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莫非妖孽

自從做了鬼差後,我對自己樣貌如何變得越來越不在意,一來活人反正都看不清,二來眾鬼差的相貌皆平凡得可以,自也不用考慮如何去鶴立雞群。若要矮子裡面拔長子,只能越來越醜,恐怕很難越來越美。

直到小倩對著蘇毓驚呼「這才是穿越必遇之美男!」時,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蘇毓和我一貫交往的朋友,無論是生前死後,都是不同的類型。

我身邊的人,大都是和我一樣的人,不是那麼出色,不是那麼聰明,本著自知愚笨的本分,在那殘酷的社會上謀求生存的機會,永遠都不是鎂光燈下的大人物。

可是蘇毓不同,他長得溫潤剔透,宜男宜女,精致異常,何況他現今出口成章,能文能醫,不過短短兩年工夫,就成為這小縣城的風雲人物,廟會中觀音娘娘旁的童子,學堂上公認的神童。

小倩知道蘇毓這號人物,已有一段時日,偶爾她問起我最近消失到哪裡時,我便直截了當回答,「去看我那小朋友,蘇毓。」

連鬼頭大哥都知道蘇毓,知道他是那餓死女孩的哥哥,認為我是出於愧疚心理,因此便不再理會我。

沒想到小倩第一次見到蘇毓,居然會驚為天人。

我不由得嗤笑她,轉眼就忘了她那書生,再看到旁邊嫻淑害羞的樣子,不禁無語,都什麼鬼差啊,定力不足。

林城則臉色不好,自從我向小倩和嫻淑解釋了對他的誤解,並介紹他們認識後,他對嫻淑一見鍾情,最近走得較近,他喜歡嫻淑的女人味十足,這實在是女鬼差中少有的。

我曾問鬼頭大哥,「鬼差和鬼差能在一起嗎?」

鬼頭大哥回道,「無所謂啊,反正鬧不出人命。」因為鬼差雖容貌身體有男女之別,但並無可能有後代。

我唾棄他一聲,真粗俗。

鬼頭大哥忙補充,「對他們的法術修行可能會有些阻礙罷了。」法術最講究心靜,靜不下來的躁動自然困難重重。

此話稍後再提,且看這小倩遇到蘇毓,真的是像吃了興奮劑似地,趴在我專屬的茶館樓台上死死盯著正在上課的蘇毓。

蘇毓已從原來的「初級班」,轉到「中級班」了,離開了原來的課堂,也告別了對他拳打腳踢的同窗,雖然偶爾在路上被堵到,照樣是一頓好打。

不過誰都架不住他這樣的念書法,聽了三遍的課文就能背誦,老師課堂上的講課他晚上能默默在床上小聲復述一遍,增強理解,下午則是一遍一遍地看書練字。

他這是鼓足了勁要出人頭地的。

前幾日,蘇毓午時剛出學堂兩條街,就被拖入小巷中,一頓猛打。我細數了一下,單單他那精致的小臉就被直勾拳襲擊了十二次,幾秒鍾後基本上面目全非,幸虧他也並不怎麼重視這身皮相,我反而擔心他會來個腦震蕩,變成白癡之類的。

幸好平日被打多了,這小子也變得耐打得多。可這次卻是不僅被打了,還被關到街尾的小柴房中,大有不再放他出來的態勢。真是越來越有創意了。

我移形到柴房中,看見蘇毓倒在廢柴堆上,臉上青青紫紫,嘴角扯破了,一絲血跡溢出,粗布衣裳下還不知有多少瘀青。

「你在學堂上撲滅了他們的信心,他們當然會在肉體上蹂躪你。」不知道哪邊比較占優。

他努力撇撇嘴,「等我出去,他們就慘了。」

憑什麼?憑他是周先生教書以來最得意的門生,簡直是手心上的寶。

「有什麼可得意的?這不就是惡性循環嘛?」

這個他也曉得,只是他年紀小性子倔,只會硬碰硬,還未磨礪成圓滑。

「做人要懂得婉轉。」或玩轉?

他檢查了自己的傷勢,「皮外傷罷了。」真是孩子,渾不知世事。虧得乞討的日子讓他了解到人間冷暖,才能發奮讀書,珍惜識字的機會。

「我要出人頭地。」這詞他是從丁大夫那裡聽來的。

「出人頭地有何用?」

「何用?」他顯然覺得出人頭地是人生必然的目標,不需要原因。

「考取功名,收取利祿?」

「不。」他流露出一絲絲的軟弱,轉瞬即逝,「只要不再挨冷,不再挨餓,不再……挨拳頭。」窮苦人家的十二歲的孩子。

然而無論如何,人生有目標,總歸是好的。

「七七,你這個小朋友,未免也太粉雕玉琢了吧。」小倩不甘地回頭瞪我,「我的書生咋的就沒這種潛力吶?」

「不過是個娃兒,我對他可沒你對書生的那種邪念。」我調侃她,兩年時間我們變得親近不少。

「那叫邪念嗎?那是在他身上投注了我美好的憧憬。」

還憧憬吶!這回嫻淑也笑了,「七七,蘇毓長得真好看,我在世那麼久,還沒見過比他更漂亮的男孩。」

我一愣,被她們一說,感覺他難道是妖孽轉世?

林城心中吃味,不懷好意地恐嚇,「小心變成那王爺的孌童,男孩還是不要那麼漂亮的好。」

說起孌童,不由得想起那一具具屍體,我惡心欲吐。

小倩顯然也心有余悸,白了林城一眼,轉頭繼續看小美男,口中嘖嘖有聲,「這種啊,才是穿越必遇的美男,那麼溫文爾雅,那麼善良可敬,那麼天賦異稟,那麼……」

我聽了幾個「那麼」就有點想笑,蘇毓是我見過最執拗,最驕傲,最自我,心機最深沉的小孩了,他變相地在課堂上打擊那些男孩早就不是一回兩回了,整天像個花公雞一樣,一天沒讓人誇他,他就渾身不舒服,琢磨著到處整人。

不是陷害那些揍他的同窗,就是裝作無意地向先生打小報告,再來就是拿醫館裡的瀉藥去下藥,一刻不得消停。最恐怖的是,表面上還假裝他不過是文質彬彬的十二歲男孩。

觀察了他兩年,我算是看出來了,這孩子已經被他的聰穎天賦給寵壞了、慣壞了。假以時日,殺人放火都不在話下,這報復心,不是一般二般的重。

「小倩,什麼叫『穿越』啊?」這個新興名詞對於嫻淑來說,實在陌生。

「『穿越』就是從我們死的那個二十一世紀,通過各種方式穿越時空,來到古代。」我解釋,「從你的角度來看,就是你從你那個時代,突然回到唐代的意思。」

「那有什麼好?你們不是說,二十一世紀什麼都有嗎?」嫻淑時常聽我們描述二十一世紀,早就想下次就到那裡去定魂了。

小倩沉痛地說,「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帥哥。有書為證,一旦穿越到古代,帥哥就會如雨後春筍,一個一個冒出來。」

嫻淑不解,「只有古代有帥哥嗎?」

「現代的帥哥,剛出生就被有心人士訂去了,所以只能往古代發展,而且古代帥哥特別好騙,隨便露兩手現代詩詞,就引上勾了。」小倩那個口水啊,快沿著樓台滴下去了。

我不參與她那漫無邊際的幼稚言論,來了古代就知道,找帥哥可不是那麼容易的,飛越五湖四海,也不過遇到了一個蘇毓。況且,我來明朝可不是穿越來的,我這是工作出差。

突然小倩興奮地拉我的手,「七七,你看,那男孩是不是在看我?」

我轉頭看向對面的蘇毓,午膳時間,今早的課已經上完了,別的孩子魚貫而出,他卻站在窗台,疑惑地抬頭看小倩,或者說是在小倩和我之間游移。

午後的陽光照到他白皙的臉龐上,散發柔和的光芒。這兩年,他身材抽高了不少,人也自信多了,和鹽城初遇的那個男孩不可同日而語。距離那麼遠,他聽不清我們的聲音,也搞不清楚,哪個才是一直纏著他的那個「妖怪」。

我這才想起,我還從未對任何一個鬼差提過蘇毓真正的「天賦異稟」。這當說不當說,我還在猶豫。幸而他也就是看一會,接著就走了,小倩她們並沒有當作一回事,只當他抬頭觀察一下天氣罷了。

我松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鬼差被活人記住會怎麼樣,但想來不會是「盡忠職守」的一種表現。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丁師傅的小醫館門面不大,前後就兩間,由於床鋪不大,只能丁師傅一人睡裡間,蘇毓則睡在外間的木板上,這木板白天則是給病人躺的。我總覺得這不怎麼衛生,但古人哪裡懂得講究衛生,有的睡就不錯了。

晚上為了省燈油錢,一般不點香燭,蘇毓不習慣早睡,就著單衣盤腿坐在木板上,天氣有些炎熱,他右手搖著蒲扇,閉目回想白天所學。丁師傅一心指望他考取功名,從不教他醫術,但白天就診時蘇毓就在一旁,久而久之,也學會了些「望聞問切」中除「切」以外的知識。丁師傅拿他沒辦法,雖不主動教,但他若有疑問,必盡心竭力解答,當他比親生兒子還親。

我悄然坐在他身旁,准備嚇他一下。

不料他卻突然低聲開口,「今天坐在富貴茶館二樓的,哪個是你?」