好調養身子,恢復身型,萬萬不能變得像高婉兒一樣。
高婉兒轉頭,毫無預兆地對上魏籮的目光。
魏籮微微一怔,旋即面色如常地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
只不過高婉兒對她卻不如以往那般熱情了,只看了她一眼,便沉默地移開視線。想必是曉得了趙璋禁足的原因,再面對魏籮時,也不如以前那般輕鬆暢快了。
魏籮倒也不怎麼在意。她左手邊是九皇子和九皇子妃,九皇子妃是尚書之女,名叫孫容妤,是個活潑嬌俏的姑娘,一落座便客客氣氣地叫了魏籮一聲「二皇嫂」,叫趙玠時也是落落大方。魏籮回以一笑,趙玠和趙琛偶爾交談一兩句,她無所事事,等歌舞散盡,上了酒席,便低頭吃自己面前的一碟糖醋蝦。
魏籮吃了兩口,嫌剝起來太麻煩,於是便擦擦手不吃了。
她抽空瞅一眼上方的帝后二人。陳皇后端莊地坐在崇貞皇帝身邊,唇含微笑,儀態十足。崇貞皇帝有心想和緩兩人的關係,命人給陳皇后面前的琉璃杯裡倒酒,陳皇后婉拒道:「多謝陛下,妾身不能飲酒。」
皇帝錯愕,難以置信地問:「朕記得你以前……是能喝酒的。」以前在軍營裡,陳如馥性子不拘小節,偶爾也跟將士們聚在一起舉杯慶祝,並非像她目下所說的,不能喝酒。
陳皇后垂著眼睛,半響才道:「妾身的胃不好,十年前太醫便勸妾身少沾酒水。」
崇貞皇帝更是震驚,若是果真如她所說這般,那這些年每當舉辦宴席時,她都是強忍著不適陪自己一起應酬臣子嗎?她竟從未與自己說過。那她回到昭陽殿,可是一個人默默地忍受痛苦?
崇禎皇帝抓住陳皇后的手,顧不得這是眾目睽睽之下,柔腸百結地輕聲道:「晚晚,這些年是朕對不住你,你能否原諒朕一回?朕保準會彌補所有對你的虧欠……」
陳皇后不動聲色地抽會手,看著下方的百官道:「壽宴仍未散,陛下切莫失禮了。」
崇貞皇帝彷彿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無奈之餘,更多的是深深的無力。
他的晚晚想必不會原諒他了。皇帝的心裡空落落的,活似被人拿刀剜去了一塊肉,沒著沒落,竟是喝酒也緩解不了這種痛苦。
*
魏籮一回神,便見自己面前的白釉斗彩纏枝牡丹花紋的碟子裡放著幾隻剝好的糖醋蝦。她訝異地扭頭,果見趙玠正在慢條斯理替她剝蝦,剝好以後放進碟子裡,勾著嘴角,目不斜視地問道:「看什麼呢?」
魏籮唇瓣翕動,感動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想吃蝦?」
趙玠偏頭看了她一眼,鳳目含笑,「你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魏籮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不一會兒,趙玠剝好了半碟子糖醋蝦,用汗巾擦了擦手,把碟子推到她面前,「吃吧。」方纔她明明一副想吃的模樣,只是剝了兩三隻以後,嫌麻煩就不吃了,可那眼睛卻時不時地掃一眼蝦,饞相畢露無疑。
一旁的九皇子妃見狀,露出羨慕的神情,再瞅一眼九皇子趙琛,眼裡明明白白地寫著「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九皇子無奈地摸了摸鼻子,夾了一筷子紅燒肉放到孫容妤的碟子裡,道:「你愛吃這個,快吃吧。」
孫容妤嗔了他一眼,心知這種場合不適宜她使性子,便撅撅嘴沒有同趙琛胡鬧,乖乖地把那塊紅燒肉吃了下去。
魏籮最近仍會偶爾孕吐,許是在麟德殿坐得時候長了,耳邊的聲音又太過吵鬧,她腹中反胃,讓金縷跟陳皇后請示了一聲,便皺著眉頭退出了麟德殿。殿外,魏籮扶著漆金龍紋的柱子嘔酸水兒,方才吃的東西悉數吐了出來,腹中空空落落,難受得很。
魏籮眼眶紅紅的,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趙玠取出汗巾擦了擦她的嘴角,「若是不舒服,咱們這就回家。」
魏籮接過金縷遞來的茶碗漱了漱口,依偎在趙玠懷裡,半響輕輕地點了點頭。
趙玠吩咐朱耿去準備馬車,自己則回殿內向崇貞皇帝和陳皇后告辭。魏籮在殿外等候,正待往外走時,忽見有人從廊廡對面走來。廊廡懸著八角宮燈,燈光昏黃,魏籮看見對方穿著藕荷色的蘇繡寶箱花紋小襖,繡金蝴蝶紋裙襴隨著她的腳步翻飛,原來是高晴陽。
高晴陽走到魏籮身邊微微一滯,很快收回方纔的表情,朝魏籮一拜,「見過王妃。」
儘管她表現得很自然,但魏籮依舊瞧見了她方才眼裡的慍怒。魏籮回以一笑,寒暄道:「高姑娘怎麼也出來了?」
高晴陽抿唇,勉強露出一點笑意,「方纔見殿裡太悶,便想出來走走,這便回去了。」
魏籮也沒有多問,只客氣地說了幾句話,便讓她進去了。
高晴陽走後不久,魏常弘一襲藏藍柿蒂窠紋錦袍從廊廡走來,見魏籮獨自站在這裡,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問道:「阿籮,怎麼只有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